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樓探險後的第三天,我上完上午的課後,便朝著後方的建築物邁進。
這棟建築物的一、二樓各有些小房間,校方平常是將這些房間借給學生做為社團活動或辦公之用。
此行是為了造訪心理咨詢室,去見那個全首都大學最別扭的人——石苓人。
這回我是帶著一個月的生活費去找他解決問題,我覺得信任方面這是個很大的進步——不,不能說是進步,每當我去找石苓人這神棍,身上總有一、兩件麻煩事,然後石苓人一見面就是挖苦我,弄得我每次都變得垂頭喪氣。
——可是,一同歷險過,今天就不一樣了。
我在一樓盡頭的那扇門前停下腳步,“嗨!”
我邊說邊打開房門,一股悶熱的空氣同時朝我迎面撲來。我忍著不被嗆到,窺向房內。
“下午好啊石老師。”話才說到一半,我就說不下去了,因為他根本沒在听。
時間才剛過中午,石苓人卻依舊一副睡眼惺忪的神情。
“怎麼又是你啊,擾人清夢。”
石苓人還是老樣子,頂著一頭亂發,睡眼惺忪;他仰靠在椅背上,沒好氣地說道。
他襯衫上的鈕扣開到了領口數來第三顆,搖手扇著蒲扇;額頭到脖子之間,冒著豆大的汗珠。
“話先說在前頭,這兒可不是給你避難的地方。”石苓人沒好氣地直搗核心。只見他邊伸懶腰邊打呵欠,搔著自己的脖子,看起來跟貓沒兩樣。
“然後呢?”我邊向石苓人打招呼,邊坐到他對面的椅子上。
“我才沒有你想像中那麼閑呢!我還有實驗報告要寫,而且也有輔導學生,此外也有很多人來拜訪我……”
我走進房內,從角落的冰箱中取出一瓶冰茶,就口喝了起來。
“你什麼時候偷藏的?”石苓人面露不悅地說道。
“上一次來的時候。我還有巧克力呢,你想吃嗎?”
我從冰箱中拿出一盒〞qing ren〞節後降價處理的杏仁巧克力,亮給石苓人看。
“這里可是我的房間,你不要隨便當成自己家。”
“這兒明明是青春期心理咨詢辦公室。”
“你又不是心理咨詢室的人。”
——我早就料到這句話了!我得意地在心中比出勝利手勢。
“很遺憾,我也是青春期心理咨詢辦公室的一員喔。”
“啥?”
“昨天啊,我已經去教務處寫好志願者登記名單了,那里的老師可是很喜歡我這種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呢。”
伶牙俐齒的石苓人,這會兒也登時啞口無言了。
——怎麼樣,認輸了吧?
“為什麼你要這麼自作主張……”
“好啦好啦。”我打斷石苓人的話,在椅子上坐定。
我覺得自己將了石苓人一軍。
“話說回來,你怎麼有辦法待在這麼熱的房間里?這兒沒有空調嗎?”
我從包包取出手帕,抵著自己的額頭。才剛進來這房間沒多久,我就已經開始冒汗了。
首都號稱春如四季,已經提前進入夏季。待在這兒一整天,不中暑才怪呢。
“電風扇壞掉啦。”
石苓人以蒲扇指向天花板的一隅,一台布滿蜘蛛網的電風扇正懸掛在那兒。
“去買新的不就得了?”
“走官僚程序不知道要到天荒地老,至于我本人,哪有錢買啊。”
“現在才春天呢,那你要怎麼度過這個即將到來的夏天?天氣還會越來越熱喔。”
我也效法石苓人,從包包中取出筆記本,用來取代扇子煽風。
“嫌熱就給我滾回去。”
“什麼嘛,人家難得來找你送後續款項耶!”
“我又沒叫你來。”
“對對對,你說的都對。”我扮鬼臉表達抗議。
就在此時,耳邊傳來敲門聲。”午休時間的訪客,是游以默刑警嗎?”我起先如此懷疑,但女警官這人給我的印象,絕對不會敲門,只會說聲”打擾啦”就猛然闖進來。
“請進,門沒鎖。”石苓人搔著頭發,一邊對著房門揚聲喊道。
“打擾了。”是個不認識的女性,姣好的容貌掩蓋不住滿臉的精明強干。
這種職業女性來此貴干?
我將自己的座位讓給她,攤開房間一隅的折疊椅,坐在石苓人身旁。
“請問你有什麼事?”
“不好意思,貿然來打擾石先生你。不瞞你說,我有件事想找你幫忙,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客套話就免了,直接說重點吧。”
石苓人沒好氣地打斷了小心翼翼試探的她。
——啊,我最初也跟她一樣。我憶起數日前,剛造訪這間房間時發生的事。
“啊,好。不瞞你說,某種靈異現象一直困擾著我們研究所——”
“靈異現象啊——”石苓人撥起瀏海,鎖起眉頭。
“你能听我談談這件事嗎?”
“只是听的話是無所謂啦。”
見石苓人有興趣听下去,她的表情頓時明亮了起來。
接下來,她所道出的,是一樁研究所鬧鬼的靈異現象。
依照石苓人的個性,他肯定會冷冷地撂下”關我什麼事?”、”那你自己撐著點吧”這類事不關己的話語。
唉,這個人真可憐。我憐憫地望向她。
豈料,從石苓人口中說出來的話,卻大大跌破了我的眼鏡。
“這想必很令女士你傷腦筋吧?我明白了,我接受這樁咨詢。”
咦?慢著,這是怎麼回事?這跟你當初面對我的態度也差太多了吧——我差點就要脫口而出,但還是將話吞了回去。
“你願意幫助我嗎?”
她先是露出驚訝的表情,接著轉換為卸下重擔的欣喜之色。
——我比你還覺得吃驚呢!
“不過,我也不能免費幫你辦事。”
“請問要多少費用呢?”她對石苓人投向探詢的目光。
“基本費用是兩千,事成時再加上實際費用,你覺得如何?”
——怎麼比我那時還便宜!什麼意思嘛!
“那麼就拜托你了。”她深深地點頭致意,露出了深深的事業線。
可惡,你怎麼能這麼輕易就相信這種莫名其妙的家伙呢?好歹也懷疑一下吧?追根究柢,他根本就是個專找人弱點的江湖術士嘛。
很可惜,她是听不見我的心聲的︰她寫下研究所名字以及自己的聯絡方式,接著再度鄭重地低頭致意,走出屋外。
“你這回答應得可真干脆呀。”
一關上房門,我便托著腮幫子說道。方才所隱忍的不滿,全都表現在尖酸的語氣上了。
“因為我想要企業捐助的新空調啊。”石苓人一邊大大地打著呵欠,一邊說道。
也是啦,如果在沒有空調的鴿子籠中度過首都的夏日確實是有些辛苦,不過——
“價錢也比我當初找你時還便宜。”
“因為現在是特惠期間。”
“是美女專屬的特惠嗎?反正我就是……”
“你干嘛從剛才就一副吃炸藥的樣子?”
石苓人說得沒錯,我到底在胡言亂語什麼呀?盡管我心里明白,還是忍不住連珠炮地說個沒完。
“而且她的*還不小呢。”
“怎麼,原來你想標榜自己的搓衣板啊?”
“哪里小了!……別看我這樣,我可是有呢!”
“你在開什麼玩笑?”石苓人挑起單眉。
“我才沒有開玩笑呢!你又沒看過!”
“我光看你的衣服就知道你垂直起降。”
難道你的字典里沒有”委婉”兩字嗎!真的很令人火大耶!我決定不告訴他自己的噩夢,新時代的女性,就要萬事不求人!
石苓人完全無視暗自怒吼的我,大大地打了個呵欠。
人大概真的不能做虧心事。平時我理直氣壯,以自尊自強為己任,恨不得內衣外穿當個女超人,可是這次,我想像小女生一樣踩在這可憐孩子的肚子上……如果不是怕他死後心情不爽回來找我。
“這就對了。”石苓人開著摩托車,七扭八歪穿過幾條影響市容的後巷,百忙之中還看後座的我一眼,“你不能永遠沉浸在追思里。”
“我現在對工作很用心。”我替自己申辯,“這幾天忙死我了。”
這可不是撒謊,每個月到新聞社截稿的日子,新聞社隨時雞飛狗跳的狀態,我忙的頭都快著火了。加上大三的社會實踐後,有聚會時,工作總是特別難抽身。今天我不是請他查案,而是提前進入社會人角色。
“我可是百忙之中抽空來請你吃飯表示感謝兼完成選角要求的。”我又補充一句。
他沒好氣的,“辛苦你了。”
“不辛苦,為人民服務!”我拍著胸口。“話說回來,你這種個性,現在到底有沒有女朋友?今天約見的可是大美女哦!”
他倒吸一口空調“啊!”……果然還是不願意提及這個問題嗎?
“放心啦,我跟你是同生死共患難地,你連我都不相信嗎?”我有些不高興。
“關你屁事!”他咬著牙。惡狠狠的瞪著我。
“少來了!”我翻個白眼。“咱倆誰跟誰?你瞞著我有什麼意思?我看游以默、小默姐就挺好的!”
老實說,石苓人有女朋友的消息讓我高興大過于難過----潛移默化中。我最近都覺得對他的感情變了質。最起碼,他不喜歡我。只是因為道德問題,這比過去許多人把我單個提出來和其他女人比較,要讓人舒服地多。
“咱倆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關系吧?”他深呼吸,“你非要給我牽線搭橋。到底是何居心?”
“拜托!就是因為我是你的雇主,我才關心你地。”
石苓人停下車,轉過頭,“算我求你了,能不能讓我安靜一下?不要再說我的個人問題了。”
“好吧。”我也于心不忍,看他為難地樣子,“你願意的時候我們再談。”
他別過臉去,“下車。到地方了!”
我聳聳肩膀。跳下車座。
“對了……”石苓人剛剛停下摩托車,我又想起來。“你有沒有告訴你小默姐……”
我說到這,眼角突然瞥到一輛車飛速向我們駛來。
我全身的血都快凝固了,腦子一片空白……突然想起來了,這條路雖然是由學校前往貓尾擺擺咖啡館的最短捷徑,當地土著卻鮮少使用。
因為傳言中,這里以前就是那條以離奇死亡車禍著名的道路。謠言會自己繁衍生息,從最初的發生一起死亡車禍,到後來傳言不斷,說這里會出現不干淨的東西——沒有人知道真相究竟為何。但曾經有許多生命喪失在這條道口,卻是不爭的事實——
“小心!”石苓人的反應快,一把拉我退後兩步,彪悍的對著那輛破車喊,“會不會開車啊!”
然後,在我的目瞪口呆中,那輛車越過我們,又掉頭回來……一聲巨響……
我扭頭看過去……石苓人的摩托車就像一只折翼的小鳥輕輕的飛了起來,在我眼前劃一個漂亮的拋物線,重重地,又摔在了我前方地地上。
“跑,跑啊!”石苓人被刮了一下,坐倒在地,只來得及喊這麼一句。我來不及失望,他或許有超能力,卻不是超人,決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英雄救美。
----我想我這次真地要掛了。但是,我想我的體育老師應該老懷安慰了,他經常罵我運動神經壞死----如果不是時間不允許,我真想錄下這一幕讓他看看,我是如何突破劉翔的記錄。
人來人往地大街上,一輛紅色甲殼蟲車,和一個穿著緊身牛仔褲的女人……和時間賽跑!
也許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首都是現代化、國際化的大都市,加上即將到來的盛會,基礎建設不惜工本。這條路雖然位置偏僻,但是環境依然良好,尤其是綠化,做的非常到位。寬闊的馬路兩邊都種植著密密麻麻的不知名灌木,重點是這些灌木都被鐵欄桿圍了起來。
我慌不擇路的往欄桿里爬,剛剛邁過去右腿,那輛甲殼蟲就沖了過來,我可以感覺自己的左腿被冒著熱氣的車蓋灼到,但是很驚險,我狼狽的大頭朝下,順帶把左腿也送到安全區域。
這陣痛楚,令我差點流下淚來。車子就這樣橫著停在綠化帶口。好險,差一點就要撞上護欄了。
當然,甲殼蟲的體積雖然不大,可要擠進來……除非司機是特技演員,可以在牆上側著開車。我喘著粗氣,站在綠化帶里,覺得自己剛剛邁步……卻跑到胸腔都要炸了……我一共只跑了三十米而已。
嘰——!輪胎發出了悲鳴。那輛瘋狂的甲殼蟲,就停在我面前,發動機的聲音轟鳴。
甲殼蟲沒有車牌,司機的樣子也完全看不見。
可是我得罪了誰呢?
那輛甲殼蟲沒時間給我答案,甲殼蟲的司機顯然是果斷的,看到這個情景,馬上掉頭,不再用那千瘡百孔的車體和鐵欄桿死磕,風馳電掣的開走……它又噴了一會氣,接著飛快地倒車,很快消失在街上。
鼻腔內充斥著輪胎的燒焦味。那個場景我誓我不想再次回憶。
隨著甲殼蟲帶著一串黑乎乎的尾氣離開,我也像一團爛泥似的倒下了,癱軟在泥地上。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楮,周圍擠滿了人,一群看熱鬧的路人隔著欄桿居高臨下的盯著我。有人說,“死了嗎?”
另一個說,“沒死吧?都沒流血。”
還有的說,“是不是跑出心髒病了?”
我一點力氣都沒有,掙扎了半天也做不起來。人群倒像受驚似的,一個個跳開半米遠。有人竊竊私語︰“這一男一女又干了什麼好事?!好端端的怎麼有人要撞他們?!”
余光中,石苓人一瘸一拐跑了過來。
“沒事吧?”他臉色煞白,飛快地撲上來抱著我,又很快松開,用力的搖晃,扯著嗓子喊,“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受傷??”
我大口的喘氣,很費力的沖他擺擺手。
有幾個路人出失望的嘆息----這都什麼心態?難不成希望我死啊?!
在他的怒視下,路人識趣的離開了。我茫然的抬起眼楮看他,他的臉破了,從右眼角到右邊嘴角,還有血不斷的滲出來。他的眼楮里都是紅血絲,如果是平時應該會很嚇人,可是我現在,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幾乎同時,石苓人已經松開我,“這會看出垂直起降的好處了吧,有那麼兩大坨,還怎麼克服風阻力啊。”
我委屈的馬上熱淚盈眶……果然是錢貨兩清的利用關系!我這麼慘還調侃我!
“行了,別哭了!”他也不知道在氣什麼,“我們現在去報警!”
我來不及說話,電話突然響了----奇跡般的,我大大的帆布包居然老老實實的躺在我身邊。
我摸出電話,喘了半天,才說,“喂?”
那邊沉默了半天,掛斷了。
通訊錄顯示出來的,是一行亂碼。我下意識的拿起手機反打回去,可是耳邊一個女聲很溫柔很職業的告訴我︰對不起,你撥打的電話是空號。我懷疑自己撥錯了,就很認真的又重撥了一遍,里面的話務坐席依舊溫柔地告訴我︰你撥打的是空號。
心是痛的,全身都是痛的,我不知道哪樣更讓我難受……然後我低下頭,用力的咬在胳膊上,全身不自覺的顫抖。
交警來地很快,下車伊始就開始勘察路況……這都是一目了然的。剎車印驚人地明顯。誰都知道,司機是故意的……加速,停止,轉頭,再加速。
如果不是石苓人的摩托車和綠化帶鐵欄桿,我真的已經死了。
——————————————我是純情的分割線———————————————
新書上傳,求分享、求票票、求打賞。(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