翌日。
驚蟄後,天一日比一日要更加暖和。
雖地勢較為偏西,不太容易能曬到太陽,但已經好幾日過去了,明月小築這里的積雪也都化完了。院子內外一些需要修葺的地方,也都請了人來做工,甚至還有屋子簡單的上了新漆,整個明月小築,到處都是散發著嶄新的光彩,再不是以前鬼屋的陰森模樣。
除了小少爺楚喻的外,冬季穿的襖子都曬過後收進了衣櫃中,春夏時節的衣裳則全取了出來。勤勞的丫鬟們將衣服給洗得干干淨淨的,搭在院子里,日光一曬,春風一吹,一排排或飄逸或繁重的衣裙迎風而動,自成一道別樣的風景。
太陽漸漸升高,草木上丫鬟們清晨時候灑下的水珠,也被陽光曬得蒸發掉。
這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
主臥房里,楚雲裳昨晚看書看得有些晚了,幾乎通宵,今晨難得睡了個懶覺。
若不是楚喻故意鬧她,怕她要睡到午飯飯點才會醒。
小孩兒柔軟的小手拿著一根老梧桐新抽的嫩葉,將葉片尖尖嫩嫩的地方又輕又慢的掃過尚還在沉睡著的女人的臉。楚喻被綠萼摟著,見娘親被葉片掃得微微皺眉,然後就揮了揮手,想要將臉上的葉片給掃掉。
楚喻趁勢“咿咿呀呀”的喊她起床。
【娘親,太陽曬屁股啦,趕緊起床啦!】
楚雲裳翻個身,總算將那擾人的東西給擺脫了,沒理。
楚喻只好扭了扭小身體,示意綠萼把他抱到娘親的身上。
綠萼照做。
于是楚喻就趴在了楚雲裳的身上,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就去搗她的臉,試圖撐開她的眼皮子,讓她看清自己想要說什麼話。
【娘親,趕緊起床,楚于嵐她們都來了,正在廳里等著呢。】
楚雲裳被他鬧得眼楮微微眯開一條縫,看懂他要表達的意思,卻是又閉上眼︰“都來了?除了她們三個,還有誰來?”
回答的是綠萼︰“侯爺和夫人也來了,姨娘們和那些也染上了毒粉的下人們沒來。”
楚璽也來了?
楚雲裳終于痛苦的〞shen yin〞一聲︰“讓他們等一會兒,我這就起來。”
“是。”
綠萼抱著楚喻就出去了,轉去正廳傳話。
楚雲裳嘴上說著這就起來,實則她還是沒忍住再在被窩里賴了一會兒,她太困了,還沒睡好,現在又要起來做事,看來中午午睡要多睡上一兩個時辰了。
也就是這一小會兒賴床的時間,外頭太陽又升高些許。
她終于從床上爬起來,簡單的洗漱了一下,隨手挽了頭發,拿了提前讓花雉配制好的藥,就去正廳了。
正廳里,楚璽和趙氏坐在上首,楚于嵐、楚元翹、楚未瓊三人則分別坐在右側。
因為已經等了將近小半個時辰,饒是楚璽,也不禁有些急了。
他一邊喝茶,一邊時不時的抬頭看向廳外,不知第多少遍的問道︰“七小姐怎麼還不過來?還沒起嗎?”
伺候在一旁的藍月謹慎的答道︰“回侯爺的話,才已經有人又去喊了,興許這會子正在梳妝。”
其實綠萼就只喊了楚雲裳那一回,藍月這分明是說假話都不帶打草稿的。
楚璽哪里能知道到底這些丫鬟是過去喊了幾回,听藍月這樣說,也沒再繼續問,只微微蹙了眉,神色有些不太好看。
這都快要晌午了。
听趙氏說,昨天她回來後,晚上沒去請安,今早也沒去,然後到現在居然都沒起床。
她兒子都已經起了,她是干了什麼,居然這麼能睡?
旁邊的趙氏忍了忍,實在是沒忍住,瞥了眼老老實實站在一旁的藍月,就壓低聲音和楚璽道︰“侯爺,這雲裳近來可是越發不乖巧了,等她來了,你可要好好的教訓她,讓她長個記性,知道守規矩才好。”
楚璽听了,臉上神色不知怎的,竟是更顯不快。
他側眸睨著趙氏,看著後者那原本前日剛有些起色,卻又因為楚于嵐三人皆在春日宴上丟盡了臉,導致什麼事兒都沒能做成鬧得病情又有些加重,而重新變得憔悴的臉,不帶半點情緒的道︰“你是想讓她懂規矩,好好的以嫡女的身份伺候你,還是想讓你女兒病好?”
趙氏一愣︰“自然,自然是……兩個都想。”
楚璽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若你只能選其中一個呢,你會選哪個?”
趙氏明白了什麼,禁不住有些惶恐︰“自然是希望于嵐她們病能好。”然後垂下頭,忍住了心頭的惱意,軟著聲音道,“侯爺,我明白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楚璽淡淡應了一聲,收回目光,沒再說話。
兩人聲音並不如何的響亮,也只坐得最近的八小姐楚于嵐听到了。
因為還沒從楚雲裳這邊拿到解藥,請的大夫也都說他們治不了這口臭之癥,都已經一天一夜了,楚于嵐她們的嘴巴還是散發著口臭的味道,即便緊緊閉著嘴,也還是若有若無的從縫隙里散發出味道來,饒是鼻塞最嚴重的人,估摸著也能被這臭味燻得鼻子立即通了。
若非早在楚于嵐她們進明月小築之前,孫嬤嬤頗有先見之明的讓藍香把所有的香料都給點了用上,怕是現在的正廳里,早已是臭味彌漫,聞得人要吐了。
便是這般,楚于嵐緊閉著嘴,听到了父親和母親的談話。
她听著听著,頓覺後背發涼。
居然,居然……
楚雲裳分明是侯府里最不懂規矩的一個,從小就不懂得尊老愛幼,仗著她生母莫氏的身份就經常打壓那時還是庶子庶女的他們,眼高于頂,走路都是要抬頭看著天。
如今大了,她更是有失女德,偷野男人未婚先孕,不僅不打掉孩子,居然還生了出來,光明正大的帶著孩子回了懿都,佔據了明月小築這樣好的一個院子,在懿都里重新出了風頭,讓不少人都只知汝陽侯府楚家有個嫡七小姐楚雲裳,而不知其余的八小姐乃至于是九小姐十小姐。
這樣的楚雲裳,這樣的不遵女德的女人。
怎麼就沒人提出讓她浸豬籠呢?
她活著,簡直就是浪費糧食,平白污人眼球!
楚雲裳本來就已經十分可惡了,更何況這兩日,她搗鼓出來的藥物,讓得她們可吃盡了苦頭,名聲一降再降,連府門都不敢出,整日的窩在自己小院兒里,都是能從頭到晚的听到下人們在議論她們身上的奇臭味道。
可事情發展到了這個地步,父親居然並不準備教訓她,甚至很可能會連半句重話都不會同她講。
就因為她會醫術,就因為她是神醫谷的人,所以她這回回京,父親一直都不怎樣對付她嗎?
可惡,當真可惡!
早知道當初那位醫仙來到他們府上的時候,被大哥推進冰水里差點死掉的人,是自己就好了!
如果當初是自己的話,那能跟著醫仙學醫術的人,也就會是自己,而非楚雲裳!
在楚于嵐看來,楚雲裳如今能有比起自己來還要更加響亮的名聲、廣博的學識才華,完全是因為她的好運。
甚至于,楚于嵐還理直氣壯的認為,自己在學習新知識上的天賦,沒有半點比不上楚雲裳,若是將楚雲裳以往所享受過的種種,都放在自己的身上,那自己鐵定能做得比楚雲裳還要更好!
好比方說,听說昨兒春日宴上,楚雲裳竟得了越王的青眼,和風華絕代的越王有幸共譜了一曲。
若是換做她楚于嵐,想來不僅能比楚雲裳彈得更好更完美,她也一定能借此機會取得越王的好感,從而依照母親之前的吩咐,和越王有著近距離的親密接觸,再嫁給他,成為越王妃。
依照母親所說,只要能入得越王府,嫁予越王成為越王妃,那未來的皇後之位,說不定就是她的了。
坐上皇後之位,這可是大周朝上下所有貴女們的終極夢想!
當然,也包括她。
即便她在父親母親的眼中,向來都表現得乖巧順從,他們給她安排什麼,她全會跟著照做,但這並不妨礙她,在第一次入宮參加宮宴後,就對那能坐在陛下身邊的女人,感到無與倫比的艷羨。
能坐在天子身邊,被尊為一國之母,享受著天下子民的愛戴膜拜,這種感覺,非親身經歷而無法感同身受。
從那之後,楚于嵐想要坐上後位的想法,便開始一發不可收拾。
不可收拾到楚璽細心的察覺到她在某些方面所進行的改變,揣摩出了她的想法,算著她快要及笄,也是時候該談婚論嫁,或者說入宮選秀,便有意無意跟趙氏透露出一些訊息,大意就是讓楚于嵐最好能在春日宴抱上宮中某位貴人的大腿,從而與皇家攀上關系。
但誰料,楚于嵐不僅沒能見得貴人的面,連個新的朋友都還沒能結交上,就直接狼狽的打道回府,成為了整個懿都里的笑柄。
對此,楚璽也是有些恨鐵不成鋼。
但同時,對于楚雲裳,也是更感到棘手了。
作為他的女兒,楚雲裳的背景,連他這個當父親的,有時候都是望洋興嘆,不敢如何,只得暗中將楚雲裳身處的渾水,給愈發的攪渾,讓她難以抽身脫離才好。
只要她脫離不開這趟渾水,他也就能一直將她牢牢掌控在手中,讓她這個楚家嫡女,發揮出她最大的功效。
想著等楚雲裳來了,自己該怎樣勸解她,好將解藥拿到手,就听一陣腳步聲傳來,楚璽從沉思中回神,抬頭一看,楚雲裳終于姍姍而來。
“父親,母親,三位妹妹,不好意思,睡過頭,讓你們久等了。”
因為沒睡好,剛醒,楚雲裳精神面貌並不如何好。她簡單的行了禮,就打著哈欠隨意坐到一個位子上,分明是困倦得將將一閉上眼就會睡著的姿態,可她懶懶的歪坐在椅子上,那股清麗間帶著淡淡慵懶之色的臉容,卻偏生讓人看得移不開眼來。
饒是楚于嵐這三個素來都是極討厭她的人,也是禁不住要看直了眼。
不得不說,楚雲裳真的是他們楚家小輩里,容貌最漂亮的一個小姐。
難怪她以前能有那樣一個身份貴重的未婚夫。
楚璽放下手中早就涼透了的茶盞,不說廢話,直截了當的開口道︰“雲裳,父親代你妹妹們向你道歉,你將解藥拿出來吧,她們以後不會再犯錯了。”
楚雲裳听了,剛剛打過哈欠的眼中不免盈了些水澤。她眯著眼看向楚璽,一臉平靜︰“父親在說什麼?雲裳听不懂。”
楚璽沉了沉眉,沒有接著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而是換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雲裳,你三哥下午就會進京。”
听到這麼句話,楚雲裳終于神色有些微變。
趙氏和楚于嵐幾人,也皆是一怔。
楚雲裳眸中色澤似乎有些沉澱了︰“三哥下午進京?父親把他喊回來干什麼?”
楚璽卻像是沒听到一樣的不開口,只低頭看著手上的扳指,似乎這枚扳指上的花紋很值得他潛心研究。
楚雲裳看了他一會兒,見他當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便將袖中的解藥朝著楚于嵐拋了過去︰“父親,這下可以同我說了?”
楚璽抬眼望過去︰“可以了。”
幾乎是以手忙腳亂的姿態接過楚雲裳扔過來的藥瓶,楚于嵐心頭狂跳,小心的撥開藥瓶瓶塞,立時有著一股淡淡的藥材清香,從中擴散開來,彌散到空氣中,讓正廳里的人頓覺空氣似乎清新了許多。
這其中以愛女心切,經常和楚于嵐在一起,日夜都要享受不少楚于嵐臭味燻陶的趙氏為最。
趙氏當即有些失態的深吸一口氣。
真是,這幾日里天天聞臭味,被燻得幾次吐到昏厥,陡然聞到這樣的清香,趙氏覺得自己五髒六腑里郁積著的臭氣,都是被這味道瞬間洗滌一空。
實在是太舒服了。
趙氏使勁的呼吸著,若非旁邊楚璽在,怕她已經將那藥瓶給搶過來,放在鼻子邊狠命的嗅上個半天才好。
聞著這清香味道,楚璽也是忍不住深呼吸了幾次。
而後就看著楚于嵐面色欣喜的將里面的藥丸趕緊倒出一顆來,飛快的塞進自己嘴巴里。
有著上回藥效發作的前車之鑒,楚于嵐將藥丸嚼碎吞咽後,才感受到藥丸應該已經沿著食道滑下去了,忙不迭的就讓自己緊閉著的嘴巴微隙開一道縫隙,囁喏著道︰“父親,母親,還有味道嗎?”
趙氏還沒回話,楚雲裳就懶洋洋的道︰“這回是真的解藥,放心好了。”
楚于嵐听了,忍不住道︰“七姐,這回真的……”
楚雲裳冷哼一聲︰“若不信我,你還吃它干嗎?趕緊吐出來,免得明日里你身上又要多出什麼別的奇臭,到時候還要一邊怪我,一邊來找我。”
听了這話,楚于嵐立時確定,這回的藥,真的是最後的解藥了。
感受到身旁兩位妹妹垂涎的目光,楚于嵐趕緊再倒出兩顆,分別遞給楚元翹和楚未瓊。
剩下的藥則是交給了趙氏收著,因為姨娘們和丫鬟們都還沒服下解藥。
楚元翹和楚未瓊兩個小姐幾乎是狼吞虎咽,連咀嚼都沒有,生生就咽下了。其中楚未瓊因為年紀小,喉管太細,居然被藥丸卡在了喉嚨里,接連喝了兩三杯水,臉都漲得通紅,方才將藥丸給咽下去,然後在楚璽嫌棄的目光之中,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不過這時候,就听趙氏驚咦道︰“好像真的沒有味道了。”她轉頭看向楚璽,“侯爺,你聞聞看。”
楚璽依言嗅了嗅,果然空氣中彌散著的是正廳里燃著的燻香味道,以及剛剛那瓶藥丸所散發出來的清新藥香,再沒有之前那連他都受不了的臭味,當即滿意的點頭︰“的確沒有了。”
楚于嵐三個自是欣喜無比。
然後就听楚璽道︰“還不快跟你們七姐道謝。”
明知這兩回她們身上的臭味,全都是楚雲裳一手搞的鬼,但楚于嵐三個還真的不敢在這時候跟楚雲裳對著干,依言便乖巧的向楚雲裳道︰“多謝七姐賜藥。”
楚雲裳听著,神態慵懶︰“不用謝。只要你們以後能不要再來我院子里,大家和睦相處,就什麼事都沒有。”
這算是提醒和警告了。
再敢過來擾她清靜,對她使些下作手段,別怪她繼續讓她們出丑丟臉,丑到以後倒貼下嫁都沒人敢要,就算是死了,也沒人敢給她們收尸。
听著這樣的話,趙氏當即臉色一沉,卻是生生隱忍著沒發泄。
楚璽也是附和道︰“都听見了?你們七姐平日里要照顧孩子,沒那麼多時間陪你們玩,以後沒什麼事,就不要到處亂竄,不然再捅出什麼簍子來,自己想辦法解決吧。”
楚于嵐三人听了,也是禁不住同趙氏一樣,有些咬牙切齒。
父親這是當真要站到楚雲裳這一邊了?
他居然會怕他這個女兒?!
但還是恭敬著神色,齊聲應道︰“是,父親,女兒知道了。”
楚璽滿意的點頭︰“既如此,都散了吧,我還有事要和你們七姐商量。”說著,看向趙氏,“你也先回去吧。”
趙氏跟楚于嵐三人不敢說上半個不字,立時起身離開。
楚璽便沒走。
他坐在上首,端起才重沏的茶,一邊有意無意的吹著,一邊沿著之前未完的話題道︰“你其他哥哥們都成家立業了,你三個妹妹也要嫁人。我已經老了,有些累了,召你三哥回來,是想讓他繼承楚家家業,培養他做下一任楚家家主。”
楚雲裳才回京幾天,楚璽就感到這幾日里自己在府中的勞累,比在朝堂上接連跟政敵斗上一個月的架還要更累。
若真可以,他這段時間是不想再听到有關楚雲裳的任何事了。
他的兒子們都已經自成家業,有的也給他生了孫子孫女,他也算子孫滿堂;他的這些女兒們,于嵐,元翹,未瓊,也都漸漸的大了,眼看著未來兩三年里,就都能出嫁,要離開他和趙氏的身邊,留他們老夫老妻兩個守在偌大的侯府里。
那樣一來,未來未免太過寂寞。
只等他們老去死去,那留下的這座府邸,又該有誰能繼承?
而他六個兒子里,不論嫡庶,只論能力,算來算去,思來想去,也就只有三兒子楚天澈,最是適合擔當未來楚家家主之位。
楚天澈是趙氏所出,是嫡子,現下在敏城發展,據說生意越做越大,儼然有著要朝御用皇商秋家那個派頭進軍的趨勢。
可見原本就對政治十分敏感的楚天澈,在做生意上,也是很有天分的。
楚璽一直認為,想要將楚家給繼續的發揚光大,那不僅是需要在朝堂之上佔據著一定的政治地位,更重要的,便是在商道上,也要成為一方響當當的富豪大佬。
大周朝看重儒家,同樣也看重工農商這等行業。
若是在將商人看得十分卑賤的前朝,楚璽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楚家朝商業上發展,因為那樣的話,簡直是要引領著楚家往衰敗甚至是滅亡的道路上走。
可當朝不同了,尤其是在位的宏元帝,更是鼓勵臣子們多多看重商道。
為商者,乃經濟之根本,而經濟,又為國之基業。關于這點,宏元帝看得很是透徹,所以他不僅鼓勵商業的發展,還多次頒發律令條例,將商人們的利益,給逐步的增長擴大。
商人的利益逐步朝著更快更好的方向發展,楚璽也是再三斟酌,才鄭重決定,將遠在敏城的楚天澈召回,不日便要進行未來家主的接任儀式。
可這麼個對于整個楚家來說,堪稱百年都難得一見的盛事,楚璽卻一直都是保密工作做得極好,連同床共枕的趙氏都是不知道。
他並不想同趙氏說,免得這最近像是進入了更年期頻頻出錯的女人得意忘形,再給他惹出什麼亂子來。
同時也是免得楚于嵐那幾個不省事的來給楚雲裳炫耀,將後者惹惱的話,府里又該鬧了。
畢竟楚雲裳和楚天澈的感情,全懿都皆知。
楚天澈都敢在之前楚雲裳懷上野種的時候,收留下她;楚雲裳又怎能不會為了楚天澈的自由,而阻攔他回來接任楚家家主之位?
這兄妹兩個的關系感情,比起楚天澈和他親妹妹楚于嵐的好上不知多少倍。
所以楚璽才先斬後奏,在楚天澈快要進京的這個時候,說給了楚雲裳听。
楚璽想起方才自己說起楚天澈今天下午就會回來的時候,趙氏和女兒們的反應,不由暗嘆一口氣。
趙氏以前只是個妾,做妾做得太久,已然將妾室這等實為奴婢的身份所需要做的給浸淫在了骨子里,無論如何都改不掉,比不得前妻莫氏那種真正雍容的氣度;于嵐她們也都還是年紀尚小,完全不懂什麼叫做泰山崩于眼前而臨危不懼,絲毫做不到如楚雲裳這般的喜怒不形于色。
若她們能有莫氏和楚雲裳半分好,他撐起這個家,也不至于這麼累了。
正想著,就見楚雲裳不知是想了什麼,微微勾唇一笑,笑容有些淡。
“那,父親將三哥召回來,可有說明原因?”
楚璽實誠道︰“沒有。”
“那父親是以怎樣的原因將三哥召回來?”
“我同他說你出事了。”
楚雲裳听了,笑得更開了。
果然,她就知道。
楚璽是無論如何都不敢將真正的原因說給她三哥听,因為她三哥素來性格慵懶,閑情逸致,盡管成家之前就曾做了點小生意,賺了點小錢,但卻最是討厭懿都這里深深淺淺的渾水,這才不惜以和侯府差點鬧崩的代價,帶著她嫂子文姬離開了懿都,前往東北獨自發展。
她三哥連和楚璽的父子關系都不在乎,又怎能會在乎一個楚家未來家主之位?
想來,這個位置在她三哥眼里看來,根本就是個燙手山芋罷了。
能扔了最好,反正不要就不要。
所以,能讓她本就不在意楚家存亡的三哥,會在最快的時間里從敏城來到京城,唯一的一個辦法,也就只能是靠她了。
只有說她出事了,如染了重病快病死了,如招惹上大人物快要入獄,她三哥才會破天荒的不在年間回京來,而是趕在了這麼個時間點回來。
現在這個時間點,可不是楚天澈回來的好時機啊。
楚雲裳抬頭看向楚璽,目光分明如水寧靜,可偏生讓後者感受到了那最深處的重重涌動,竟是比起他在朝堂里承受著那些元老乃至于是宏元帝的目光,還要更加讓人感到極深重的壓力。
“父親,您是不是知道些什麼?比如朝堂之上,太子一黨和越王一黨之間,是否已經……”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楚璽鄭重著面色打斷︰“切莫亂說,小心隔牆有耳。”
楚雲裳果然沒說下去。
她再笑了笑︰“父親,不用再說了,雲裳明白了。”
楚璽當即又是欣慰又是復雜的看著她。
欣慰,這自是欣慰她對政治和楚天澈一樣的敏感,只要稍稍的培養那麼一下,就會是個極好的政客;復雜,這便是因為她和他素來都對著干,她一點都不想為楚家做貢獻。
如果她不跟他對著干,肯主動的為楚家做事,上有他,下有她和楚天澈,那他們楚家,必定是會發揚光大,從而光宗耀祖。
只可惜……
唉。
楚璽暗嘆一聲。
看著楚璽的神情,楚雲裳知道,自己說的是*不離十了。
前世里的這個時候,朝堂上原本還很是和平的局面,因為越王突如其來的一個大動作,剪掉了太子最為看重的一側羽翼,從此,越王和太子兩人都不再粉飾太平,開始龍爭虎斗,彼此都想要將對方給扳倒。
朝堂之上風起雲涌,朝堂之外,雙方也都是明爭暗斗,各種暗殺刺殺不絕,雙方的嫡系都死了不少人。
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因為最具有繼承帝位能力的兩人開始大規模的內斗,宏元帝的統治,漸漸有些岌岌可危,有心無力。
直至楚雲裳和楚喻重生回來之前,距今三年時間後的宏元帝,已經是被氣得纏綿病榻,臥床不起,據說連折子都是無法批閱,只能任由原本只皇帝才能批閱的奏折,被太子和越王兩人用盡手段的瓜分,兩人竟是各自掌握了一半的朝堂。
那個時候的大周朝,是真亂。
上有皇室在內斗,下又有秋家等一些世家蠢蠢欲動,外更有游牧民族正虎視眈眈蓄勢待發,平民百姓俱是膽戰心驚,生怕哪一天戰爭就突然爆發了,那他們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而今,同前世一模一樣的暗潮洶涌的劇情,正在不差分毫的上演著。
楚璽突然將楚天澈從敏城召回,的確是因為朝堂之上的權利紛爭,太子一黨的羽翼,被越王陡然一個動作,給除去了十之*的精英。
太子地位因此而陡然下滑,越王一黨順勢逆流直上,這讓楚璽明白,再不趕緊收斂楚家的勢力,就以楚家向來都是如宣王那般,對于太子越王兩黨的爭斗置身事外,只以皇權為尊的態度,他們楚家,勢必要作為出頭鳥被首先拉扯出來的。
太子和越王,他們楚家不論是站在了哪一方,都是對楚家的發展極不好的!
所以,在這等微妙時期,他將楚天澈召回,就是想以楚家未來家主接任儀式太過隆重,未來三年內將不再接受任何同僚的聯盟邀請的原因,從而避開太子和越王之間的動亂,讓楚家得以繼續保存傳承下去。
否則,他就是楚家的罪人,一輩子就算死了,也無法安心!
楚璽這樣的想法,楚雲裳明白。
甚至她很理解他這樣做。
可是理解歸理解,並不代表她就贊同了。
于是,楚璽半是意料之外,又半是在預料之中的听楚雲裳道︰“父親,三哥那人是個什麼性子,雲裳想,您和我一樣,都是十分清楚的。您既肯說謊將三哥騙回來,先不說三哥可會答應接受未來家主之位,就說三哥知道您騙了他,他會是如何的反應,會做出怎樣的舉動,會給楚家帶來怎樣的反響,這一點,父親,您有想過麼?”
聞言,楚璽閉了閉眼,神態間似乎有些疲憊。
他道︰“沒想過。這個時候,不將他召回來,我們楚家,怕就要被卷進風口浪尖了。”
楚雲裳默,楚璽也是不再說話。
整個正廳,開始陷入一陣寂靜之中。
兩人都在想著什麼。
雖然不知道越王為何會選擇突然對太子羽翼下手,但楚璽還是隱約的明白,這大約是個陰謀。
且還是個內幕非常之駭人的陰謀。
既如此,他就更加不想被卷進去,想著先將楚天澈給召回來,對外宣布他們楚家要進入未來家主接任儀式的準備中,那不管楚天澈肯不肯願意接受這個位置,在他的猜想之中,大局已定,楚天澈硬著頭皮也得接了。
如果事情真能按照他所預想的發展,那他以後就不用愁楚家的發展方向了。
三年時間,太子和越王足以做出個了斷了。
楚璽正美好的想象著,就被楚雲裳接下來的話給毫不留情的潑了滿頭滿臉的冷水。
便听他這個女兒冷冷的分析道︰“父親,難道是三哥離開京城太久,您已經忘記當年發生的事情了?”
當年?
楚璽一愣。
然後就听楚雲裳繼續道︰“當年三哥同三嫂情比金堅,想要成婚,父親和母親卻是因著三嫂的相府庶女身份,無論如何都不同意。難道您已經不記得,那時候的三哥,是動用了怎樣的手段,逼得您和母親最終還是同意了,並眼睜睜看著他和三嫂離開京城遠走高飛?”
說著,她忍不住冷笑︰“父親,三哥離京多年,如今膝下已經有了一雙同胞女兒,都兩歲大了。可是,恐怕連您都沒見過您這對孫女的樣子吧,三哥這兩年回京來過年,哪一次回來是帶著他女兒了?父親,話說到這個份上,三哥這次被您騙回來,可會真的听您的安排,雲裳倒是真的不敢下定論。”
一番話說完了,她終于是將坐姿調整好,端了一杯茶開始飲。
說了這麼久,她本來就沒吃東西,倒是餓了。
她這邊正想著午飯該吃什麼,吃多少,上首的楚璽,則已然是因她的話,而陷入了深深的憂慮之中。
楚璽覺得她說得對,甚至是百分百正確的。
作為和楚天澈關系最好的人,她是最了解楚天澈的,那自然說出來的話,也就是最接近現實的。
若是真如她所說,楚天澈被他騙回來,卻是根本不會接受未來家主之位……
楚璽緩緩吐出一口氣。
“雲裳,依你之見,我們楚家,該當如何呢?”
這竟是詢問起楚雲裳的意見來了。
楚雲裳並不吃驚,聞言細細的想了想,方道︰“父親,咱們楚家,從很久以前開始,就一直是保皇派嗎?”
楚璽點頭︰“楚家傳承數百年,歷經至少三代王朝,不論哪一代王朝、不論哪一位帝皇,我們楚家,從來都是保皇派,不曾動搖過絲毫的。”
楚雲裳再問︰“以前的朝代里,也應當有過如今日這般的動靜吧?父親,那時候的楚家家主,是怎樣抉擇的呢?難道他們也是如父親這般,如同一個賭徒一樣,想放棄原本利息正常的不動產,跑去投資隨時都有可能會打水漂的利益?”
一語驚醒夢中人。
楚璽心下駭然。
她說的一點沒錯。
以前的楚家,的確是遇到過和現如今一樣的局面。
那時候的楚家家主,面對著嫡系和庶系的紛爭,是怎樣選擇的?
無非就是站穩了保皇派的位置,任爾東西南北風,他們楚家自嵬然不動,只等紛爭結束後,誰能坐上最高的那個位置,誰就是他們楚家接下來要效忠的人選。
哪怕對方只當了那麼一天皇帝,那也就一天是他們楚家要伺候的主子。
可到了如今楚璽這一任,在他之前的家主,根本沒有誰是能將楚家的地位給更加擴大的,他便以擴張楚家為己任,時時刻刻都絞盡腦汁想要讓楚家發展得更加強盛。
所以,朝堂上太子和越王之間由暗轉明的爭斗,在他看來,雖是極其的危險,誰敢被卷入進去,誰就會是一個死字,可若是能把握得當,那一旦進入,便是能撈得大批大批的利益,甚至于是成為真正的皇親國戚,甚至是謀朝篡位,坐上那個位置……
也是有可能的。
如此,他可不就將楚家給真正的發揚光大,他可不就是真正的光宗耀祖了?
是以原本該堅持著保皇派的楚璽,因為這混亂中的種種利益,動搖了原本的心態。
卻是被楚雲裳一句話挑明。
既是保皇派,那就一直是保皇派,只要不動搖,甭管太子和越王如何的爭斗,也不論結果誰輸誰贏,他們都只會彼此的削減對方的嫡系或庶系實力,而不會去想要動搖朝堂上的保皇派。
因為保皇派,那是朝堂政權之根本。
如楚家這般,汝陽侯這個世襲之位可能在朝堂上算不得如何重要,但和楚家一樣身為保皇派的,卻是比比皆是,別看不少人官職可能都是比較低的,但蟻多咬死象,這麼多個保皇派官員匯聚在一起,那就是十分可怕的一股勢力,任誰都不敢小覷,更不敢隨意的動搖。
因此,但凡朝政交替,朝代變遷,保皇派,歷來都是朝堂上最為安全的一股勢力。
明白自己該如何做,楚璽滿懷著心事走了。
楚雲裳重新歪在椅子上,眯眼目送他離去,竟連起身送都不送。
楚璽走後,正廳里就沒了什麼人。
花雉卻是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說道︰“七小姐,剛得到消息,楚三爺的馬車,再等半個時辰,就能進城了。”
快進城了?
這麼快,這離中午還一個時辰的時間呢。
看來她的三哥,明知楚璽傳遞給他的消息十有*是假的,但為了那很有可能是真的一兩分,她三哥還是千里迢迢的火速趕來了。
就是不知道,嫂子可來了,她那兩個佷女可也來了?
聰明如三哥,即便敏城和懿都隔著極遠的距離,但恐怕三哥也是知道懿都里最近的格局吧。
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的三哥啊,她上輩子這輩子,當真是無以為報了。
楚雲裳想著,立時感到自己不困了,起身就朝外走︰“綠萼,給我梳頭,我要去城門接三哥。”
一听楚三爺居然也要來京城,正抱著楚喻的綠萼立時興奮的差點一蹦三尺高。
小姑娘高興的摟緊了懷中的小少爺,小臉蛋竟然笑得紅撲撲的︰“三爺來啦,真好,好久不見三爺,奴婢也想他了呢。”
楚雲裳聞言回頭看她一眼︰“那還不快來給本小姐梳妝打扮?”
綠萼高興的應了,將楚喻遞給聞訊過來的孫嬤嬤,蹦蹦跳跳的就跟在自家小姐身後,回主臥房去打扮了。
而不僅僅是綠萼這樣高興,听聞楚三爺居然要來京,饒是孫嬤嬤這等年紀大的老人,也是忍不住笑了。
“三爺要來了,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孫嬤嬤說著,看了看懷中的楚喻,道︰“小少爺,小姐準備好好打扮一番,去接三爺了,老奴也要給您打扮一番,好讓三爺看看,這段時間不見,他的外甥越長越可愛了。”
楚喻听著,“咿咿呀呀”的揮舞起小手來。
【好呀好呀,我也很想三舅舅呢!就三舅舅對我最好了。】
于是孫嬤嬤抱著楚喻就也去了主臥房,準備挑件最好的衣服,來給楚喻換上,讓他以最好的姿容,來和她家小姐一起去迎接三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