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李世民與長孫無忌已相攜入了堂中坐定。侍從端上茶來,長孫無忌接過茶杯揭開蓋子輕撥茶葉泡沐喝了一口茶,把茶杯放了桌上,目光幽幽盯住李世民,臉色變得陰沉下來,然後那臉色又略顯得有點尷尬,似乎想說啥事又不好說
沉默良久。還是說道︰“我想殿下莫非看了出來又裝作沒看了出來呢,你倆位胞弟對你下毒手了啊!”長孫無忌說著話,臉色又尷尬著苦苦笑著。
李世民知道長孫無忌是為昨天偏殿所議之事而來,眉頭皺作一堆,沉默了許久道︰“我看太子、元吉還沒有害我之心的,舅舅莫要生這疑心呢。”
長孫無忌目光盯著李世民的臉,許久才嘆了口氣說道︰“我說世民呀世民,你不是傻瓜,也莫把我也看成傻瓜,你明明懂得秦州行刺之人是太子和元吉派去的殺手,可你卻又偏袒他們,這究竟是何道理?”
李世民見長孫無忌把事情捅得那麼明白,臉色也尷尬起來,好一會才說道︰“依你看太子、元吉兩人怎樣呢?”他說著話,目光幽幽,盯著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道︰“太子與元吉結黨,朝野皆知。”
李世民听了,臉色變得冷峻起來,眉宇之間透著虎龍之威,正色道︰“依長孫大人看,我該如何呢?”長孫無忌心里驟然一震,一下子不知該如何回答。
其實他心里明白,只是不便明答,目光直直注視李世民,李世民卻又笑了,說道︰“還是順其自然吧。莫談這些,莫談這些。”
長孫無忌心想,看來李世民並不糊涂呢,遂笑了道︰“我這是來來討酒喝的,看看,我們扯了這些干嘛?”李世民又笑了笑,遂喚家童在堂中設便桌,也讓長孫氏攜小兒承乾出來與他舅舅見面。
這長孫氏長相清麗,臉若芙蓉,目光溫善,看上去沒有通常美人那種邀寵取媚之態,一頭烏黑雲發髻,因殿中生著幾個暖爐,也只穿一色水紅寬袖勒腰曳地長裙,淺淺笑著,牽著承乾,遠遠便指著堂中坐著的長孫無忌說︰“承乾,看看那是誰來呀!”
那承乾掙脫長孫氏的手,趑趄著跑了奔長孫無忌懷里直叫舅舅。長孫無忌樂得抱了承乾,在那小臉蛋上胡亂親了一回,便細細端祥承乾。
那承乾生得龍儀鳳貌,一雙眼楮稚而含威,心想︰若世民日後繼位,此外甥便是太子無疑。遂說道︰“我這個外甥呢,眉眼甚像殿下,鼻子嘴巴倒像我妹妹,長大必也是個文可安邦,武可定國的人物呢。”
長孫氏站一旁笑了道︰“兄長只會瞎說,看沒喝著酒卻說了醉話兒了。”李世民只笑而不語,喚家侍擺上酒菜,讓長孫氏攜承乾也坐下來吃飯,自與長孫無忌斟酒對飲起來。
飲酒間長孫無忌忽道︰“諸皇子飲宴皆有舞姬助興,就殿下向不興歌舞,這倒是為何?”
李世民笑道︰“天下久經戰亂,百姓多有流離失所,歌舞作樂罷了,不能充饑。”
長孫無忌笑道︰“殿下貴為王侯,理應昌明隆盛,詩禮簪纓,食之肥羊魚鵝,樂之笙歌夜月,何與貧民相類,忡忡憂饑呢?”
世民听罷擲筷正色道︰“朝廷不知饑民之苦,豈不知富貴膏梁來之于民呢?”
長孫無忌見世民驟然變色,忙改口道︰“罪臣言語不慎,惹殿下生氣了。”
李世民忽感自己失態,忙改顏笑道︰“長孫大人言重了,我只是想起了撫邊一路所見饑民,還偶听有酷吏盤剝之事,想到百姓之苦便有了點憤慨罷了。”
長孫無忌說道︰“殿下能為百姓想,真天下之幸也!。”
長孫氏在一旁听著笑道︰“你二人一會兒稱舅舅,一會兒又罪臣呀,大人呀,看弄得承乾也胡涂了,往後不知稱舅舅為大人呢或稱罪臣的好。”說得大家都笑了。
笑聲剛駐,忽傳有傳旨太監宣皇上口諭來了,全家人一時驚詫,不知何事,急忙出了大院來跪迎听旨。
李世民正不知何事忽然傳來皇上的口諭,只听那太監宣旨道︰“聖諭,宣秦王即刻覲見。”
李世民摸不著頭腦,長孫無忌也莫名其妙,長孫氏更是忐忑不安。李世民謝了聖恩站起身來問傳口諭的太監道︰“皇上宣臣有何事,公公能否明諭呢?”
傳諭太監笑了輕聲說道︰“好像是赴齊王府宴,臣也不敢揣摸聖意。”
李世民忖道︰“齊王設家宴便這般隆重呢。”
看著傳諭太監離開,長孫無忌也起身告辭道︰“我也該走了,只是齊王無端設宴,你也得小心點呢。”
李世民點了點頭送長孫無忌出了門,看著乘騎去了方轉身回來。
長孫氏早回寢宮為世民準備著袍褂,李世民回了寢宮來,一邊讓長孫氏侍候穿著袍褂,一邊問道︰“你看齊王設宴目的為何呢?”
長孫氏給秦王侍弄穿戴,一邊說道︰“我看不管何事總得提個心眼兒好,你要一刻不離你父皇身邊,看他有作賊之心,也沒有賊膽。”
長孫氏侍弄好李世民穿戴,傳家人備了馬,送了世民出門上馬去了,自個回寢宮里,一顆心便吊了起來。
卻說李世民乘馬出了承乾殿,不走宮道,卻先出了皇宮上長安街來。
那時冷風一吹讓他打了個寒顫,剛才和長孫無忌喝了幾盅酒有的那一點朦朧醉意,這回全醒了。
抬頭望那天際是灰蒙蒙的,這正是隆冬時節,也不下雨也不下雪,仿佛一位嘔了一肚子氣的老人的臉,終日的陰郁著。倘若下幾天幾夜雪或幾天幾夜雨,一下子放晴了,天仍是個艷陽的天。
自從平陽公主喪禮完畢,長安城里各條街巷便異常熱鬧起來,仿佛把前段國喪期間佔去的熱鬧一齊都湊合了來,大街小巷人潮如涌。李世民乘馬來到里安巷,朝長安街那頭望去,見人頭攢動,繁華異常,遂不走里安巷,折道過長安街來。
李世民乘馬走在長安街上,人擁馬擠也行得慢,看得街上攤頭店面名目繁多,象東北的皮貨店,嶺南的珠寶店,江浙的鏡畫、陶瓷,四川的麻辣飲食……也有雜貨、燒炸、泥人古玩、爆竹香紙等等,此外雜耍、唱曲、卜卦之類也滿街都是。
李世民乘馬緩緩前行,想京城之繁華與黃河兩岸一帶相比真是兩個天地,看京都仿佛政通人和百廢俱興了,可黃河一帶,年年水患,更有酷吏盤剝,真是越窮的地方鬼越多。
一邊想著,也就過了長安街,便折過了西四巷進西華門,再穿玄武門,轉折廣安門下馬,步入苑院,走游廊進垂拱殿來。
內侍太監通報後,李世民听宣進入寢宮跪下叩頭請安。李淵盤坐于榻上,拈一支朱筆批閱奏章。
太監給李世民移來檀香木雕龍靠椅讓他坐下,看李淵批完那份奏章問道︰“父皇傳喚臣兒不知有何事?”
李淵批完奏章把朱筆一擲,兩個胳膊舒伸幾下,即從榻上下地,說道︰“自晉陽起兵至今,都忙于打仗,都忙于國事,你撫邊一去幾個月,一家人很少有機會聚到一起,今兒朕心情也好些,咱和你母後、建成一起到元吉那里吃一頓團圓飯去。”
說著喚了聲︰“來人。”
那朝甫進來,說︰“陛下,外面都備好了,就等皇上發話。”
李淵即和李世民出垂拱殿來,早有兩乘大轎和上百名護駕軍士侯著。
李世民看著幾位太監把李淵扶上龍頭大輿,叫撤了後面的驕子,讓太監牽來他的馬匹,听一聲“起駕”便翻身上馬跟在後面。
前面五十軍士,後面五十軍士護駕經廣安門,出玄武門,走半里宮場夾護長廊至長安門折轉武德殿,在垂花門前停轎下馬。
太子建成、齊王元吉及家人早出門外跪著侯駕,看李淵由那朝甫扶著下驕,眾軍士留在門外侯駕。
李世民下了馬,拌隨李淵從垂花門進入武德殿。
看得兩邊超手游廊,中間一座偌大假山、花樹雨池的園子,雖是冬日,不合開花時節,卻仍蔥郁盎然。
李淵見此景色笑道︰“元吉倒是很懂得享受。”
元吉陪著笑臉道︰“園中多了榕竹盤景,更兼有兩位燕京花木老農護理,便護住了這蔥郁之氣。”
李淵听元吉說,見園中卻有眾多盤栽景物便步至園中逐株逐株欣賞。
那盤栽之物都有巧奪天工之妙處,經人工穿鑿,綴些嶙峋山石,有些虯枝彎曲,如出海之蛟龍,有些蓬枝逸出,如嬌鳳探日,也有在假山石半中斜刺伸出一枝來,仿若迎賓之姿。
李淵看著贊不絕口,李元吉則一路笑臉逢迎,點了幾盤李淵特喜歡的,說宴後即派人送往垂拱殿御花園。李淵自是高興,讓這家宴便移到園中來,這免不了又收拾一番,元吉家侍又忙碌了半個時辰,家宴才安排妥當。(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