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夙怨
第四十六章
“父親,你找我。”世軼走到了父親身旁,站了下來。
古色古香的庭院里,父親站在回廊上。背著手,目光有些哀愁的仰望著天空。
庭院有許多蔥郁的樹木,即便冬日也翠綠欲滴。零星的陽光透過枝葉的間隙灑落下來,抖落在鵝卵石小路上。清風拂過臉頰。
“是的,我去了斷崖。”劉鶴連和世軼一同走過庭院,他回答道。
世軼听說父親去了斷崖,所以他知道父親一回來就來問父親,是否依絲跳崖是真。
“那、、、、?”世軼抬起了目光。
劉鶴連漸漸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世軼。目光有些哀愁的嘆息道,“沐姑娘的確是跳崖了。”又無奈般的搖了搖頭接著慢慢向前走,穿過徑庭,緩緩道︰“你與沐佷女的事情我听說了。你小子倒好,我派你去找蝶舞給佷女過生日。你卻去了南詔紅梅山莊。不過,這也誤打誤撞做了件好事,救下沐佷女,但、、、。”他的臉色變得沉郁,“終究,是我無用,眼看她跳崖卻無法救下,真是愧對天�、、、、、、。”劉鶴連因為沒有救下依絲而深深的自責。
自打他回來後整個山莊都變得沉郁郁的。他沒有回來之前縱是世軼性情大變,但是山莊上下多少大家還是敢吵鬧嬉嚷的。而且最終因為他與冰兒的喜事,山莊上下都歡慶起來。可是沒有想到的是,大家原以為世軼與唐冰兒的事情如若讓回來的莊主知道,也必然會大喜。但出乎意料,莊主回來之後和世軼回來是一樣的,表情沉郁,冷冰冰的,大家見狀也就不敢支聲。
“爹,她,當真,跳下去了、、?”世軼停下腳步,目光呆呆的看著父親問道。
他還是不願意接受這樣的事實,縱然是真的,他還是不願意。
“嗯。”劉鶴連點了點頭。
一言不發,世軼靜靜的站立在哪里。他的臉像石膏那樣繃緊。
他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他無法。
“為什麼、、、、?”他輕聲哽咽道,面孔還是一樣僵硬,只是嘴唇微微的顫栗著,微微一動。當那句為什麼一出口的時候,第一次,他感到如此絕望的。眼淚從那凝滯的眼眶里如涌泉般涌出,劃過他沉郁的面孔。
父親深深的嘆息了一聲看著他的樣子,想說什麼,但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因為他知道多說無益,現在的世軼什麼話都听不進去。他完全沉浸那種死別的悲傷里。
他也曾年輕過,他也曾為姑娘這樣潸然淚下的暗自落淚過。他也輕狂過。他自知這一切的苦楚。
最後父親走到了他的身旁拍拍他的肩膀,“男兒有淚不輕彈。你大了,不再是小男孩,性情該收一收。你既已和唐姑娘有婚約在先,就該信守承諾娶她為妻。其他事情都先放一放。不可辜負人家姑娘。而且,有些事情、、、、、。”他似乎想說什麼,但話到口邊又收回去,忍了忍最終什麼事情都沒有說。
只是臨走的時候輕輕道,“你先去找你的母親,你母親會與你說、、、。”
二
祠堂燭火輝煌。
劉世軼不知父親為何要讓他去找母親。他也不知道母親究竟要告訴自己什麼事情,而且選擇在祠堂。
穿過回廊,走過亭台閣樓。世軼已經走到了祠堂前面。
遠遠的,他就看到在徘徊著的母親。她顯得有些焦躁不安。
世軼總覺不妙,深深吸了口氣,他走進了祠堂。
“娘、、。”他叫了一聲。
“來了。”洛紅英停下腳步,看著世軼。目燦如星的目光泛起一絲憂郁的神色。峨眉緊促。
隱隱的世軼已經感到不安,他知道母親極少有這種表情。
母親在自己面前,應該是所有人的面前,向來都是溫婉大氣,她從來不會讓別人看到她的沮喪,或者憂郁不安。若有這樣的時候,她向來都是獨處的,待好了才出來見人。可是今天她卻在祠堂顯現這樣的神情。
“娘,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世軼擔憂的問道。
“世軼,你跪下。”洛紅英冷冷道。
“娘,怎麼了、、、?”世軼一驚。
“跪下、、、。”她厲聲道,“跪在劉家的列祖列宗前面。”
世軼不知發生什麼事情,不知母親為何要讓自己這麼做。也不知是不是怎麼犯錯了。但看溫婉的母親極為不高興,而且好像在竭力隱忍一股怒氣那樣,世軼不敢再惹母親生氣。另則想著,跪祖宗又沒有什麼,是理所應當。也就跪下了。
“劉世軼,我問你,接下來你必須每一句話都如實回答我,在列祖列宗面前,不得瞞我。”母親好像極度煩亂那樣。直接呼著他的大名。
世軼點了點頭,“好,娘,你要問什麼,盡管問就是。”他雖然還在疑惑,但母親這樣說,他也只有如此應道,才能夠知道母親到底為何要這樣。
“你老實說,你父親叫你去找蝶舞,你可是沒有去找蝶舞,而是去了南詔紅梅山莊。”母親冷著神色。
“嗯。”世軼沒有隱瞞,想著這些事情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自己不說,那些人的小道消息也肯定傳到母親耳朵了。二來,他並沒有覺得救下依絲是什麼不對。
“你可是救走了一位姑娘,叫沐依絲,是紅梅山莊的大小姐?”
“嗯。”世軼也並未覺得自己做錯。
“那你回答我,你為什麼要救她?”母親凌亂的目光下垂,落在世軼身上。
“母親怎麼了,有何不妥嗎?”世軼覺得母親這話問的有些奇怪。
“你就如實回答我,就是。你為什麼?”母親目光有些哀怨,冷冷道。
世軼點了點頭,也如實的說道,“孩兒本是要前去找蝶舞妹妹的。可是中途卻遇到一些人,從他們的口中我得知,他們要去加害沐伯伯。我自知沐伯伯是爹的義結金蘭兄弟。就想著去給他們通風報信,可是、、。沒有想到我去晚了一步,沐伯伯還是遇害了。但,卻意外的遇到了沐姑娘。那時剛好有人追殺她,我因她是沐伯伯的女兒,就救下了她。”
世軼如實稟明,但母親好像卻不是太滿意了。看著世軼她失望的搖了搖頭,喃喃道︰“世軼啊,你到底是大了,學會什麼事情都瞞著母親了,連在列祖列宗面前都敢撒謊了。”
世軼完全混亂了,他不明白母親為什麼這樣說。他本是如實稟明可是母親卻這般說。
“幾天前,你失魂落魄回來,回家後就喝的酩酊大醉,不說話不搭理人。全莊上下都不知你是為何,只當是你帶回那個姑娘,是因那個姑娘。可是,你是我洛紅英的兒子,我一手帶大的,你的心思怎藏得住我。我自知你不是因為那位姑娘。可是母親一時間也想不明白是為什麼。直到你的父親回來,我才知道,原來你是因為那位沐姑娘。”
世軼一听這才明白,母親為何說自己撒謊了,才反應過來。
低下頭他的目光變得有些悲傷,“是的,孩兒瞞不住母親。孩兒的確是喜歡依絲,而且與依絲早有誓言婚約。只是卻不想曾經、、、、、。”想到這些世軼就難受的厲害,他的話到此止住,沒有再說下去。
她當听聞這一切後,變得一言不發,靜靜的站立。
一陣顫抖,她面色發青,仰望著祠堂的目光變得哀怨,隱隱的溢出一滴淚。眼淚順著她的臉龐滑落,她低著喃喃自語,“作孽啊,作孽啊、、、。”
“娘,到底怎麼了,難道我救不得沐姑娘?難道父親與沐伯伯當真有矛盾仇恨?”世軼一陣驚慌看著落淚的母親。
“不,你救得,你當然救得。你父親與你沐伯伯自然也沒有矛盾。只是你犯了一個錯誤,一個天大的錯誤、、、。”母親目光含淚嘆道。
“錯誤?”世軼皺了皺眉。
“是的。”母親表情變得有些平靜,在他身旁蹲了下去扶著自己的肩膀,“世軼,今天,你必須當著列祖列宗的面,發個誓。”
“什麼誓?”世軼越來越疑惑了。
“你發誓,今生都不會娶沐依絲,與沐姑娘此生都不許有男女之情,只可朋友相處。”母親喃喃道。
世軼一听駭然一驚,有些不從,不願听從母親的話,“娘,這是為什麼?我為什麼不可與沐姑娘在一起,我為什麼不可以娶她。你不是說,沐伯伯與父親沒有仇恨沒有矛盾嗎,那還為何不可?”
“你就莫要問了,你快些立誓。”母親站了起來,背對世軼不願再與他作爭辯。
“恕孩兒不能夠從了母親。”世軼哪里肯,如今他想著念著的全是依絲,他怎麼又會發這樣的誓。
“你、、、。”母親被氣得面色一陣紅一陣白,“劉世軼,我告訴你,你今天發也得發,不發也得發。我告訴你,你別想著今生你能夠僥幸和她在一起。莫說現在她不知死活,就是以後活著你也別想。今生你可以娶任何姑娘,任憑什麼唐姑娘什麼姑娘都好,我都不干涉你,但唯獨她不行。”
世軼完全被母親突如其來的無禮相逼弄得糊涂了,弄的疑惑了。他不明母親為什麼這麼竭力的反對依絲,但隱隱他可以感覺得到,母親有什麼事情瞞著自己,是他與依絲之間的秘密,“娘,你要我立誓,但你總得告訴我,為什麼?“
“因為、、、、、。”母親仿佛想說什麼,但話到一半她又隱忍住了。最後什麼都沒有說,看了看世軼厲聲道,“你就莫要問這麼多了,你發誓就是了。我是你母親,我豈會有害你的理。你與那位沐姑娘是當真不可以在一起。”母親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那樣。
“娘,請恕孩兒不能從你了。孩兒不孝。孩兒與沐姑娘早有誓死相從的誓言,如今我發了這誓,與叫我去死又有何區別?我做不到。”世軼再次反抗道。
“你、、、,你怎麼就不听呢、、、、。”洛紅英氣的混身發抖。
突然的,她目光一轉看到了燭台上剪燈芯的剪刀,一把抄了起來抵在喉嚨道,“你若不從,娘就死自你面前。你是要娘死,還是要與那沐姑娘在一起、、。”
世軼一愣驚愕的一陣慌亂,想起身去奪母親手里的剪刀,但母親退後一步不讓自己靠近,自己也無法。
世軼無奈道︰“娘,你這是做什麼,你為何要拿自己的性命來阻止孩兒。難道我與沐姑娘當中真的有什麼秘密,那你說啊,你說了,世軼自分輕重,我豈會做不知輕重之事。”
“我、、、、、。”洛紅英想說出那個秘密,但是想了想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用剪刀抵著喉嚨厲聲道,“你是從與不從。你若不從我現在就死,死在列祖列宗面前,讓你以後縱是與那沐姑娘在一起,也忘不了我這慘死的娘,看你安心不安心、、、、、。”
“娘、、、、。”世軼完全混亂了,他喊道。他內心現在非常壓抑,非常混亂,非常難受。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對這樣的局勢。他不能愧對有負依絲,又不能逼死自己的母親。
“劉世軼,我再說最後一次,你是從與不從。”母親再次厲聲道。
世軼完全混亂了,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只見那剪刀已經刺入脖子的肌膚,鮮血滴答的滴在了衣領上。母親神色大變在那種疼痛里,世軼一驚忙喊道,“母親,不可、、、。”
“好,那你發誓、、、、。”洛紅英持著陷入皮肉的剪刀逼迫道。
“娘、、、、。”世軼苦苦的央求道。他不想辜負依絲。能夠和依絲在一起是他朝思暮想之事,如今要他立誓,他還是有些無法做到。
“好,看來,你是要我這個娘死了。也罷,孩子長大了,自然是不要娘了。自然心里只有自己的妻子,那里還需要我這個娘。嫌我礙事,我死了便是。日後瞧誰還會阻攔你與那沐姑娘在一起,你即便與她愛的死去活來也無人管了。”洛紅英憤憤道,言語間那剪刀又深深刺入了皮肉,血從指縫剪刀上流淌起來。
“娘,不要,我從,我從就是了,你快放下剪刀、、、、。”世軼心如刀絞,喊道,目光變得濕潤。
洛紅英這才止住了刺入那把剪刀的力量,但依然不肯放下。
轉過頭世軼看著那些列祖列宗的靈位。
他的腦海里,心里,現在一片麻木的空白,似乎只有那些悲傷的往事在回旋。
他靜靜凝望那些靈位,仿佛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存在。
“依絲,對不起,我劉世軼此生有負于你,怕是只有來生再報了。短短幾天,你生死未知,你我剛剛海誓山盟卻又生離死別。這一切皆不說,我卻在這邊娶別的姑娘,如今又要立誓此生不得娶你。我劉世軼愧對于你。我如此懦弱,連想愛你都不能做主,或許我就配不上你。依絲,我不求你原諒,我只求你好好的活著,能夠活的幸福,我也算是知足了,其他別無他求。只要你活的好好地,幸幸福福的,我就算是死,也無憾了。”世軼在內心暗暗道。
仿佛內心生出一股失控的駭然的絕望。混身都在發抖,他咬緊自己的牙關,生怕自己失控的叫喊出來。在接二連三的,他無法接受的事件下,他此時想好好的發泄一通,嘶叫一番,大醉一場,或與人打架。都好,只要自己發泄掉就好,不然他想他完全會無法承受。
終于他還是立誓了。
“我劉世軼,今日在列祖列宗靈前起誓。今生與沐依絲沐姑娘只可做朋友,若有其他非分之想定當不得好死,天打雷劈,死無葬身之地。”
母親原本是要他起誓的,如今見他起了這樣狠毒的誓言也就又有些難受了起來。手里的剪刀“ 當”一聲掉在地上,他忙去扶世軼,“世軼,快起來,你也是,起誓就是了,何必那麼惡毒。”
世軼苦笑一下。內心黯然想著,“如今我立誓說自己的不好,縱是以後與依絲有個什麼,也不至于連累她,報應自是應驗在我身上。”看著母親脖子上的傷口,叫喊外面的丫頭道,“帶我娘去清洗傷口,免得感染。”
丫鬟走了進去前去攙扶洛紅英。
洛紅英一愣看著還跪在地上的世軼,“那你、、、?”
“世軼惹得母親生氣,還受傷。實在不孝,世軼想在祖宗面前多反省一番。娘,你就先去,別管世軼,世軼自會回來。”
洛紅英听出了世軼言語里有生氣的意思,有責怪自己的賭氣話,也沒有再多叫喊。只是點了點頭,“那好,那你快些回來,我先回去。”
看著母親離開了祠堂,世軼這才閉目一陣無法自控絕望的淚水滑落。他內心在沉沉作痛,捂住胸口他將頭扣在了地上,絕望道,“依絲,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我劉世軼今生欠你的,怕是再也還不了。我無法不孝于母親,也無法負你,更無法愧對唐前輩含冤九泉,也無法不顧及冰兒,你說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他多麼盼望會奇跡般的,依絲出現在自己面前。但是卻是什麼都沒有看到,沒任何人回應自己。
他現在才發覺自己是如此的孤獨。
而祠堂外面靜靜聆听觀望這一切的冰兒也暗自落下了淚。
她難受,真的很難受。
她明白,她永遠無法走進世軼內心最深處,她永遠無法讓世軼愛自己,如愛依絲那般深。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怎嘆世間多情總被無情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