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是慶貞十五年,也是初冬剛至的時節,天寒干燥最易走水。也恰巧就在十月初十那晚,玲瓏山莊後山的冶煉場忽起大火,火勢隨著急烈寒風順勢蔓延。不過片刻功夫,便已是火勢滔天猶如焰山。奇的是,偌大的山莊里卻靜如空城,不見一絲人影不聞一聲驚呼,只任由大火將這座巍峨古樸的山莊慢慢吞噬掉。
玉扣兒是在一陣疼痛中忽然醒來,緊接著便是劇烈的咳嗽聲,不知過了多久她才逐漸恢復意識,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兩位兄長正手臂環著手臂,用四肢撐起身體將她護在那小小的一方天地之中。
鼻息間盡是濃烈的血腥味,伴隨著焦木濃煙,嗆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大哥,二哥……”她試著推了一把上面的人,二人紋絲未動。
琉珠般的眸子里瞬間滾落出幾滴熱淚,順著她的臉頰滑下,讓那張滿是泥灰血污的臉看起來更加狼狽。
玉扣兒抖著手再次推上兩位兄長,觸感冷硬,了無聲息。
完了,一切都完了,他們的山莊沒有了,全莊百余人悉數被殺,葬身這火海之中。玉扣兒只恨她自己竟還活著,苟延殘喘地活著,眼睜睜目睹了滅門慘狀。
玲瓏山莊建在城外的山上,四周渺無人煙,所以大火足足燒了兩個時辰也無人發現。天將亮時,火勢終于逐漸減小,許是上天也對此事感到悲憫,一場毫無預兆地大雨傾盆而至。
玉扣兒衣衫襤褸地走在廢墟之中,手臂和腿上布滿傷口,血跡斑斑,幸而都是些皮外傷不足致命。若非兩位兄長拼死相護,在最後一刻用身軀將她掩藏起來,她怕是早就命喪黃泉,也不至像現在這般如同行尸走肉,滿眼望去盡是蒼涼絕望。
雨幕如瀑,冷風刺骨,濕透的衣裙緊貼在身上,雨水不斷滲進傷口里,卻不見玉扣兒露出一絲痛苦的表情。她只是不斷行走在廢墟中,一具尸體一具尸體地查看過去,時而跪下磕幾個響頭,時而又合掌默默祈禱著什麼。
反反復復不知拜了多少人,待她額頭磕青出血,膝蓋也是紅腫一片時,大雨仍未停歇,本該漸亮的天際依舊灰暗昏沉,玉扣兒終于停下動作,虛脫般地跪倒在地上。
“爹,娘,請原諒女兒黃泉路上不能陪伴你們左右了。只望二老泉下有知能夠體諒女兒,女兒並非不孝,亦非怕死,女兒能夠苟活下來多虧兩位兄長的拼死相護。既然我還活著,就一定要為咱們玉家百余條亡魂報仇,此誓至死無悔。”
她話語剛落,頭頂之上頓時一陣電閃雷鳴。玉扣兒仿若未聞,對著面前那兩具焦炭般的尸體用力磕上三個響頭。隨後直起身體,從腰上拽下血跡斑斑的荷包,自爹娘尸骨旁捧上兩仸土灰裝入其中。
隨後她又撿起旁邊一支斷掉的玉釵,那是她母親生平從不離身之物,而後拿上爹爹的佩劍,到兩位兄長遺體旁取走兩仸土灰後,便決絕地離開了這個生養她十六年的故土。
狂風吹裂了她殘破的衣裙,大雨沖刷著身後血腥的罪孽,而她嬌小瘦弱的身軀卻始終挺的筆直,抬首闊步,直至身影淹沒在黑暗的山林中,她也不曾再回頭看上一眼。(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