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嘉平想著自己的這一路風塵僕僕,他見過了許多人,有早年喪妻卻為了孩兒不再娶的男子;有家徒四壁但對客人卻十分熱情的貧民夫婦;還有吵了一輩子卻離不開對方的老年夫妻。
在這世上,有許多人,他們受盡歲月的蹉跎,卻仍然對生活十分樂觀,讓因為愛錯了女子便心下大疼的範嘉平覺得格外內疚,他的難過比起他們的來,實在算不得什麼。
他將要母親為他娶一個合適的妻子說出口,見母親站在那兒,渾身如卸下了一個巨大的擔子,整個人都變得松快起來,“我的小兒媳婦,自然是要好好挑的。”
範嘉平听了母親的話,微微笑了,無論那個女子如何,他都會像大哥一樣愛惜依姐兒一般愛惜她,只有這樣,那女子才能蓬勃的生長,成為後宅里最美的一朵花。
大林氏見小兒出了一趟遠門,已經今時不同往日,成熟了不少,心中一邊喜悅的合計著交好的人家里未出嫁的女兒,一邊推著小兒去休息,等夫君和大兒回來了,只怕還要考校他一番呢。
範嘉平到底是長大了,並不如以前一樣能在大林氏面前膩歪好一陣子,他回了自己的院子休息,等待著父兄的回來,他混混沌沌了這麼久,也應該為家中做些什麼了。
柳依依在房中小睡了一會兒,碧荷一直守在她旁邊,見柳依依睜開了雙眼,便連忙拿了一杯溫水給柳依依喝了。
柳依依喝完溫水,清了清嗓子,對碧荷說道︰“你既已答應了那樁親事,便要緊著自己些,有的事,小丫鬟做就行了。“
碧荷對柳依依向來是忠心耿耿的,她將茶杯放到一邊,笑著說道︰“夫人如今正在最緊要的關頭,我怎麼可能為了自己的事而耽誤了您的?再說了,別的小丫鬟如今我都不放心呢。”
柳依依知道碧荷對自己的情誼,拍了拍她的手老氣橫秋的說道︰“算了,算了,那便讓你先忙著,等你出嫁的時候,我必要備上一份豐厚的嫁妝。”
碧荷雖然是性子潑辣的,但是听到自己的大事時,總有一些不好意思,她長長的說了一句“夫人”,便將鞋子為柳依依穿上了。
柳依依醒來了,便去與大林氏請安,大林氏雖然心疼她大著肚子,但有些禮是不可廢的。
大林氏見到柳依依雙眼一亮,握著她的雙手道︰“你倒是來與我參詳參詳。”
“參詳?”柳依依有些訝異,眼光投向了大林氏手上的單子,上面盡是一些未嫁女子的名稱,範嘉平這是要娶妻了?
大林氏將單子對柳依依揮了揮手,有些歡喜的說道,“平哥兒著回來也不知道怎麼了,央我給他一樁好親事了。”
“好親事?”柳依依笑了,雖然上世她痴戀過範嘉平,可今生對他卻是無愛無怨了,“那可要好好的瞧瞧才行。”
大林氏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她大兒的婚事就是因為她選的好,如今大兒走路都生風,雖然他不說,但是做母親的還是能感受到這個兒子,是及其滿意現在的日子的。如今小兒也要選妻子了,她卻有些為難,畢竟這小兒在親事上出過茬子,要是再沒有找到合適的,她可要愁白了頭發。
柳依依將目光放到了那張寫滿了人名的單子上,單子上有不少她熟悉的名字,只不過她嫁得早,與這些小姑娘都不太熟絡,這時,有個熟悉的名字進入了她的眼簾,不是今生熟悉的,而是上世听過的,名字取得很美,叫甦櫻。
大林氏見柳依依的眼光落在了甦櫻兩字上,便笑著說道︰“這姑娘你是沒有見過的,她父親是塞北管事的大員,在塞北任上七年,如今功德圓滿回了京城呢。”塞北是大宣朝的第一道防線,能派去塞北任職這麼久的,一定是他的心腹大臣了。
大林氏在許多年前曾與甦櫻的母親魏氏為手帕交,兩人雖然身在兩地,卻時常通著信兒,甦家要回京的消息大林氏早就知道了的,而魏氏也曾在信中暗示說想讓女兒嫁到京城中來,求大林氏幫忙看一下京城中適齡的少年。若大林氏有意,便自當考慮甦櫻,若大林氏無意,她久居京城,也會幫忙看看其他。
這姑娘今世沒見過,前世倒與柳依依有過幾面之緣,甦家初來京城,被許多人忌憚,在兒女親事上被人做了手腳,一個好好的女兒家嫁給了病癆子,早早的守了寡。甦家後來勢大,想將女兒接回來,但是甦櫻卻不肯,為了甦家女兒的名聲在那家中苦守著,也經常來尼姑庵長住,偶爾與柳依依遇上了談論幾句佛法,倒有些不輕不淡的交情。
柳依依想了想甦櫻前世那美麗的模樣,她雖然在塞北長大,卻沒有塞北女子的利索,倒是多了幾分江南女子的玲瓏剔透,因為長久的守寡她愛好素淡又十分少語,顯得那些美貌也失色了不少。她倒不知道甦櫻這世還與範嘉平又這樣曲折的交際。
自蔣夫人那一事後,大林氏倒對與手帕交的女兒定親有些畏懼,只不過她連甦櫻這個姑娘都沒有見過,就否定人家,未免太過于武斷,又見大媳婦盯著甦櫻的名字有些出神,不由得問道︰“這是怎麼了?“
“看到這名字,我就想起櫻花的美麗呢,不知道這位是不是人如其名了。”柳依依捂著嘴笑道,甦櫻上世的命運似乎也如這櫻花一般,早早的盛開了又早早的凋謝了。
“喲,居然還肖想起美人來了?”大林氏打趣道,“我沒有見過甦櫻,她母親我是見過的,是嬌滴滴的江南美人呢。”
經大林氏這麼一說,柳依依才明白了,甦櫻的美貌是傳自哪兒。
無論甦櫻與範嘉平有沒有緣,柳依依都覺得,自己有必要破了那段毀了甦櫻一輩子的親事,這樣也算是成全了她們上世的談經輕易了。
大林氏夜里將這些姑娘的名字看了又看,思索了又思索。而範嘉平也已經見到了父兄,範大人與範晟睿輪流考校了他一番,見他對答如流,思路中多了一絲接地氣的平實,不再那麼文采華麗。
範大人滿意的點了點頭,男兒經歷了一些挫折總是好的,小兒能在女人身上摔了跟頭,又迅速爬起來,這是好事。
範嘉平被考校完畢後,見父兄面上滿意的神情,輕輕舒了一口氣,他在路上,還是沒有忘了看書,如今見來,學問還是沒有退步的。
“男人先成家再立業,你既然已經通曉了世事,那便要辛苦你母親為你尋一個好妻子了。”範大人捏著胡子坐著說道,若不是小兒喜歡過的寧凝如今成了宮中的貴人,範大人也不至于這麼急著讓小兒先定親,若是有心人說起小兒與寧凝的什麼事的話,只怕于範家都是大的災禍。
範嘉平自然知道父親這麼說的意思,他眼中閃過一絲愧色,“此事兒子已經厚著臉皮與母親請過了,只是要勞煩母親了。”
範大人听小兒這麼說,十分欣慰,“這是她應當做的,有什麼勞煩不勞煩呢?”
範嘉平這時看向了範晟睿,見他含著笑意對自己點了點頭,心中舒了一口氣,大哥是真的喜歡依姐兒?還是為了填補他的過錯而娶了依姐兒?這些內情他都不敢想,只要如今依姐兒與大哥琴瑟和鳴就夠了。
柳依依倒不知道範嘉平心中的內疚,只躺在大床上等著範晟睿過來,範晟睿進了屋子,柳依依從床上 轆下爬起來笑著問︰“不知道平哥兒的學問是否跟得上?”
柳依依比範嘉平還小幾天,但卻是一副長輩的模樣,看得範嘉平忍俊不禁,他摸了摸柳依依滑溜溜的發絲道︰“你當長輩當上癮了?”
“那當然,長嫂如母麼。”柳依依翻了一個身子,奶聲奶氣的說道,惹得範晟睿忍不住的吻了她臉頰一下。
既然範嘉平自己都下定了心思要成親,大林氏便大張旗鼓的張羅了起來,在家中開了不少次的宴,有不少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貴婦人們也帶著自己的女兒來範府拜會。
大林氏看了不少家的小姐,卻覺得心中有些失望,小兒喜歡寧凝有一點便是她相貌姣好,如果她不找一個相貌好的小兒媳婦,只怕攏不住小兒的心,可那些相貌好的少女,卻多少有些嬌慣。
在這種高不成低不就的心態下,大林氏倒是等到了甦家入京。不管到底對甦櫻滿意不滿意,大林氏對這多年未見的手帕交還是十分期盼的,甦家剛剛入京不到幾天,她便迫不及待的下了帖子,邀了魏氏過來說話。
柳依依因對現在的甦櫻是什麼模樣兒有些好奇,便也一大清早的陪著大林氏對那甦櫻望眼欲穿,好在魏氏十分準時,帶著女兒坐著馬車到了範府的門口。
大林氏早早的帶著柳依依在門口迎著,見了多年未見的手帕交還是風采依舊,不由得握著魏氏的手哭出聲來,魏氏也似有所感,也是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柳依依看向魏氏身後的甦櫻,她穿著粉色的裙衫兒,人如其名,面容嬌美,清新脫俗,像是一朵枝頭最美的花,她見柳依依盯著自己看,倒是俏皮的對柳依依笑了笑。與上世那心如死灰的模樣完全不同。
柳依依被甦櫻那如春風的笑容融化了心,也對她嬌憨的笑了笑。不用說什麼,她們與上世一般,都是一見如故的。
大林氏與魏氏好不容易恢復了過來,只看見身邊的兩個小姑娘相視而笑的樣子,倒有些唏噓仿佛想到了自己的當年。
“我們別在門口呆站著了,免得累著你的寶貝疙瘩。”魏氏笑著說道,大林氏從來不在心中吝嗇表達自己對柳依依的喜歡,她早就知道了柳依依在她心中的地位。
柳依依听了,有些羞的低下了頭。
大林氏倒是豪爽的笑了說,“我們進內室,這寶貝疙瘩累著了,不僅我不爽利,只怕我的大兒也要責備我幾天呢。”
甦櫻從來沒有見過婆媳關系這麼好的,有些好奇的看了柳依依與大林氏一眼,便跟著母親進了範府的大堂。
手帕交好久不見,必然要聊上許多陳年舊事。
柳依依見甦櫻坐在一旁也如她一般的無趣,便對她眨了眨眼,示意她出去。
大林氏早就見到了這兩個小的的眉眼官司,便揮了揮手不耐煩的說道︰“我們談那些老歷史,你們小的也不愛听,便出去吧。”
依姐兒站了起來笑道︰“母親是世上最好的母親了。”
大林氏听了這話,嘴笑得合不攏,對魏氏卻很謙虛的說道︰“這孩子,都被我慣壞了。”
魏氏如何看不出來她的言不由衷?只笑著說︰“那便讓她們去吧,我們先聊聊。”
柳依依帶著甦櫻如一道風般的跑出去了。
大林氏與魏氏倒說了許久,當年魏氏也是名滿京城的一個美人兒,那甦大人卻是一個粗糙的漢子,私下性格也有些無賴,他不知怎的,對魏氏一見鐘情,使盡了手段才將魏氏娶到手。
大林氏原以為見到魏氏是帶著輕愁的,畢竟一個文藝女子能和一個摳腳大漢說什麼呢?卻不料魏氏從頭發絲到腳都是十分舒暢的,可見她的日子過得並不差。
只要母親的日子過得不差,那兒女必然是教養得不錯的,畢竟一個心中有怨的母親可能會養出一個有些陰影的孩子來。大林氏首先對甦櫻的面容就滿意了幾分,而從魏氏的模樣也推測出,甦櫻的教養不會差。
魏氏今兒帶著女兒上門,首先是為了與大林氏敘舊,再然後是圖謀親事,以她女兒的相貌,在京城中也不愁找不到合適的夫婿,只不過因為她與大林氏相熟,便首先將主意打到了範家。以大林氏的性子,是斷然不會做出為難兒媳婦的事來的,所以與其說魏氏相中了範嘉平,不如說相中了大林氏這個婆婆。
“我與香澤去信,說起你的時候,她怎麼有些遮掩?”魏氏有些好奇的問道,香澤是蔣夫人的閨名,當年她們是最要好的。
自從出了蔣君柔的事以來,蔣夫人便與大林氏有些疏遠了,畢竟沒有人願意喜歡與揭傷口的人在一起。
大林氏嘆了一口氣,將事細細的與魏氏說了,魏氏才恍然大悟,“也不怪她…”誰願意發生這些事呢。
大林氏點了點頭,“我也不怪她…”(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