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大門沒鎖,艾美不敢跑的太遠,他現在真後悔一時心軟將弟夫放了出去,這可倒好,少看了一眼,人就連個影兒也不見了。
艾美又急又熱又躁的渾身冒汗,圍著老樹轉了好幾圈,臨近的胡同全都找了一遍,見著小娃子就拽過來問,風風火火的瞎跑了兩刻鐘也沒個頭緒,手帕子濕的能掐出水兒,腦門上的汗一點兒都不穩重的往外冒,艾美陣陣心慌,腳下一個沒注意差點絆倒,正好沒力氣了,便扶著老樹干坐在自己給弟夫帶出來的草墊子上,全身上下無一處不冒火。
“美子哥,美子哥。”常華同樣大汗淋灕滿面通紅的跑過來,顧不上喘氣,把自己抓問到的抖出來,
“小畫子跟著一幫娃子去地里了,應該不遠,你別著急,二瓜子和大娃子跟著呢,我現在就去找他回來,你就在這等著,或者回家等也行。”常華用袖子一抹臉,頓時袖子上濕了一片,他今兒穿的衣裳顏色淺,那痕跡特顯眼。
艾美一听,臉色瞬間一白,這回是又驚又氣,一口氣滯留在胸腔里憋得他胸口大幅度起伏不定,實在說不出什麼平心靜氣的話,煩躁的只用手快速的揮揮,讓華子趕緊去找人,等常華跑出去五六步了,艾美不放心的大聲叮嚀,
“別急,你領他慢慢走。”這一天天的比打仗還累!
“我曉得了。”常華頭也不回的邁著大步子。
可能老天爺也看不過梅畫這麼能折騰人,有意讓關心她的人省些力氣,常華轉過一個彎迎面正對上一幫子大大小小的娃子向他走來,只差幾步便撞上,而走在正中間的赫然是一臉繽彩紛呈的梅畫和一身冷氣橫流的艾奇,雖然艾奇還是往常木那敦厚的表情,但常華這會兒真就敏銳的發覺這個老實的家伙在生氣。
顧不得生氣不生氣的,常華快走幾步過去,臉上的汗滴答答的,神色卻還是焦急不已,
“小畫子,你真急死人了!”常華邁過一步擠在他身邊跟著往回走,嘴打抱不平,憤憤地道︰
“你知道我跟美子哥找了你多久麼?你怎麼這麼讓人不省心,美子哥都快急暈頭了。”
梅畫垂著雙眸,不知情緒,他還沒說什麼,被常華擠到邊上的二瓜子不干了,撅著嘴嚷嚷道,
“我們哪也沒去,就去麥子地里找蛐蛐了,又不遠,又沒拐子花子,就在二哥家地邊上。”
他這話音剛落,一個明亮亮的聲音立刻響起來,
“不對瓜子哥,你忘了說山腳邊的田埂了,咱們還在那抓了老半天呢!”大娃子童言稚語,天真的給二瓜子糾正錯誤,他人小,覺察不到大人間的冷肅氣氛。
“那也不遠啊!”二瓜子氣咻咻地癟著嘴,一向玩樂比天大他完全覺得這是一樁再小也不能小的事情,而且二嫂麼也特別開心,比他們還會玩,跟著一起挖洞刨坑,抓的比所有人加起來都多,羨慕死人了。
而且二嫂麼一點兒也不小氣,自己就留下四只,剩下的都分給周邊的好朋友了,自己的小伙伴們全都嚷嚷著以後要跟二嫂麼一起玩呢,多美的事情啊,不明白二哥為啥一直虎著臉。
周圍一團一團的跟著幾個小孩,有跟二瓜子一塊長大的,有比大娃子大幾歲的,這些個孩子整天抱成好幾團,可這回,二瓜子走在哪他們也跟在哪。
常華不理他那些小孩子的道道,略帶著教訓的口氣說道,
“你們這些個小子哥兒,這都什麼月份了,家里大人忙的腳打後腦勺,連口和涼水的功夫都不敢耽擱,你們不說幫襯也就算了,整天家東跑西顛拿著沒用的東西當樂趣,在過幾年一個個不是娶夫 就是嫁漢子的,照你們這不知愁的日子,我看以後著急的時候怎麼辦!饑荒是那麼好拉的麼!”
訓著話幾人離著老樹就不遠了,常華沒給小娃子們掀嘴反駁的機會,扯著嗓子喊了幾聲美子哥。
半個呼吸都沒有,就見老樹那邊轉出一個急頭白臉人。
艾美松了氣兒,快跑到這伙人跟前,拉著梅畫左看右看,一個時辰前還嶄新亮麗的衣裙上這會兒幾乎變了模樣,裙擺下方到處都是泥點子,銀葉子成了黑葉子,還有幾處成片成片的,天熱干的快,一走往下掉渣,再看袖子上和前襟上也有不少,而臉上和手上明顯有擦過的痕跡,不然估計根本沒法見人,不但如此,就連後面頭發上也都沾了泥水。
艾美心里有些不舒服,面上卻帶不出半分,他仔細的瞧著梅畫雖然看不出情緒的臉色淡淡的,但小眼神明顯是有點理虧的閃躲,又瞧著弟弟向來溫溫的目光有些泛冷,拉著弟夫的那只手蹦出青筋,前後一聯系,大體明白了這是被當場抓了包了。
知道關心喜歡一個人不能一味的寵著護著,有必要讓他認識到錯誤的根源,所以艾美頭一次沒有站在梅畫這一邊,打發了跟著的大小娃子們,常華也有臉色的撤退了,艾美無力的說了句先回家,便先一步抬腳走了。
梅畫慢騰騰的跟在後頭,他知道這回弄大發了,可他從心里直覺的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奈何這具身體有著與生俱來的奴性思想,這倒不是說他自己地位低下,而是整個朝代都是男尊的社會,即使他原本的身份不一般,但既然嫁了漢子,那就得擔任起相夫教子的責任,以夫為尊,以夫為榮,大雪朝是男權至上的社會,即使在農村,這一點也體現的淋灕盡致,即使對于愛護夫 的男人來說,他們骨子里也有著這種強烈的尊卑觀念,只是在瑣碎的日常生活中不會去刻意的標榜罷了。
洗干淨了臉和手,衣服換下來,艾美拿著髒衣服出去,屋里只留下一臉寒意和撅著嘴低頭絞手指的梅畫,梅畫原本不想這樣讓自己表現出幼稚的一面從而處于更劣勢的一方,結果往那一坐,動作就自然的擺來了。
半餉也不見人說話,梅畫最難受這種不尷不尬的氣氛,空氣凝滯的幾乎呼吸不暢,扭扭身子,緩緩地抬頭瞄了一眼肅然端坐的人,心里撇嘴,才多大啊,擺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嚇唬誰呢,可出口的話卻變成了,
“你還生氣呢?”真他媽的想扇自己一巴掌!
說不生氣惱火是不可能的,沒人知道當他看見自己的小夫 坐在地上渾身是泥的挖坑的感覺是有多心疼,當時他差一點把人扛起來飛奔回家,但他知道那樣做就會讓兩人之間再次產生間隙,要知道他是壓著多大的火氣才一聲不吭的把人領回來啊。
打又打不得,罵也罵不得,別說打罵了,就是一句重話艾奇都舍不得說不來,但要是不讓小夫 長個記性那以後還不知道背著自己玩成什麼樣,要照平常他想做什麼都成,可現在這副雙身子要是發生點什麼事那不是要他的命麼。
一時想不出個頭緒,艾奇煩躁的快速起身踏步而去,獨留下一臉悻悻的小夫 。
“拽什麼拽?有什麼了不起的?”逞強的口氣,不想承認內心有一點點失落。
艾美把衣服洗過後搭在桿子上,想到剛才弟弟一副不知該怎麼辦的愁容,艾美搖搖頭,先滅了小灶上的火,雞湯炖得了,在等上一會兒就能喝,太陽落在了半山腰,下地的人也快回來了,他打算先做了飯,然後再說其他的。
切菜的功夫艾美從窗外探了兩次頭,弟夫歪躺在床上合著眼,也不知道睡沒睡著,只要不跳動跑鬧,做那些讓自己失魂掉膽的舉止,艾美都隨他的意。
……
蔥姜蒜下油鍋,冒出香味後,艾美將切成段的長豆角倒進鍋里,滋啦一聲,油煙大冒,隨後快速的用鍋鏟翻動。
“哥,”梅畫換了那件大姑子給他做的桃紅色衣褲,撩著簾子走出來,站到艾美的身邊。
艾美心里一樂,很少能見到如此安靜乖巧的一面,笑著攆他,“去那邊坐著,這里嗆都很,我放了好多辣椒,準保你喜歡。”說完添了一小點水,蓋上鍋蓋悶起來,又問,
“餓不餓,雞湯好了,給你盛一碗。”
梅畫搖搖頭,口齒清晰,“我不餓。”
艾美記得艾毛毛的話,說孕夫要適量的吃,不能強塞,當時說的那幾個注意要點艾美全都記在了腦子里,所以這回他也沒強硬的要給梅畫塞食。
上午割了一斤豬肉,艾美切成細絲後學著梅畫的做發加入調料腌起來,一會兒準備再炒個尖椒,做個雞蛋湯,臨近麥收,漢子們力氣出的多,也得多給他們補補。
“哥,咱家買頭牛吧,地多,人的數量力氣有限,”梅畫試著開口問,買牛對于莊稼人來說是大事,可不是一張口一閉口就買的了的。
艾美切尖椒的動作頓了下,然後放下刀,擦擦手,走過去坐到板凳上,深看了梅畫一眼,咬咬牙,語重心長的道,
“畫畫,你這個想法啊哥也合計過,哥知道你是為了不讓二奇太過勞累,只是咱們家最近的日子好了,風頭盛,在村里有點扎眼,你不出門呢也不曉得這些,雖說日子是自己過自己的,但有些人就是這樣喜歡亂打听,見不得別人家里吃香喝辣,咱們堂堂正正的做人,自然不怕他們,只是老話不是說水滿則溢麼,過猶不及。”
艾美見梅畫認真的听進心里,很是欣慰,接著商量說,“咱們先辛苦些過了麥收,賣了糧食,緩一緩,然後等到九月份收稻子前兒再買牛,咱們慢慢來,日子不只是這一天,那麼多年都過來了,也不差這一次,你看如何?”
梅畫多精明透澈的一人,當即明白了大姑子的話里的意思,槍打出頭鳥是一面,另一面恐怕就是這個社會的大現象了。
他曉得自己掙銀子快,況且家里的銀錢可以說九成五都是自己的,而二奇只會使力氣干莊稼活,唯一的手藝活也得給莊稼活讓路,艾美是怕二奇以後在家里沒地位,管不住自己還要看自己的臉色過日子吧。
誠然想到這一點時,梅畫心里是不痛快的,不滿的,不過轉念一想,這另一面則昭示著哥倆都是有骨氣,安分守己腳踏實地的性子。
哥哥期盼弟弟有擔當,有志氣,能夠用自身的力量把一個家支撐起來,而不是只顧眼前好高騖遠,
更不想靠著夫 的嫁妝過日子,這樣一個獨立和品行端方的哥倆,梅畫內心油然生出幾分敬重之心。
“哥,那就听你的,我也不懂這些,這些家務事你還得多幫我打打眼,以後有什麼事還得跟哥你商量,我一人光想好的一面的,難免做事不周到。”梅畫適當的示弱。
听他這麼說,艾美哪有不願意的,而且弟夫的表情透著誠懇和謝意,心里立時滿滿當當的,卻輕輕的責怪道,
“什麼幫不幫的,一家人說兩家話,你還小,這些事都沒經過,往後就好了。”
兄弟倆把水言歡,氣氛瞬間歡樂起來。
飯菜擺上桌,耍力氣的人也回來了,洗去一身的汗,換件干爽的衣服,在院里坐了會兒便進屋了。
“你倆還喝點麼?”艾美將大砂鍋端上桌。
梅畫搶過來話,“哥,給哥夫倒上吧,喝點酒還能去乏呢,累了一天了。”
“成,那就喝點吧。”艾美笑著瞧了梅畫一眼。
能喝酒的人笑眼咪咪,氣氛松快,艾奇的臉色也不如那會兒僵硬了。
周里夾了一顆拌在黃瓜里花生豆,結果吃在嘴里一股酸味,再細細一品,竟覺得味道十分的好,
“這個和中午的不同,我倒覺得帶酸味的強些,二奇你嘗嘗。”
只要有新菜式艾奇不用猜就知道是自己的小夫 做出來的,他也不推卻,舉起筷子夾了幾口,然後一個勁兒的點頭,嘴里嗯嗯嗯好好好。
“你倆可算是有口福了,但凡畫畫做個新鮮菜式都進了你倆的肚子。”艾美巧笑著道,然後拉著梅畫坐下來,先盛了一小瓷碗雞湯,上面飄著碧綠的蔥花,擱到梅畫面前,催促著道,
“先喝兩碗,一會兒再吃雞肉。”(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