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大家都以為吳得志情何以堪,該當何罪之際,得志卻祭出自辯利器了——“杜姐,你難道沒注意到,這個少女和服身上才擁有真正的梅妻鶴子圖嗎?!”杜若蘭一覺,驟眼留意一看,果然在那梅花少女身上,真的有和香盒相似的圖案。
只是那鶴正巧在她臀部上面而已,這才是吳得志盯著人家不放的理由!這一下奇峰突兀,高橋津子覺得香水有為青年貌似深藏不露,大有玄機,于是連忙用日語向松山內造和渡邊先生匯報得志先生的發現。一下,大家津津有味了。
“好吧,麻煩你站過來,再讓大家觀察一下。呃,不好意思羅。”吳得志看似請求,實則不容有違。在高橋津子的授意下,梅花和服少女只好再次站在大家的視線中心。盡管渾身不自在,可是誰叫今天莫名其妙地被這麼一個男人無賴般纏著呢,也只好自嘆倒霉了。
于是,那少女如同一個活體水墨畫,活靈活現地供大家觀賞。少女笑對吳得志,掠過一絲我好恨想xxoo你的艾怨眼神。真是少女的煩事!“請大家看一看——”得志在氣定神閑地講道︰“我當然知道梅妻鶴子圖。因為它凝鑄了一代隱士的千古佳話,傳誦至今。可是,如何才是好的梅妻鶴子圖呢?這就要慧眼識珠了。大家看這和服少女身上的圖案吧。”
吳得志按著和服上的圖案輪廓,在少女身上巨無事遺地指點︰“林逋先生終生不仕,隱居杭州孤山。他植梅為喻,養鶴怡情,長達二十年,被人稱為梅妻鶴子。史上沒見有如此隱者。清高自達,恬然自在,實在令人向往。”
“一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將梅品與人品寫絕,炙膾古今!請看這和服之梅妻鶴子圖是如何表現這一境界的︰畫中梅花繁點,既植于屋前,有如賢妻。一鶴飛于高空,一鶴閑步于舍前。而林逋先生則是自個泛舟湖上。”
“此種勝景,正好將先生悠然閑適之態,表現無遺。所以我才大贊稱妙,正點之作也!”吳得志逸興橫飛,將和服少女身上的梅妻鶴子圖,講解得頭頭是道。只是苦了那個梅花少女,她亭立于人前,被忽上忽下地指點,雖是欣賞藝術,但仍有被窺探之虞,芳心幾度砰然欲跳。所以,等吳得志講述完之後,她才松舒一氣,掬態可人。
吳得志在說完,又不忘加了注解一句︰“相比起這幅怡神之作,香盒上面的梅妻鶴子圖簡直簡單過分,令人索然無味!所以,我才會連連搖頭,大嘆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須知既盛名香,當以雅作相飾,相映生輝,不然只會落得附庸雅之憾罷了。”
等高橋津子忍著笑將吳得志的話說完,松山內造才發現,原來真正落入陷阱的,不是吳得志,而是他自己!這家伙竟然算準自己會考驗他,所以才作出這樣的絕地反擊?但是,僅憑這樣的說辭就令松山內造這位家元嘆服,顯然是不可能的。
松山內造嗡嗡作聲,怪里怪氣地駁斥︰“雖然得志先生很有見解。可是,繪畫意境,皆是仁者見山,樂者見水。各有各的看法罷。怎麼你就能武斷地認為,和服上的梅妻鶴子就比香盒上的好呢?我說香盒的圖案反而好,夠簡潔,夠傳神,深得隱士精髓!”
高橋津子將松山內造家元的話翻譯出來,然後以探詢的目光看著吳得志,有點擔心他能否自圓其說,折服家元。只見吳得志笑笑,反問道︰“敢問松山內造大師,你相信林逋是一生隱居,寄情梅鶴嗎?”
松山內造愣了愣,就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吳得志又緊接著問︰“既然他長期隱居,又不當官,又不事生產,只知閑情怡性,那麼他靠什麼賴以為生呢?!難道他是活神仙,不吃不喝,不食人間煙火不成?!”
松山內造家元萬萬沒想到吳得志居然會提出這樣的問題,他愣乎不知所以,好象除了怡情養性,他就想不出其他的好東西來。“想必林逋先生一定是早上吸一吸梅花清香,晚上聞一聞神鶴仙氣,就能延年益壽。是這樣的嗎?”
吳得志故意在和服少女身上吸吸聞聞,說起了調皮話。這下惹來杜若蘭和高橋津子都哈哈大笑。杜若蘭沒想到吳得志居然會反客為主,後來居上。真是nnd爽!只是那個和服少女又是一陣的羞郝,卻無以為忤。但是,她卻由此記住了這個壞壞的家伙。
“我知道了!林逋先生既然愛梅,又隱居孤山,那他就一定是靠種梅為生,賣梅花養活自己。哈哈!”松山內造家元突然大笑起來,他笑容燦爛仿如小學生解答到一道難解之題,甭提多高興了。可是,吳得志听高橋津子傳話之後,毫不客氣地否定︰“不對!”
松山內造傻眼了,大為不服︰“為什麼?晉代就有陶淵明采菊東籬下,躬耕樂道。林逋先生植梅賣花,有何不對?”得志認真說道︰“好是好,不過林逋先生平生最不願做的兩件事就是︰擔糞和下棋。曾自謂曰︰世界間事皆能為之,獨不能擔糞與著棋。可見,他對農耕之事何等抗拒!試問,他又怎能種梅賣花?在他老人家眼中,花是用來賞的嘛!”
松山內造頓時無語,發覺眼前這個中國青年不僅機智饒舌,還蠻有條理呢!于是,他不得不低下身段,恭敬地說道︰“願聞其詳。我酷愛中國文化,希望能指點一二。”杜若蘭見他神態雖恭,但眼神晦明,似也不真心討教,只是出于情勢被逼無奈而已。
吳得志說道︰“還是歸于梅妻鶴子這幅圖來。為什麼我贊嘆和服上所畫比香盒為好呢?皆因它能真實反映狀況而已。實際上,林逋先生雖然清高,可身為隱士,仍需為三餐作稻糧謀。幸好當時他已聞名遐邇,所以不乏慕名拜訪之人,他們無不攜禮而見。”
“林逋正好坐收漁禮,他既是隱士,又不用外出還禮,所以所得者,就足以供他繼續怡性養情了。這就是以隱養隱也。陶淵明晚年還貧困潦倒呢!誰叫他一味死耕。所以,如果不通世務,以為隱士就該不食人間煙火,收禮有損名士名節。那就是冥頑不化,讀書成呆了。”
吳得志的這一番話,直讓松山內造目瞪口呆,他頗為不甘地質問︰“這、這有什麼證據,要在大家只你信口胡謅?”吳得志淡淡地道︰
“林逋既為隱士,受人敬仰,所以絕不會整天待坐家中,等客送禮。他養有兩鶴,自有用處。平時自己泛舟湖上,游西湖諸寺。等有有客光臨,侍僮就會放籠飛鶴,他見自家鶴兒飛于空中,知有貴客到,就必棹小舟而返。此乃他的聰明之道也。這些事,你都可以在宋人沈括《夢溪筆談》上看到的。”
吳得志的話一說完,經高橋津子一說,就連一向默然旁觀的渡邊老人也微微笑意,道︰“呵呵,得志先生通曉逸聞秘事,實在很有趣。然香道之宏發,並不是在于尋幽探秘,而是賴于實實在在的香氣體驗,是為根本。否則,空談哲理,也是無米之炊,並不能震耳發聵也”
渡邊先生的總結、正好將松山內造從尷尬中脫身開來,轉向品香之道了。為免墮家元之威名,他不敢大意,親自主持燻香儀式。只見他的一投一手,足見功架。從松灰、點炭、堆灰、挖卡以及放銀葉隔熱片等每一項都是嫻熟十足,又氣度儼然。
果然是經日久月累訓練得來。吳得志見狀,也不敢抱輕意之心。那六位和服少女無不全神貫注地觀察一切,好象異常珍惜目睹從家元手中親自示範的機會。此時,終于輪到點香了。松山內造顯然對這塊鎮派之寶的老沉香慎之又慎,奉若神明。
他將香盒舉至額眉,將盒口對著客人,意味著名香出場之隆重。香盒在松山內造家元手中徐徐打開,只見里面的沉香黑黝 亮,通體油滑。吳得志知道,沉香並非木頭,而是從能結香的特定的樹木科屬中,才能取得真香。
具體來說,全世界上也只不過只有四種同屬科目的樹木能結香而已,只分布于東南亞等幾個國家。而且,那結香之實,也不是唾手可得。那必定要是從樹身上或砍斫,或腐朽、或因雷劈等原因,出現傷口受真菌感染,從而使樹干的油脂腺上出現分泌物而日積月累,方能凝結而成。
上等沉香能浮于水,表面無味,僅發些許清香。但是,一旦受熱而燃的時侯,那悠揚香味,就遠勝其他,如同音樂中的小提琴之聲。而這當中,最為珍貴的就是出自越南的奇楠(又曰;棋楠)。正是因為沉香氣味純正、悠長,能寧神凝思,富于品嘗價值,所以才成為日本香道之中王中之王。
但是,這松山內造極其珍視的老沉香,就是得志和若蘭所一心追求的家傳名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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