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仁不情願道︰“憑什麼是我去?”
袁一握著拳頭在梅仁面前晃了晃。
梅仁從座上彈了起來,嘟著嘴道︰“去就去,凶什麼凶啊!”他剛走出幾步,轉身看著罌粟,欲言又止道︰“姑娘,有一件事……”
見他停了下來,罌粟道︰“什麼事,請講。”
梅仁傻笑道︰“我要是說,今晚見到了罌粟,捕衙那群家伙一定笑我說夢話,你看這樣行不行……在我衣裳上寫幾個字。”
罌粟滿臉疑惑︰“寫字,要寫什麼?”
袁一插話道︰“罌粟可是一字千金,你有銀子嗎?”
梅仁怏怏不樂︰“沒有,還是算了吧!”
罌粟看了眼袁一,笑道︰“你是袁一的朋友,隨便寫幾個字也不打緊,去完庫房再給你寫。”
見到此話,袁一搖搖頭道︰“見過有八字不合的朋友嗎?我和他在一個捕衙,只是關系馬馬虎虎的同僚,姑娘不用客氣了。”
梅仁跑來抱著袁一大腿,哀求道︰“袁哥,童言無忌嘛!我能有像你這樣集霸氣,帥氣,大氣于一身的朋友,一定是我上輩子念了九百萬卷佛經修來的福氣。我好不容易有次揚眉吐氣的機會,你就成全我,做我的朋友吧!”
袁一看了眼跪坐在地上梅仁︰“我被你說得都快脹氣了,男兒膝下有黃金,確定這樣真能揚眉吐氣?”
梅仁起身道︰“男兒膝下有黃金,不跪著怎麼能把黃金撿起來呢?再說我那是跪坐,準確再說不算跪,而是坐。”
袁一用手捂著額頭︰“臉都被丟光了。罌粟姑娘會給你寫字,立刻馬上去庫房,從我眼前消失!”
梅仁拍了拍手︰“待會姑娘就寫‘梅仁,長安第一爺們’。”
看著梅仁哼著小曲一跳一蹦地離開,罌粟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而袁一想起這滿身ど蛾子的家伙是自己的同伴,怎麼也笑不出來。
止住笑的罌粟提起茶壺給袁一滿上茶,道︰“在揚州,你是公主身邊的人,在刀不留人的口中,你是江湖豪杰,這會兒你又成了長安捕役,你究竟是什麼人?”
袁一喝了口茶,笑了笑︰“在公主身邊的人叫高壽,刀不留人說的江湖豪杰是吸髓鬼捕,現在你眼前長安捕役叫袁一,打從娘胎開始就是這個名字,覺得我應該是哪個?”
罌粟微微一笑︰“袁一,那我們算初次相見的老朋友了。”
“姑娘當我是朋友,心里怎麼有小小的得意,不然我也學梅仁那樣,讓你在背後寫上‘袁一,罌粟天下第一友’正名。”
“行!”
見罌粟起身要拿筆墨,袁一連忙擺了擺手︰“我跟姑娘開玩笑的,我可不想那麼招搖,成為長安城的男人公敵。”
罌粟坐下,面露尷尬道︰“看來我對玩笑這回事,還真不怎麼在行。”
“幽默感這回事,多听幾個笑話就有了,不如現在就給姑娘講一個。”
見罌粟點點頭,袁一繼續道︰“長安城的一個書呆子去散步,遇見打劫,歹徒拿著刀對著他說‘你敢動一下試試?’書呆子不樂意道‘搶劫就算了,憑什麼還讓我感動?’”
罌粟想了一會兒,不好意思道︰“能再說一遍嗎?”
先把自己逗笑的袁一听到這話,笑容頓時凝固,點點頭道︰“當然可以。”
袁一放慢語速說到第二遍,明白笑點的罌粟笑得根本停不下來,見此,袁一皺眉道︰“我知道這個笑話挺有意思,可不至于笑一盞茶時間。”
捂著肚子的罌粟擺了擺手︰“呵呵……一會就好了。”
見罌粟止住笑,袁一道︰“要不要再來一個?”
罌粟搖搖頭︰“我不能再笑了,不過,下次一定要講個同樣好笑的笑話。對了,你和上官姑娘有沒有?”
神色輕松的袁一听到這個話題,突然變得沉重起來,低頭搓著手的他沉吟道︰“我和她……”
話還沒說完,暖月走了進來,將一個錦盒和一份信交給罌粟道︰“這是李公子派人送來的。”
見此,袁一心想,上官婉兒的話題算是過去了,便松了口氣。
罌粟望了眼暖月遞來的東西,冷冷道︰“退回去,告訴來的人,不會收他家公子任何東西,更不會見他。”
袁一恰好瞥見信封上的“李弘”倆字,除了驚訝,還有些疑惑,等暖月出去後,便忍不住向罌粟問道︰“你們說的李公子,該不會是太子吧?
罌粟嘆了口氣︰“沒錯,是太子。揚州時,賀蘭敏之曾向他引薦過我,他精通音律,人很好,我們也算聊得來,可惜他是太子,不適合有任何交集。”
袁一心語︰“先是許宗耀,現在又是太子,很明顯罌粟不過是他手里的一顆棋子,那家伙臉冷心黑,絕非善類,真替公主擔心啊!”
想到這兒,他道︰“方才听老鴇說,賀蘭敏之不但替你贖了身,還買下整間氤氳館給你,莫非是要娶你?”
罌粟沉默了良久,冷笑道︰“他無心娶我,而我也不想成為點綴深宅大院的姬妾,他那樣做,是想讓我去留隨意,正如他說,這些算是一種補償。”
袁一能感受到她話音間努力壓抑的撕心裂肺,他抿了抿嘴︰“那為什麼不離開,過另一種生活?”
罌粟的如清泉般的熱淚趟過眼眶簌簌的落下,她情緒略有些激動︰“不知道該去哪里?不知道今後會是怎樣?一直以為這些就是不願離開的理由,當他給我一個自由身,才發現,我不願離開的理由只有他,任何人或事都不能帶走我。”
袁一沉思了片刻︰“有個問題很蠢,但我一直都想問,為什麼會對賀蘭敏之如此痴情?”
“因為我的過去……”望著閃動燭火的罌粟將她的故事娓娓道來。
罌粟出生在一戶農家,在山莊田野間度過了快樂而自由的童年。在她七歲那年,厄運接踵而來,短短一年見,她經歷了饑荒,流離失所,乃至被拐賣到了青樓。
那時的她髒兮兮,也並不出挑,青樓的老鴇讓她到伙房做了名粗使丫鬟,她白天砍柴燒火,晚上就睡在伙房的柴堆上,整日蓬頭垢面,又髒又臭與路邊的乞丐無異。
春去冬來,她人見人嫌的在伙房里度過了五個年頭。
那時,她覺得只要鴇母每天能給她一頓飽飯,受了氣的姑娘不要打她出氣,她極願意把溫暖的伙房當作她的家,一直待下去,直到死,可命運卻帶來了賀蘭敏之。
那天,閑得無聊的兩個姑娘打賭,罌粟會不會為了一個雞腿踏足前堂。即便罌粟知道那里是她的禁地,可雞腿的誘惑讓亦步亦趨地從後院走進了前堂,結果如她預想的那般,凶狠的春郎掄起鞭子向她打來,听到“咻咻”的鞭子落在身上“啪啪”作響,她拼命護著頭蜷縮在角落里,遙遙望著笑得花枝亂顫姑娘手中的雞腿,似乎只要這樣看著,身上的痛就能減輕一些。
“住手!”她耳邊突然響起喝止聲,一只白皙修長卻很有力量的手,抓住了春郎的鞭子,她怯怯地抬起頭,看到一張冷若冰山,俊美地如天神般的臉,看著眼前這個不像來自人世間的男子,她有一剎那的恍惚,自己正身在一輩子最美的夢中。
原本滿臉凶狠的春郎見到男子,變得無比恭敬,道︰“小人在教訓不懂規矩的丫鬟,要是冒犯了賀蘭公子,還請恕罪。”
兩個打賭的姑娘跑了過來,圍在賀蘭敏之身邊︰“這死丫頭又髒又臭,為了一個雞腿就膽敢跑來這兒,就是該好好教訓!”
為了證明所說的話,她們扔下一只雞腿,只見罌粟伸出鞭痕累累的手,挪動著虛弱的身體,如可憐的蠕蟲般去拿她向往的美味。
只差一點點就能拿到了,可是一只腳將它踩成一灘爛泥,正在她氣惱時,那只腳的主人躬身抱起了她,隔著油膩的頭發用小鹿般驚恐的眼神打量將她抱入懷中的俊美男子,她的心狂跳不止,她默默向上天祈求,讓這一切變成一個夢,一個永遠不會醒來的夢。
正沉醉的她,听賀蘭敏之問道︰“你住哪兒?”
她用微弱的聲音道︰“伙房。”
賀蘭敏之點點頭,向一旁的人吩咐道︰“送只雞來伙房。”
罌粟躺在柴堆上,看著賀蘭敏之給自己擦著藥,怯怯望看了他一眼,結結巴巴地問道︰“我不認識你……為什麼……這麼好?”
賀蘭敏之道︰“因為想起了我母親……小時候曾听她說,她爹故去後,嫡出的兄長經常打罵她和妹妹,打得痛時,就希望有人能出手幫幫她們。”賀蘭敏之苦笑搖搖頭︰“怎麼跟你說起這些了?”
罌粟道︰“你真……孝順。”
賀蘭敏之抬頭看了罌粟良久,伸手拂起她額前的發絲,心頭暗暗一驚。
罌粟慌忙推開他的手,低頭蜷縮著身子︰“我……不習慣……這樣被……看到。”
賀蘭敏之沉默了一會︰“只要稍加打扮,絕不遜色這里的花魁,想過離開伙房,過好一點的日子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