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夙怨
第三十一章
日落黃昏。
山谷小溪旁，山坡上有幾棵柳樹。一到夏天細長的柳枝就會在清風里飄揚，同時空氣里飛舞著白色的柳絮。一朵朵白色的寂寞與孤獨。
每一天日落黃昏之時他都會去那個山坡。
一直一直二十多年，每一天都不間斷。
因為那個山坡上埋葬著他最愛的女人。
他愛她用盡了他的一生，他把一生全部的愛都給了這個女人。
但遺憾的是，蒼天妒良緣卻不能讓他們相守在一起，只有約著來生再相遇。
認識她是在二十多年前，那個時候他是天下第一邪派，毒門派下的大弟子，是毒門所有人的大師兄。
在所有人的眼里自己就是個惡魔，所有人對毒門之人恨之入骨，見者都嗤之以鼻。唯獨她給了自己最美的笑容。
那是在二十多年前他奉命下山辦事，在行舟過舞陽河畔之時他看到了那個女子。
她被惡人追殺站在山崖上，正要投河自盡。他將她從懸崖上救下，殺了那些惡人。方才得知，原來她的親人被惡人所害，那些惡人並將她賣進青樓，她不願糟踐自盡過那樣的生活逃了出來。逃到這里再無路可走，但又不願意回去才要尋死。
世間女子他見的多，只是這樣忠貞而剛強的女子他卻是第一次見。誓死捍衛自己的名節，他為之震撼。加之她也是漂亮絕色的女子，不禁的心中柔波蕩漾，他對那女子產生了好感。但想起自己的身份便也不敢妄想。
救下那女子後他給了那女子一些銀兩，便獨自繼續上路。
小鎮上，碼頭上岸，他再次踫到她。
她站在小河畔碼頭石階上。燦爛的笑著，笑容明媚動人。她的身旁幾棵柳樹在飄逸，柳絮飛揚。
他有些驚訝走了過去。
“你為什麼跟著我？”
“你救了我，我要報答你。”
“不必了，救你不是需要你的報答。你快回家吧。”他跨上石階快步離開，沒有打算多理會她。一來怕自己的身份帶給她麻煩，二來他奉命去辦事。
“我已經沒有親人無依無靠了，無家可歸，你若不收留我，我將流落街頭，也或許、、、再次被賣進青樓、、、、、。”
他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到了她，暗自落淚的她。有些于心不忍為之觸動。
“可，我、、也不能收留你。”
“為什麼、、、？”
“你可知我是誰？”
“我當然知道。”
“你知道？”少年有些驚訝。
“毒門大弟子唐平一。”少女脫口而出。
“你既然知道，那為何還要跟著我。”少年不解。
“為什麼知道就不可以跟著你了。”
“所有人都害怕我，恨我，你不怕嗎？”
“為何要怕你，你也是兩個眼楮，一個鼻子一張嘴巴，，兩只耳朵。你與常人並無不同為何要怕。”
“我、、是毒門之人。”
“那又怎樣？”
“我是壞人。”
“你是壞人你就不會救我了。”她揚著笑容。
“你、、、當真不害怕我、、、？”少年有些不可思議。
“天下好壞皆是一個門派可以分得清楚的。出身名門若心懷不軌，想必是比正真的壞人還可怕呢。出自邪門未必也全是壞人，唐公子，你說可是、、、、。”少女一笑悠然道。
第一次少年看到她那麼美麗燦爛的笑容。
“你叫什麼名字？”
“絮兒。”
“果然，和這柳絮一樣漂亮。”少年抬頭看著飛舞的飄絮。
少女微笑著羞澀的低下頭。
想必這樣的相遇，這樣如此良辰美景，想必也可締造一段纏綿愛戀。
只是遺憾的事情是，世上總是世事不盡人意，向是好事多磨。
因她出生卑賤又墮入那煙花紅塵地，他們的愛情被師傅一口否定。加之那玉師妹的煽風點火。他的師傅硬是將他們狠心的拆散。
而他卻愛上了那個女子，愛的無法自拔。
師傅房門前他跪了三天三夜，苦苦央求師傅答應成全他們。
整整三天，風吹雨淋他暈倒在地，他的師傅卻連眼皮都不抬一下，任憑他怎麼央求。
傾盆大雨里她被他的痴情所打動。看著他暈倒在師傅房門前，看著他為自己所做的一切，她狠狠的心疼了。
她本是個卑賤的女子，卻在這世間有個人為自己如此。她也算是滿足，不再敢奢求其他。為不願再看他為自己如此作踐自己。他的跟前她與他約好來生再相遇，拔劍自刎想要他死心。
而這一切卻被他阻止了。最終他做出了一個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鏡不可思議的舉動。他竟然央求自己的師傅將自己逐出毒門，廢除自己的武功，只願做個平常人，只願與那女子長相守。
他本是他師傅最喜歡的弟子，最疼愛的弟子，如自己的孩子般來對待，在他身上他注入了一生的心血。可是如今為了這樣一個女子，竟背叛自己，這令他心如死灰。他狂怒的揮出大刀砍向他。他也閉上眼，等待這一刻的到來與那女子雙手緊握約好來生再相遇。
只是在那大刀落在他脖子上的那一刻，他的師傅還是手軟了，放走了他們。
畢竟師徒一場。
他帶著那女子離開毒門，在山下隱居過著平常人的生活。
只是他在山下卻做了一件令他師傅極度憤怒，甚至因此與他決斷師徒關系的事情。就是他竟學起了醫術。因為他的妻子是個善良之人，他便與她一起救死扶傷，懸壺濟世行醫救人。他原本是毒門之人，毒門的弟子，如今學醫懸壺濟世，這對他的師傅來說，簡直就是一件比奇恥大辱，還打的自己臉疼，令天下人恥笑的事情。為此他們真的師徒決斷，並且他的師傅最後要他立下毒誓此後不得救毒門所傷之人，如有違誓言定不得好死。
從此他再與毒門毫無瓜葛。
原本就想著就這樣可以平安一生。就這樣普普通通的過著日子。
直到，二十多年前他最愛的人的離去，他才明白，這就是一場孽緣。一場不該開始的愛情，又怎可能有好結局。
他們終究是不同路之人。
他們的相遇沒有錯，錯就錯在他們的相遇的時間、地點是不對的。
他們真的該在下輩子再相遇。
他想。
今日他又走在這里。
他的手搭在絮兒的墓上。
同時的旁邊還有兩個墳墓。那兩個墳墓里埋的就是那個當初和自己一同來到山谷的小女孩，自己的義女靈兒，和她的丈夫。
自己如今的平安皆是她與他用生命來換取的。
他都會銘記的。
“絮兒。靈兒，石頭。”他輕聲喚道，“我想，我怕是不久就要與你們相聚了，還有三妹，二哥、、、、。”他自知他救了世軼，玉明月定會再來。而且就算不救世軼，在依絲踏進山谷的時刻他就預感得到這一切將要發生了。
冬日傍晚的冷風徐徐吹來。
世軼走了上來。
“你來了。”他嘆口氣輕聲道。
“嗯，前輩，你找我。”
“嗯。”他轉過身看了看世軼，“中了玉明月的金蠶蠱竟然挺得過來，那種鑽心的疼痛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忍受的，不錯、、、。”
世軼淡淡一笑，“這幾日讓前輩辛苦了。”
“這倒也沒什麼。再過幾日等螫蟲將你體內的金蠶毒全部驅逐後，你就不用再受這樣的煎熬了。”
“謝謝前輩。”
“你可知我找你來有什麼事。”
“不知。”世軼搖了搖頭。
一塊精美的白玉腰牌呈現在世軼面前，世軼一驚看著唐前輩。
“這、、？”
“你和閑雲山莊劉鶴連是什麼關系？”唐前輩淡淡問道。
“他、、、。”世軼不知道要不要說。
“呵呵、、。”見世軼為難唐前輩淡淡一笑道，“其實，從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覺得你眼熟，你與他的眉宇間有幾分相似，我就猜到了。加之替你驅毒意外看到這塊腰牌，我就更加可以確定你是閑雲山莊的人。並且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是劉鶴連的公子。”
世軼見唐前輩知道了也沒有再隱瞞，點了點頭，“是的。我，早該知道我是瞞不住前輩的。”
“難道，你不想問我一些事情麼？”
世軼有些難以開口，目光轉向了落日的余暉，良久才道，“那日紅梅林，前輩與沐姐姐的對話我的確是听到了。其實、、，我只是想問前輩，你既與沐伯伯是結拜兄弟，想必也知道他與父親是結拜兄弟的事情了。只是，這麼多年關于父親與沐伯伯的傳聞一直不斷，有的說他們鬧出矛盾，而母親又說他們並無矛盾，只是我是有些、、、、、。有些相信前者是麼？”唐前輩一笑接上了世軼的話。
世軼點了點頭，“我想，既無矛盾不可能這麼多年不往來，所以，前輩不知你知道不知道，還有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個、、。”唐前輩苦笑一下道，“想必那日紅梅林，你在紅梅林外，也听到我與依絲的對話。想必你也知道上一輩的事情我是不會對你們下一輩說的。有些事情過去了自然就是過去了，何必再提。”
“看來、、，父親與沐伯伯當真是有矛盾，而且不是比武輸贏而鬧下的矛盾，是真有別的事情了。”世軼從唐前輩的話語里听出了話中有話。
“那又如何，那皆是上一輩的恩恩怨怨，早已是前塵往事，與你們這一代是無關的，你又何須管他呢。”唐前輩嘆道。
“可、、、。”世軼嘆口氣，“或許從前我是不關心這件事，可是現在我必須弄清楚這些事情、、。”
“為什麼？”
世軼低下頭不知再如何說。
一陣冷風吹過來。
唐前輩笑了，“是因為依絲吧？”
“嗯。”世軼沒有再隱瞞。
“你們年輕人啊真是的。不過年少皆是如此、、。”他不禁的嘆息一聲又接著道，“不過我這糟老頭今日想對你說句不該說，但必須說的話，你要切記。”
“前輩請講。”
“你與依絲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為什麼。”世軼不解的問道。
“為什麼？為什麼？我也不知道。”唐前輩像是自問自答那般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呀。我只是以一個過來人所經歷的覺悟告訴你。愛上一個不該愛上的人，就等于是犯下一件無法彌補的錯誤。趁還早，應該及時終止這場錯誤。在這個世界上，有些愛注定罪孽深重，那便不是愛，那是場孽緣。”
“前輩，你為何這麼說，你到底想說什麼？你是不是知道什麼？為何說我愛上依絲是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我們本情投意合又立下山盟海誓，這本是良緣為何前輩會如此說？”世軼有些急了，同時他預感到有太多的，他不知道的事情。那些藏著的秘密他必須弄清楚。
“你與依絲情投意合我自是知道，那日吊腳樓上，你兩吵鬧的我都心煩，說了一大堆話我怎會沒有听見。再者，依絲肯為你千里迢迢不怕艱辛來到這漫漫谷，跪著求我救你。你又肯為她竟到明月山莊那樣龍潭虎穴之地都敢去。你們情意深重我自是看得出來的。但，有的時候啊，人終究是抵不過命運的，很多事情你是沒有辦法選擇的。比如你的出生。兩條路的人終究是走不到一起的。”唐前輩深深的嘆道。
“前輩，你就告訴我吧，我與沐姑娘到底為什麼會這樣，你這樣說自有你的道理是不是？”世軼著急的哀求道。
“好吧。”唐前輩點了點頭，看著世軼這般他也無可奈何只有道，“我只能告訴你，你與依絲今生是有緣無分的。你還是趁早離開的好，免得日後痛苦。這其中緣由我不便明說，只能告訴你，這是你們家族上一輩的恩怨，是夙怨。”
“夙怨？”世軼越來越不解了。
“對。”唐前輩點了點頭，“你既管絲兒叫沐姐姐，你這樣叫吧。能叫聲沐姐姐已是最好不過了。至于夫妻這輩子怕是不能夠了。不說別的，日後能形同陌路已是還好，若局勢不好，持劍相對也不是不無可能之事。”
世軼越來越弄不明白了。他不知道到底有何恩怨，還是有何仇恨竟有唐前輩說的這麼嚴重。但他有不好的預感，他覺得他與依絲之間真的會出問題。他預感到那些隱藏的他不知的秘密終要漸漸浮出水面。他甚至有些害怕知道那些真相了，知道那些秘密了。
“我看你到現在還沒有告知絲兒你的身份吧？”唐前輩問道。
搖了搖頭世軼有些茫然的樣子道，“我自知家父與沐伯伯有些矛盾，我雖不知真假也不知是什麼矛盾，但卻不敢肯定依絲知不知道。所以、、、。”
“所以啊，我說的沒錯吧。你嘴上不說內心也不肯承認。可是你終還是想著這些了吧。你也早就想著怕他們之間有的不是矛盾是仇恨是吧。所以才不敢告知絲兒，怕真有仇恨，絲兒知道了自拿你也當仇人不理你是吧？”唐前輩笑著道。
“嗯。”世軼點了點頭，“畢竟我想大丈夫能屈能伸斷不會為一點矛盾，或者誤會而二十多年不相往來，完全形同陌路。除了仇恨、、、。”
“老夫今日叫你來就是這個意思。你這孩子倒也聰明，猜到了一些。那我就明確的告訴你吧，他們之間的確是有仇恨的。”
世軼不可思議的看著唐前輩，他有些難以相信這一切。是害怕相信，從前倒也不怕，可是認識依絲後他害怕了，“仇恨？當真是仇恨麼？到底是因為什麼？”
“這個我就不方便說了，以後你會知道的。我只想讓你明白一個道理。你們之間是有仇恨的，你們也斷不會在一起的。而絲兒是三妹現在唯有存活的血脈，我不想她出什麼事情。這樣我以後去了也無法向三妹交代、、、。”
“人生啊，就是這樣，世事難料。事與願違，你永遠想不到的事情總是很多。”
輕嘆著，唐前輩走下了山谷朝吊腳樓走去。
世軼內心一片茫然，他不知道劉家與沐家到底有何仇怨，還是矛盾。還是什麼都沒有唐前輩說來嚇唬自己的。世軼也不知，但此刻他內心有不好的預感。（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