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原本今天李東準備去公司值班的。
不過袁成道主動提議，他去公司值班就行了，倒是讓李東有機會睡個懶覺。
醒來的時候，已經快9點鐘了。
家人們都下意識地放低了聲音，知道李東忙碌了一年，難得休息，沒人制造響聲。
哪怕年紀不大的小石頭，都知道叔叔要睡覺，一大早就乖乖地陪著曹峰家的小弟弟玩耍，沒去打擾李東。
等李東出了房門，小石頭才歡呼著扭動著小屁股跑到了李東懷里。
李東樂呵呵地捏著小丫頭的胖臉蛋，略有感慨道︰“下半年也開始上小學了，一眨眼的工夫，都大了。
石頭上小學，小雨上初中，蘭蘭下半年也高三了。
再過幾年，亮亮都該上學了。”
一旁正在給他準備早餐的曹芳不由笑道︰“再過幾年，我孫子也得上學了。”
李東無奈道︰“您孫子現在還沒影呢，您就給他安排好了上學時間了。”
“那就早點生一個，趁著媽還能動，幫著帶帶。”
“媽，您五十都不到，還是中年人，急什麼。”
“能不急麼……”
母子倆正聊著，門鈴響了。
正在陽台曬太陽的李程遠一听到門鈴響，急忙走出來道︰“李青到了吧？”
曹芳翻了個白眼，朝李東示意了一眼，看看，我說的吧，你爸心里急著呢。
李東失笑，主動上去開門。
等門一開，李東不由笑道︰“你小子怎麼來了。”
“來給大老板拜年啊，不然你給我穿小鞋怎麼辦。
現在都開始給我穿小鞋了，這年還沒過，我可是知道了，你要打發我去京城。
你看我兒子才多大，你忍心嗎？”
王杰開了句玩笑，接著又朝屋內眾人招呼道︰“李叔，阿姨，我來給你們拜年了。”
曹芳見是王杰來了，連忙招呼道︰“快進來，小梅來了嗎？我孫子帶來了嗎？”
“都來了。”
“阿姨，我在這呢。”身後的吳梅招呼了一聲，又對懷中的小男孩笑道︰“快叫爺爺奶奶，還有干爹，都不會喊人了。”
小男孩眼楮雪亮，聞言烏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轉動起來，奶聲道︰“爺爺奶奶，干爹！”
李東笑呵呵地摸著他的腦袋，略顯無奈道︰“別人認了一大堆干女兒，我倒好，干女兒還不會說話來著，弄個干兒子，總覺得虧得慌。”
王杰一臉無語，曹芳也不由笑罵一聲，從吳梅懷中抱過了孩子。
作為李東的高中同學，也是唯一一個被李東帶入遠方的高中同學。
再加上當初在菜市場還和曹芳夫婦一起經營過攤位，王杰夫婦和曹芳不陌生，經常過來看望他們。
而且李東還認了王杰的兒子當干兒子，關系就更親近了。
王杰夫婦陪著眾人聊了一會，過了一會，王杰看向李東道︰“下去抽根煙，一起聊幾句。”
李東挑眉道︰“你不是戒煙了嗎？”
王杰笑呵呵道︰“過年麼，放松一回，走吧，下去轉轉，你別成天當宅男。
以前在高中也不宅啊，現在除了公司就是家里。”
“別說我，你不也一樣。”
李東笑了笑，起身穿上外套，跟著王杰一起下了樓。
……
樓下。
兩人點燃煙，抽了幾口，李東便道︰“有事？”
“嗯。”
“去京城的事？真要不想去，留下來也行，我讓老周過去，你在這邊坐鎮……”
王杰擺擺手道︰“不是這事，去京城我無所謂，順便換個環境。
反正我也是高管，去了那邊，你能不給我安排好了？
帶著吳梅和孩子一起過去，最多也就幾年就回來了，京城可比平川繁華的多，我巴不得呢。”
李東見狀微微蹙眉，半晌才道︰“說吧，到底什麼事？”
王杰微微沉吟片刻才道︰“我其實不是太確定，換成別人，我不干猜測的事。
可咱倆這關系，哪怕猜測，我也得跟你提一句才行。”
李東臉色鄭重起來，王杰的工作不是一般的工作，他是監察部的副部長。
他要說的事，很大的可能就和這個有關。
而讓王杰猶豫不決的，鄭重其事的，恐怕不是一般的事。
想到這，李東看了看四周，邁步道︰“走，找個地方坐坐，慢慢說。”
王杰點了點頭，跟著李東一起往外走去。
……
十分鐘後，大街上為數不多還在營業的咖啡廳中。
李東沉聲道︰“說吧，誰出問題了？”
王杰欲言又止，半晌才道︰“我先說明，我只是猜測，沒有確鑿的證據。
你也先別生氣……”
“滾犢子，別跟我兜圈子，直奔主題！”
李東罵了一句，沒好氣道︰“我生氣不生氣，你都別跟我繞彎子，沒有我李東承受不了的事！
哪怕袁成道栽了，我都能承受！”
王杰嘆氣道︰“比袁總栽了更可怕。”
“什麼意思！”
“周部長，可能有些問題……”王杰低聲道。
“扯淡！”
李東頓時呵斥一聲，引得咖啡廳的服務員側目。
王杰連忙道︰“小聲點，你以為別人不認識你啊。”
李東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你繼續，你說老周有問題？你根據什麼來判斷的？
還有，老周跟了我這麼久，他知道我的性格，我自認沒虧待過他。
他現在已經是集團董事，監察部長，位高權重，他要是出了問題，那我李東得多失敗！
我有些不太相信，也就你小子跟我是同學，是我兄弟，要不然，我都懷疑你想上位了。
你小子，今天不說清楚了，我把你扔京城十年，還不讓你帶家屬……”
王杰哭笑不得，無奈道︰“行了，你別打岔，我既然來找你，肯定是有根據的。
要不然，我也不想說這些。
你先听我說，說完了你自己判斷。”
“你說。”
“我進監察部也有幾年時間了，說句實在話，周部長為人很好，對我也很照顧。
當初你說讓我接替部長的位置，周部長二話不說，幾乎把權利全都交給了我。
我能看得出來，他是真心的，他甚至還想回去給你繼續開車。
這幾年，周部長兢兢業業，生怕辜負了你的期望，而且他知道自己文化不高，平時一直都在自學，我經常看到他在辦公室里抽空看書。
他家里，書房里的書也很多，我看得出來，那不是裝樣子，是真的很認真地在看。
對周部長，我說句認真的，我很佩服。
可……”
李東臉色變化不定，沉聲道︰“繼續！”
王杰輕聲道︰“之前一直都很好，我也沒想過別的。
可最近半年來，監察部有些不太對勁。
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
自從贛省總經理出問題之後，整個集團，6級以上的管理層，沒有任何人出過事。”
“這不是很正常嗎？殺雞儆猴，都知道我李東的性格，誰還敢再犯？”
“東子，這可是20多萬人的企業！
跟一個小城市，沒有任何區別了。
你能保證，一個城市的執政機構，沒有任何高層領導有問題？
以往，你不是沒有殺雞儆猴過，可鋌而走險的人，總是有的。
哪怕沒有大問題，小問題也是接連不斷。
可最近半年多，別說大問題，小問題都陡然少了起來，6級以下，少了一些不奇怪，可6級以上，仿佛陡然間都想通了，都被你嚇住了。
整整半年，除了幾次內部通報批評，沒有任何人有大問題。
當然，這是好事，其實一開始我也沒多想，都被你震懾住了，很正常的事，我跟你的想法也是一樣的。
可就在前不久，監察部這邊下去暗訪，明明我听到風聲，有人出了問題。
甚至暗訪的團隊，也大體上說過一茬。
可等暗訪團隊回來，沒多久，暗訪的對象，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根據負責人提交的材料，說是子虛烏有，不存在任何問題。
一開始，我真的沒在意，畢竟這攤子事不歸我管。
可就在你去京城的這段時間，我剛好有個案子，和上次的事有些關聯，我想去看看資料。
我們內部，有一些資料，都是保密級別很高的，查過的案子，有過底子的案子，都在那邊。
可等我去調資料的時候，忽然發現，關于之前那案子的資料沒了！
資料室的保密程度很高，不可能失竊，也不可能丟失。
可關于這件案子的備案資料就是憑空沒了！
當然，不是全部消失，而是一些關鍵的東西沒了，這要是換成別人，也許不會太在意。
而且過去的案子，我們一般也不會再進行二次核查，真要查，那事情就太多了，我們也忙不過來。
這次也是巧了，我手中的案子跟這個有點關系，看不看上次的資料其實都無傷大雅。
真要沒這份資料，也無所謂。
不過我剛好記起來有這事，所以才想去看看……”
王杰解釋了一陣，李東平靜道︰“就算真丟了，也不足以讓你懷疑老周吧？
這種事雖然發生的概率小，可資料室真要有點東西找不到了，我倒是覺得還是可以理解的。
而且保密程度高，不代表就你和老周能接觸，能接觸的人應該也不少才對，你為什麼懷疑老周出了問題？”
王杰舔了舔嘴唇道︰“是，我一開始也沒往周部長身上想，想著找不到就算了。
可說來還是巧，我開始調另一份案子準備看看有沒有關聯，結果你猜怎麼著？
不是沒了，而是資料被人篡改了一些。
還是那句話，換成其他人不見得會在意，可我不是一般人，我記性不算差，而且那件案子我自己接觸過，我有點印象。
其中少了一些關鍵詞，比如舉報者的詳細信息，比如當時查的時候，賬務上面的一些細節問題。
這些問題，其實不大，要不然，早就處理了。
按理說，這資料改不改都沒關系。
除非接下來會有二次違規，我們才會繼續調資料進行復查，以及追究前責。
可偏偏，資料就是被人動了手腳！
我起了疑心，就自作主張，查了一下之前的案子，最後發現，之前只是被通報批評的那位，事情不算小，有些東西被人掩蓋了。
不是一點不追究，而是大事化小，一些東西被淡化了。
而能做到這點的，監察部的人不多。
周部長算一個，我算一個，另外還有三四個高級主管，以及具體負責案件的負責人。
我仔細排查了一下，發現當時處理這案子的人，是周部長親自培養的一位主管。
我一開始以為是他自己的主意，可隨著我跟下去，深入查下去，才發現，他經手的一些案子，每次都是周部長授意交給他的。
而結局，也大同小異，都是被故意淡化了一些東西……”
王杰還在繼續，李東卻是蹙眉道︰“搞的跟諜戰似的，說來說去，還是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老周做什麼了對嗎？”
王杰點頭道︰“沒有，我說了，只是我的猜測。
而且其實我也很不解，周部長應該沒道理會這麼做才對。
他缺錢嗎？
董事會成員的高薪資，我們誰不知道，上千萬的年薪，下面的人能給他這待遇？
而且周部長出身部隊，還給你開過車，當過保鏢，誰都知道，他是你的心腹。
只要你不趕他走，過個十年八年的，周部長也算不大不小的豪富階層。
為了那點錢，丟了你的信任，丟了這個位置，值得嗎？
我想過很多次，都覺得不值。
可事情，就是發生了，而且周部長的嫌疑很大很大，起碼有3位6級以上的管理層，被刻意忽略了，刻意放過了。
這種級別的管理，我們處理都很慎重的，每次都是當大事來討論，一般人做不到刻意忽略和無視。
就連我，想包庇誰，難度都很大。
真正能不動聲色做到這一切的，也只有周部長，因為監察部的權限很大，周部長是最高負責人，只有他有那個權力和能力做到這一切。”
王杰說完，吐了口氣道︰“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判斷，也許真的有誤會也不一定。
可就算是誤會，我還是說了，你自己判斷吧。
這事，我憋在心里也難受，你要是能弄清楚原委，我也輕松一些。”
李東沒有說話，慢慢攪動著調羹，過了好一會才道︰“這事我知道了，你不用再管了。
走吧，回去吃飯，我媽他們等急了。”
王杰也不再問，李東到底會怎麼處理，他也不想管。
李東就算真的放手了，不管這事，王杰覺得也可以理解。
老周可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就如譚勇一般，那可都是當初為李東賣命的存在。
譚勇沒出來之前，周海東為李東也是兩肋插刀，忠心耿耿。
要不是如此，李東怎麼會提拔他當監察部長。
就是因為信任，打心底的信任，才會讓李東這麼選擇。
而周海東也沒讓李東失望，監察部成立以來，遠方集團這邊一些內耗陡然少了起來，每年起碼少了上億的開支。
作為一家大型集團，每年的開支也是個天文數字。
稍微動點心思，幾十萬幾百萬的變動，瞞天過海不是不可能。
而監察部這邊，卻是如同一張大網，將所有人的一舉一動置于網下。
再加上周海東做事和李東如出一轍，雷厲風行，他在任的這幾年，集團內部的貪腐瀆職很少發生。
這幾年，最大的大概就是上次的贛省總經理被查，而這也是周海東這邊發現的，要不然，李東也不會清楚。
現在，王杰告訴李東，老周可能有問題。
李東第一反應就是不相信。
然而，不相信，不代表心里不會起波瀾，沒人能做到無動于衷。
越是相信的人，要是背叛了，那才讓人心傷絕望。
……
中飯，李家的人更多了。
李青帶著姚博也一起趕了過來，加上王杰一家三口，一張桌子都坐不下這麼多人。
吃完飯，李東靠在沙發上閉眼小憩，沒有陪其他人說話。
曹芳看了他一眼，小聲問王杰道︰“阿杰，東子沒事吧？”
王杰搖頭道︰“沒事，大風大浪都過來了，一點小事，很快就處理了。”
“那就好。”
曹芳說著又有些埋怨道︰“肯定是你小子跟他說的，大過年的，提工作的事做什麼。”
王杰可憐兮兮道︰“阿姨，我也不想的，可東子非要把我調到京城去，後天我就得走，這不沒時間跟他說事麼。
您說東子狠不狠心，才初三啊，就趕我走……”
曹芳听到這話，頓時笑了起來，想了想道︰“那要不和東子說說，孩子才這麼點大……”
“跟您開玩笑呢，阿姨，您可別斷我前程。我這次去京城，再回來，我就算有資歷了，成了正兒八經的高級管理，這可是好事。”
“那就好，東子朋友不多，你要多幫襯著他……”
曹芳正說著，閉目小憩的李東忽然起身道︰“媽，我出去一會，晚飯不回來吃的話，你們不用等我了。”
“才大年初一，你又忙事？”曹芳略顯不滿道。
李東笑道︰“不是，見個朋友，我先走了，爭取回來吃晚飯。”
“那早點回來。”
“知道了。”
李東穿上外套，見王杰也要起身，按了按手道︰“你帶我兒子在這陪我爸媽說說話，晚上在這吃飯。”
“那你……”
王杰想問一句，不過還是打住了話語，點點頭沒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