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江南行{四十一}
不知道是付太醫醫術果真高明，還是皇後有心願未了，總之，她在深夜里慢慢地睜開了眼。眼皮很重，對她而言，得用十足的力氣，才能勉強看清眼前的世界。
啟泰帝守在床邊，幾乎是皇後睜眼的同時，他便發現了她的甦醒，“小玖，你終于醒了。”他將她的雙手放在嘴邊，不停地親吻每一處關節，貪婪地呼吸最熟悉的味道。
付太醫站在不遠處，正借著明晃晃的燭火，研究皇後的藥方。但與啟泰帝的激動不同，付太醫愣了愣，卻有嘆氣的趨勢。“皇上，太子殿下與小王爺還在門外，需要喊他們進來嗎？”
不等啟泰帝給出回答，皇後卻搖了搖頭，拼著全身的力氣，氣若游絲地拒絕，“不必，我有些話，想單獨說給皇上。一炷香之後，你再讓他們進來吧。”
付太醫動了動嘴唇，但最終什麼話也沒有說，只身退出房間。
待房間里只剩二人時，皇後才露出疲倦的神情，反握住啟泰帝的手，“皇上，我有一事，不可不說。”或許，皇後撐著最後一口氣，就是為了向啟泰帝說出她最後的想法。
“你說，只要是你的心願，哪怕上天摘星星、摘月亮，我也一定辦到。”啟泰帝已顧不得其他，只要能換回皇後，他願意獻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生命，“小玖，你要說什麼？”
皇後微微動了動嘴唇，可力氣有限的她，已不能像往日那般，用正常的聲音向啟泰帝進行表述。啟泰帝見狀，低頭，將耳朵移至皇後嘴邊，才听清楚她說話的內容。
“皇上，太子妃的人選，萬萬不能選擇郡主。”當心中所想，毫無保留地傳遞給啟泰帝後，繃著的神經在這一刻徹底松懈，皇後露出輕松的笑容，像是在與他做最後的告別，“只可惜，我看不到太子大婚的那一日了。”
“不會的，小玖，我一定會留住你！”啟泰帝不信神，不信佛，不信魔，可真到了這一刻，他卻只剩下悔恨。倘若神、佛、魔，能將皇後留在他的身邊，那該有多好啊！
“皇上，我是認真的。郡主不適合皇宮，她有她該去的地方。”皇後嘴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彎彎的，像一枚月牙，給啟泰帝留下最美的記憶，“只可惜，得委屈昭文。”
啟泰帝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只盼，皇後能與他多說幾句話，讓他能多听一听她的聲音。可是，啟泰帝也明白，皇後越來越虛弱，每說一句話，都會用掉她身上的一分力氣。
“好！我答應你。”啟泰帝坐在床邊，將皇後的腦袋放在大腿上，雙手捧著她的臉，不肯、不願、不敢，讓她就這樣消失在自己眼前，“你會好起來的，我們還要一起看著昭文、修文長大。”
“來不及了，皇上，我……我很清楚。”皇後伸出手指，想要反握住啟泰帝的手掌。可一連試了幾次，都以失敗告終。最終，她放棄了，只無力地靠在啟泰帝懷里。
一炷香的時間很快過去，當付太醫領著昭文太子與修文走進房間里時，眼前看到的一幕，便是皇後倒在啟泰帝懷里，呈半夢半醒的狀態。七魂丟了三魂，剩下的四魂，似乎也即將離開這具軀殼。
“別哭，別難過。”皇後使出殘余的力氣，向二人招了招手。當昭文太子與修文站在床前時，皇後露出最後一絲笑容。能倒在心愛的人懷里，能觸摸到疼愛有加的孩子們，已讓皇後了無遺憾。
“以後，你們倆……咳咳。”皇後掙扎著，想要一口氣將最後一句話說完。可力氣有限的她，斷斷續續試了好幾次，也無法克服強烈的窒息感。
心跳的速度越來越慢，就像遲暮之時的南屏晚鐘，一下、又一下，緩慢且無規律地撞擊皇後的心房，企圖為她送出最後一份氧氣。此時的她，就像離開水的魚兒，全憑一口氣，支撐最後的呼吸。
“母後！”昭文太子與修文再也無法壓制內心的波動，不約而同地跪倒在窗前，異口同聲地喊出最後一聲呼喚，那撕心裂肺的聲音，響徹整個房間。
“皇上，我走了。昭文與修文……交給你……了……”一切來得太快，幾乎不給房間內的三人任何反應的機會，皇後她，便吐出最後一口氣，重重地閉上雙眼，再也無法睜開。
她就像一只斷了翅膀的小鳥，被狂風刮走，無力地掙扎後，重重地從空中跌落在地上，再也無法展翅，回到屬于她的藍天。
有一道閃電，劃開蒼穹，在偌大的天空里撕開一條可怕的口子。緊接著，是轟鳴的雷聲，似要震懾大地上的一切牛鬼蛇神。同時，也替昭文太子與修文的哭聲，進行最安全的掩護。
風聲、雨聲、聲聲入耳，仿佛捎來一句話︰“哭吧，孩子，這是最後一次，為她哭泣的機會。從此以後，你們便不得不獨自成長，迎接人生里的一切風和雨。”
付太醫走了過來，雙膝著地，向啟泰帝做出最後一次關于皇後的稟告︰“皇上！皇後她……薨了！節哀！”一字一頓，仿佛一把利刃，一刀又一刀地，在啟泰帝心口處挖開深不見底的傷口。
“你說什麼？朕不相信。”啟泰帝不抬頭，繼續保持皇後咽氣那一刻的姿勢，甚至，不曾眨眼楮，“剛才，她還好好的，還有說有笑……”
“皇上，剛才那……是回光返照。”長痛不如短痛，付太醫一咬牙，在啟泰帝面前道出實情，“是微臣醫術不精，未曾救回皇後，請皇上責罰！”
“罰了你，小玖就可以回來嗎？”啟泰帝的聲音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可誰都明白，越是平靜，他心中所想，越是激烈，“付太醫，小玖她，真的不會醒過來了嗎？”
“父皇！”昭文太子起身，擦掉淚水，站在啟泰帝身後，按住他的雙肩，企圖給予他力量與支持，“父皇！母後只是睡著了，她會醒過來的。”
“是嗎？是這樣嗎？”啟泰帝似喃喃自語，听得昭文太子的聲音，這才緩緩轉頭。可兩眼深陷的他，眼神早已失去聚焦的能力，仿佛看向空中那虛無的一處，宛如一具行尸走肉。除了呼吸，不會思考。
房間里有片刻的安靜與沉默，除了昭文太子與修文的抽泣聲，靜得可怕。
“你們，都出去吧。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能進來。”啟泰帝已最後一絲理性，向三人發出命令。三人愣了愣，並沒有立刻離開。
“朕讓你們出去！”伴隨著不可遏制的怒氣，還有一口鮮血，落在地上。
{本章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