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0七年
一晃就過了四年多,唯有感嘆歲月無痕,一切太匆匆。我們很多時候卻沒有時間駐足,甚至來不及感嘆,就匆匆過完一輩子。時間是留不住的,這我們都知道,與之有關的人和事,也無法留住。但是只要心還在,就能留住記憶,只要記憶還在,就能留住我們的靈魂。
我依舊斷斷續續地追尋著他的蹤影,但也許是運氣不好或者他故意躲我,我竟一回也沒有見過他,甚至沒有一點有用的消息。劉玉婷也畢業了,听說留在了北京,其他方面我就不知道了。
這幾年,我沒有再找工作,也不想搞投資,不談戀愛,也不想重新有個家︰和幾年前的過法一樣。
在無聊之中開始嘗試寫些文字,也投過稿,都沒有成功;也在網上發表過一些文字,但幾乎無人關注,點擊率少得可憐。我很想寫石峰,但他給了月兒的故事里沒有我,我哪來的經歷和靈感呢?想寫自己,可無從下筆,我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地方可以寫,寫了又有什麼價值。然而我卻樂此不疲。
三個月前,我的一篇中篇小說《單身女人》終于得了一次小獎,我懷疑是老朋友王主編幫忙的結果。事情是這樣的︰有一天,他打電話來說,自己就要退了,很想在此之前再出版一本有影響力的書,問我在寫《紅塵絕戀》的續集沒有。我騙他說已經在動手,但總覺得自己的文字不夠好,想請他先幫忙斧正一篇中篇小說。他很高興,說正好有一次中短篇小說創作比賽,叫我發給他。過了些日子,我幾乎已經忘了這事,卻收到一封邀請函,說我的作品得了一等獎,邀請我去北京參加頒獎儀式及研討活動。我一開始還不想去,但王主編隨後打電話再次邀我前往。他說可以為以後文學創作打下個基礎,左右閑著無事,便去了。
到了北京,參加完活動,就被王主編請去喝茶,非要問我後續寫的怎麼樣。我逗他,說寫了幾萬字就沒有感覺了。他向我推薦了一本書,書名《關雎》,“這是剛出版的一部愛情小說,它一定會很火的。你拿去看看,也許可以幫你找找感覺。”停了一下,他嘆口氣,“可惜,這不是我負責的,要不然我就可以功成身退了。”我問他該書的作者是誰,他搖頭說︰“筆名叫天涯,但他本人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過。現在的社會,誰不想出名?出了書,誰不大張旗鼓宣傳一番?不搞個簽名售書?可偏偏就有這種人,可以出名,偏不想出名。這個天涯就和石峰一樣。”
既然把這本小說說的這麼好,為什麼我卻一無所知呢?我提出我的疑問,王主編說書剛發行幾天,只有北方幾個城市有賣。“網上你也沒有見過?”我才想起已經好久沒有上網看小說了。聊了一會兒,他要去參加一個重要的會議。臨走,又鼓勵我繼續寫下去,囑咐我抓緊時間,寫的差不多了和他聯系。
別了王主編,已是華燈初上,我一個人在北京街頭漫步。幾年沒來了,感覺很陌生。一年之後,這里將舉辦一場盛世奧運,處處面貌煥然,人人歡快洋溢。而我已屆不惑之年,這幾年更是蕩盡了心中的激情,淡泊到有時候自己也不認識自己。雖然也為這個國家如今的繁榮富強而滿心歡喜,但那是一種恬靜的,自然而然的歡喜。眼前的燈火輝煌,車水馬龍,一幢幢氣派宏偉的建築,一件件精美新奇的雕塑,都未曾讓我駐足流連。形單影只,面冷心淡,我完全就和這個城市和這里的氛圍不合拍。但我竟有些喜歡起這種感覺來,在一個陌生的城市,在陌生的街頭,和一群又一群陌生的人擦肩而過,讓我品味到一種孤獨的淒美,享受著一份靈魂流浪的自由。穿行過最繁華的街道,徜徉在最壯麗的廣場,漫步于幽靜的林蔭小道,我不辨方向,沒有目的,不去刻意記取一路見聞,不讓自己感懷思想,就那麼隨意而走,任性而游。直到我走累了,走膩煩了,才踱入一家音樂咖啡廳坐下。濃濃的咖啡淡淡的清香,我卻不想喝,只把那小勺不停地繞杯沿旋轉,看著漩渦中的白沫發呆。周圍坐著的是一對對情侶,或扶肩搭背,或低聲耳語。伴著輕柔淒婉的一首首情歌,我把自己變成一尊塑像,繼續著另外一種孤獨的淒美。
“姐,你一個人挺寂寞的,我可以陪你聊聊嗎?”
我抬頭瞟了一眼︰一個奶油小生。
我又垂下眼,抿了一口咖啡,不急不緩地說︰“寂寞的人也不一定需要人陪,我也不寂寞。”
小奶油卻並不就此放棄,“沒有一個寂寞的人不需要人來陪,尤其像姐這樣有韻味的女人。”
我依舊不看他,只嘴角冷笑了一下。
“姐,你干嘛總低著頭?你不知道你的臉有多美,你的氣質有多高雅。”
我抬起頭,逼視著小奶油,冷冷地說,“我寂不寂寞不關你事,我的美我的氣質屬于我自己,不需要你的欣賞!”
他楞了一下,臉上現出令人生厭的媚笑,“姐,你……”。
“好啦!別煩我!,你最好到別人身上浪費時間。”我加重了語氣,與他冷眼直對,他這才怏怏地走開。
被奶油小生這麼一纏鬧,所有的心情都沒有了。這個咖啡廳里指不定還有像他那樣的,都一個個來嘗試勾引寂寞的單身女人,煩都煩死了。我便叫來服務生,起身付賬。走到咖啡廳門口,遇到奶油正和另一個奶油說笑,他們居然鄙夷地看了我一眼,真叫人作嘔。
出了門,風一吹,很冷,我趕忙招了輛出租。回到酒店,隨意吃了點東西,就回房洗澡睡覺。可能時間尚早(其實已經十點過了,而我近年來養成了不到半夜不睡覺的壞習慣)我怎麼也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一陣,只好穿上睡衣起來,走到窗邊俯視北京夜景,四處燈火通明,熱鬧非凡。又抬頭望望天,夜色茫茫,無邊無際。看了一會兒,索然無味,總覺得少了什麼。回到床上躺下,心里還是欠欠的。尋出王主編送我的那本《關雎》,它的封面一下子就把我吸引住了︰藍天白雲,清溪綠草,遠處是皚皚雪山,山下青蔥森林。我不由一嘆︰好美的景致!
“天涯”,我念叨著這個筆名,心里猜測著作者之所以起這個名字的緣由。
“天涯路漫漫”,“望不盡天涯路”,“斷腸人在天涯”,還有什麼呢?對了,“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還有……,我剛才念了一句什麼?“海上升明月,天涯……”,我猛地坐起來,“明月,明月……”,是了,我剛才仰望夜空覺得少了什麼,不正是少了那一輪明月嗎?而我心里欠欠的,不就是如今身處這個城市的月兒嗎?四年多過去了,當初那個一往情深的月兒,那個如花般美麗,如蝶般可愛,如月般明媚的月兒,如今過的怎麼樣呢?
這個想法瞬間勾起了我的興趣,我想這次來過北京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來。我從手機里翻出她以前的號碼,也不知過了這麼久,這個號碼是否還有用。我還是決定一試,撥打過去居然通了。我小心翼翼地“喂”了一聲,那邊傳來一聲“你好”的女聲,說的又是普通話,因而不能確定是否是她。
“你是玉婷嗎?”我有些激動,改用成都話。
“你是……?”這次有些確定是她了,原來她早已刪除了我的號碼。
“我是張小雲。”我直截了當,盡量平靜。
“啊,小雲阿姨,是你啊!好久沒有聯系,你還好嗎?”,她也用了成都話。
“沒什麼好不好的,就那樣吧,你呢?”
“我?我也差不多吧。”
我不明白她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但也不好繼續問她,停了幾秒,我說,“有空的話我們見見面吧,我現在在北京。”
“真的?好哇!你在哪里,我來找你。”沒想到她竟如此高興,多少使我有些意外。
我看看時間,近半夜了,“今天太遲了,明天吧,明天上午在王府井酒店的西餐廳見面。”
“嗯,好。”
接下來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她也似無話可說,沉默了一會兒,我們互道了晚安,就掛了電話。躺下來,我發現自己竟然為和她重逢而異常興奮,想象著第二天的約見,想象著月兒的模樣,她是否會帶著男朋友同來,還是不是之前那個?見了面,我該說什麼,我們會不會聊到過去,聊起石峰?
沒辦法,我一時半會兒是別想入睡了,又拿出《關雎》來看。
先看序言︰
一個恆久不滅的夢想,一個來自遠古的神話。在藍天白雲下,在鳥語花香中,在清溪河畔,在雪山腳下,在森林盡頭,一對戀人在自由的呼吸空氣,在盡情地沐浴陽光,他們在這無比干淨的大地上,在這無比廣闊的天空下,簡單而美好地生活著,執著而熱烈地戀愛著,他們轟轟烈烈而又悄無聲息地演繹著曠古絕今的愛情故事。
它和他們穿越千古,也沒有被歲月的風塵掩埋;它和他們用不死之靈,向紅塵俗世昭示愛之所以為愛的真諦。他們相擁而立化為一尊神聖的雕像,陳列在古老靈魂的深處,讓我遙相頂禮膜拜。
然而我只能在這聖潔光芒的感召下,轉過身來,逆著往前追逐奔跑的人們,一步步退回去,退回到遠古那個時代,才能尋覓到這尊雕像。然而我願意,願意倒退,而且帶著一顆虔誠崇敬的心,去完成這孤獨之旅。盡管前行的人們,自鳴得意的嘲笑我,自以為是的勸止我;盡管越倒退見到的人越少,越倒退越是荒涼。是,我就是願意,並且無怨無悔,無所顧忌。也許,最終我到達不了那里,很可能我會在半途死去,但倒下去的我會頭朝那個方向,而我的心神其實早就融化到那片光芒之中。
這段序言讓我感覺奇特,我翻回封面,畫中之境,不就是石峰曾經許諾要帶月兒去的地方嗎?我似乎看到了石峰的身影,他就立在那個遠古的時空里,尋覓著他的神話。“天涯”——“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明月”,“天涯”,這小說難道會是石峰的杰作,真的太像他的手法和想法了。也許他現在依舊在漫漫天涯路流浪,在流浪中斷腸天涯。(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