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家村在大山深處，自戰場歸來，衛羽走了整整一個月，才走到牛家村的村頭。土地平曠，屋舍儼然，在大山深處能有如此土地，實屬世外桃源。
衛羽穿著白色素服，沒有半分心思去欣賞這地方的世外美景。村頭有三三兩兩在玩耍的幼童，一見陌生面孔，便圍了上來，嘰嘰喳喳七嘴八舌地盤問道︰“你是誰？你要找誰？”
“請問，牛貳是住在這里嗎？”衛羽沉沉地開口，這個名字，已然成為他的心結。
“貳大哥啊！就住在我家附近，我帶你去。”有個剃著光頭的小男童自告奮勇，扯住衛羽的衣角，便領著他向村子深處走去，“貳大哥可厲害了！是咱們全村人的英雄！”
“有這麼厲害嗎？”衛羽並不了解牛貳的生活，一听小男童的夸獎，便不由得產生好奇。也許，多了解他幾分，也會更記住他幾分。
“那肯定的！人特好，是遠近聞名的熱心腸。我爹娘不在家的時候，他還會過來幫忙打理農活兒。”一提到牛貳，小男童便豎著大拇指，連聲稱贊，“上次，李嬸家要修房子，是他主動承包了一半的活。”
原來，牛貳是真正的好人。難怪，他會出于本能，將生的希望留給衛羽。
正說著，小男童便帶著衛羽走到牛貳的家門口，這是一處典型的茅草屋。剛停下腳步，小男童便扯開嗓子，朝屋內喊道，“大爹，大娘，有人來找貳大哥！”
“來啦！”有中年婦女從里往外打開門，她穿著最樸素的麻布衣服，是典型的農家婦女。“是誰找牛貳，他出去當兵，還沒有……”正說著，她便看到穿著素服的衛羽，這白色太過于刺眼，以至于牛大娘直接愣在原地。
衛羽什麼話也沒有說，直接雙膝落地，跪倒在牛大娘面前，止不住地磕著響頭，“大娘，我替牛貳回來看你了。”
“什……什麼？”這消息太過于直接，以至于牛大娘沒有半分的喘息機會，“這位小哥，我家牛貳出去打仗了，這……這還沒有回來……”而後，她忽略衛羽的存在，轉身，朝屋內喊道，“他爹，你快出來。”
牛大爹跟著探出頭，站在牛大娘身邊，看著地上的衛羽，一言不發。直到街坊四鄰都圍在牛貳家門前，衛羽也一直保持著磕頭的動作。
最終，是衛羽打破了這份沉默，“大爹，大娘，節哀。”
“不……不可能的，小哥，你是在開玩笑吧？”牛大娘只覺眼前一黑，若不是牛大爹眼疾手快，趕緊扶住她，只怕她便要昏倒在地，“怎麼可能？這還不到半年？”
人在最悲痛的時候，是沒有眼淚的。但，還有一種比眼淚更令人悲傷的表達方式，那便是沉默。一直沉默著的牛大爹這才開了口，緩緩的問道，“小哥，你先起來。”
衛羽仍然跪在地上，不肯動彈。
圍觀的鄉親們越來越多，大伙兒交頭接耳，起初只是小聲議論，但聲音越來越大，時不時能听見有人發出一句感嘆，“多好的小伙子，就這麼沒了。”
“是啊，可憐白發人送黑發人。”
衛羽將所有聲音听在耳朵里，令他心里驟然收縮。他起身，向牛大爹深深鞠躬，“大爹，大娘，這以後，我就是你們的兒子，你們有什麼……”
“不用了，你也有爹娘。”難以想象，到此時此刻，牛大爹還能保持一份清醒，“謝謝你，將這個消息帶回來。這也算，牛貳回家了吧……”
“我的牛貳啊，你怎麼就拋棄爹娘自己走了！”許是終于明白這是事實，牛大娘開始放肆哭泣，聲音里，滿滿的都是母親對孩子的不舍與難受，“你叫我，如何活下去！”
牛大爹什麼也沒有說，只將牛大娘摟在懷里，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戰場無情，人各有命，這就是牛貳的命吧。”
正當衛羽想辦法安撫二人的情緒時，從人群里發出一聲尖利的女聲，哀慟之情無以言表，“貳郎！你怎麼這麼狠心！”衛羽轉身，見是一名二八少女，披頭散發，滿臉悲傷。
“是青蓮妹子嗎？”衛羽大膽地猜測著對方的身份，而後走到她的面前，扶住她的胳膊，“牛貳，有一樣東西要我交給你。”
听到牛貳戰死的消息時，青蓮悲痛欲絕。她顧不上衣衫不整，便從閨房里跑到這里。若說心里還存在著一絲幻想，但當她看到衛羽的素服以及牛大娘的眼淚時，這最後一絲希望，也便生生掐斷。
“我不要他的東西！我要他回來！要他回來！”青蓮將男女有別的教誨拋在腦後，死命地抓住衛羽的衣袖，仿佛抓著她的救命稻草，“你告訴我，他會回來的，對不對！”
衛羽沉默著，不敢開口。
圍觀的鄉親們連聲嘆息，有知情者，向他人傳遞著信息，“這青蓮，就是牛貳未過門的媳婦，剛出生時就定了娃娃親，感情可好。”
“哎，只可惜天意弄人，得陰陽相隔。”另一人嘆著氣，似惋惜，回應道。
“不！我不是未過門的媳婦，我就是他的娘子！”耳尖的青蓮听到議論聲，連連反駁，“我就只是等著他娶我過門！可為什麼？他這個騙子，你告訴我，他就是個騙子！”
青蓮受到巨大的ci ji，語無倫次地向衛羽吐露著心聲。牛大娘見狀，趕緊上前，將青蓮抱在懷里，“我可憐的孩子，別哭，別哭。”
衛羽站在一旁，心如刀絞。
“娘！你告訴我！牛貳會回來的對不對！他會回來娶我的對不對！”青蓮將頭埋在牛大娘懷里，聲淚俱下。“娘！牛貳不會丟下我一個人的對不對！”
每一句哭訴，都猶如一把鋒利的刀子，扎在衛羽的心口處。衛羽取下吊墜，遞到青蓮面前，“青蓮妹子，這吊墜，你收好，是牛貳拼死交給我的。”
青蓮抓過吊墜，目光有瞬間的放亮，但很快，便黯淡了。她將吊墜放在心口處，就像，她所愛的人，一直陪伴著她，喃喃自語，“貳郎！你好狠的心！”
即便過去許多年，衛管家依舊記得這一幕。他時常想，如果，當初戰死沙場的，是他而不是牛貳，或許，這世間會多一對如花美眷，而不是多一人形單影只。
“衛管家！我回來啦！”是嘉怡清脆的嗓音，將他從遙遠的記憶深處拽回到現實里，“你給的藥酒真有效，下午就一點兒也不疼了！”
“那就好。”看著嘉怡的笑臉，衛管家明白，記憶，是時候放下。他起身，拍了拍嘉怡的肩膀，“走吧，該用晚飯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