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地擦黑了,本來快停的雨不知為什麼又漸漸變大。
林震百無聊賴地打開手機,玩起了游戲。
他的父母在旁邊抱怨,大抵是什麼天公不作美,這雨何時停之類的。
他想去酸一句,但又覺得很沒意思,于是他就繼續玩手機。
“我可是有女朋友的男人!”
一個男聲就這樣出現。
林震有點驚,他抬起頭,可屋里和剛才沒什麼區別,父母還在抱怨,電視開著,正在播放新聞。
“回眸一笑百媚生,後宮粉黛無顏色!”
這是戲腔。
林震站了起來,他拿著手機的手在顫抖。屋里沒有變化,他卻覺得有什麼東西進來了。
也許是他的幻听,也許不是。
他關掉手機,慢慢走向房門,他覺得聲音就是從那里發出的。他疑神疑鬼,走得很輕很慢,像是入室盜竊的小賊突然听到屋主聲音那般小心。
“怎麼了林震?”
他的母親見他有些不對勁,輕聲詢問。
“沒什麼,”林震笑了笑,站直了身子,他的步伐順溜起來,剛才那副小心的樣子似乎只是久坐後身體的不便,“想出去走走。”
“在走廊走會就行了,不要出去。”他的父親聲音同樣很輕,“我剛才退了機票,你也不用擔心。”
“好的。”
林震推開門,走出房間。
走廊里的燈很亮,牆磚被照得晃眼,恍惚間林震看到有一個身影過去了,那個身影很熟。
他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心中突然出現的悸動,然後沖了出去。
當他跑起來時他才覺得不妙,但他跑得太急,已經無法直接剎住。他索性跑了下去,順著走廊,想追上那道身影。
可那個身影也跑了起來,對方的速度不比他慢,卻也不比他快,總是把他穩穩地吊在後面,讓他感覺能抓住衣角,伸手時又發現抓了個空。
他不知跑了多久,只知道自己跑了很長。許久不曾運動的他跑得喘氣,氣流從他嘴巴進去,又從他嘴巴出來,把他喉嚨燒得生疼。
他追不下去了。
林震扶著牆,一步一步往那道身影移,但那個身影並不等他,小跑著轉了個彎,便消失在他視線內。
腳步聲也突然消失。
林震眼楮亮了,他重拾信心,似乎跑廢了的雙腿多了分力氣,這分力氣支撐著他走到那個彎道邊。他抓著牆的拐角,調轉身子。
眼前是巨大的落地窗,兩旁各放著株盆栽,它們都生機勃勃,向著窗戶的葉子又綠又肥。
它們才是真正的溫室里的花朵,不會經歷風雨,還會有人定時澆水修枝,它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盡情地舒展身子,接受更多的陽光。
但它們現在被雨淋著,碧綠的葉子雖然更亮,但也垂得更厲害,就像斷了脖子的美人,在雨夜中有種說不出的恐怖。
這一切的緣由都是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它被大打開,風雨拼命地往里擠,和撲向燭火的飛蛾一樣。
在打開的落地窗中間,則是站著一個人,一個捧著玻璃瓶的男人。
他矗立在那,好像一座山,任風吹雨打,仍巋然不動。
林震看著那個說不上高大的男人的影子,突然覺得腿肚子有點兒發顫。
“我听說你要移民,不在我們這兒呆了,就想著過來送你一程,畢竟我們也是朋友。”
男人開腔了,是郝名,那專屬于他的沙啞和受氣,誰也模仿不出來。
“你是今天走吧!我運氣真好,還算趕上了。”
郝名一步跨過落地窗,從黑暗邁入光明,踩在被打濕了的地板上,然後一個趔趄,在地板上滑了三步,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子。
可是他的逼格已經沒有了。
林震點頭︰“你是從尋花問柳那听說的吧?”
郝名微微一笑掩蓋尷尬,他學習西翦,一張嘴就直擊主題︰“是的,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我告訴你了啊!”林震也笑了,“尋花問柳是我的小號,就像當初你騙我說你是妹子一樣,我也騙了你。”
郝名卻不笑了。
林震把手從牆上脫離,努力挺直腰桿︰“所以你來干嘛呢?來送我?真不好意思,我不需要你送,也不想讓你送,我已經夠煩了!好不容易可以跑到美國,可以避開你了,臨走之前你還來我面前晃,刷存在感,你就不覺得自己煩人嗎?”
郝名听他說了半天,才打回氣︰“我知道的!”
林震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反問︰“你知道什麼?你能知道什麼?你就是條哈士奇投胎,除了撒歡,什麼都不會!你說你能知道些什麼?”
“我知道他是你小號,所以才過來找你。”郝名低著聲,語氣里似有無限惆悵,這讓林震有些不舒服。
他想吼,但是嗓子燒得疼,吼不出來,只得用強調的語氣來扶起那有氣無力的聲音︰“過來干什麼?來找罵?”
郝名依舊低著聲音︰“來送你。”
林震嘲笑似的道︰“送我?我要你送,我朋友那麼多,又不缺你一個。而且你又不是我朋友,我討厭你,你煩人得像只蒼蠅,怎麼也趕不走!”
郝名有點可憐,又有些堅定,他抬起頭︰“可我只有你一個朋友,你要是走了,我就沒有朋友了。”
林震怔住了,他沒想過會有人在他走的時候穿過風雨來找他,他就是一個死宅,不善于與人交談,也不喜歡與人交談。
但是語言是交流的基礎,沒有交流何來友誼。
他的朋友很多,可都是熟悉的陌生人而已。
林震回過神來,聳聳肩︰“好吧,你只有我一個朋友,然後呢?”
“然後我就來了。”郝名挺直了腰桿,“因為我知道,我能過來,如果我不過來,會後悔一輩子的。”
林震偏著頭︰“我都說我煩你了啊!”
“我就煩這最後一次,最後一次。”郝名伸出一根手指,強調道,“反正以後你也見不到我了,我也煩不到你了,所以……”
“你說你安的什麼心?”林震笑了,他叉著腰,“臨走前還來煩我一把!”
郝名也笑了︰“因為我是郝名啊!”
“因為你是哈士奇投胎。”
“不不不,郝名是郝名,二哈是二哈。”
林震瘸著腿向前走了幾步,直到快接觸風雨他才堪堪停下。他盤膝坐地︰“送我的話,怎麼在這?”
郝名傻笑︰“我怕你父母知道。”
林震臉一黑︰“我取向又不歪。”
郝名繼續傻笑︰“萬一誤會了呢!”
林震︰“可你也不能站在外面淋雨啊!”
“我不冷,”郝名也學著盤膝坐下,他看見林震懷疑的目光,又解釋了一下,“而且這樣很有逼格啊!”
林震撇嘴︰“不知道誰剛才差點摔了個狗吃屎。”
郝名揮手連連︰“不存在的!”
林震依舊一臉鄙視。
郝名撇嘴︰“反正沒摔不是嘛!”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沉默來得莫名其妙,只剩下風雨與被摧殘的盆栽的哭泣聲嚶嚶作響。
林震打破了平靜,他看著郝名,可目光又在飄忽,似乎是落到外面的雨夜里去了,可他分明看著郝名。
“你不生我的氣?”
郝名用手撐地,把身子向前挪了挪︰“你是我朋友啊,為什麼生氣?”
“我不僅沒有告訴你我走的消息,還偷偷用另一個名字罵了你。”
郝名搖了搖頭︰“我還不是經常罵你。”
林震也搖頭︰“不一樣的。”
“我覺得一樣。”郝名語氣堅定,為了讓林震相信,他又解釋道,“夫妻不就是這樣的麼,床頭打架床尾和。”
“哈?”
林震有點懵。
郝名邪魅一笑︰“叫了你這麼久的媳婦兒,就要做好一個丈夫應做的事啊!”
林震哭笑,就要小拳拳錘他胸口︰“你給我滾!”
郝名站起身子,走到林震身邊,遞出他抱在懷里的玻璃瓶子,里面是一瓶干燥的土。
林震皺眉︰“這是……”
郝名摸了摸頭︰“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送你什麼,干脆挖了一瓶土,中國的土。”
林震突然覺得心有點痛,但他依舊笑著︰“你還玩文青啊!”
郝名聲音再次低落︰“畢竟,你不是只是單純的出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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