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靜君雖然不再去睿親王府,該她知曉的消息卻並不少知道。
距離蘭若義逃走已經一個多月了,背後主使也有了眉目。原來那是一批隱身在莽原深處的蠻國殘將,推舉了當年的蠻王幼子當了新蠻王。此人名扎木克,自幼體弱多病,生母身份低微,當年在崇尚武力的蠻國極為不受重視,因此反倒在亡國之禍中躲過一劫。
扎木克雖然體弱多病,卻是博覽群書,胸有丘壑,當年備受歧視的環境又養成了他對權利的極度渴望。因此蠻國亡國之後就暗中行事,于莽原深處暗中糾集了一批殘兵敗將,刻意避開梁國,以莽原牧民的身份悄悄與周邊小國貿易,抑或重做馬賊的生意,囤積銀錢糧草,漸漸養成了一方勢力。
至于雇佣蘭若義盜取神鷹蛋,則應該說是身為蠻國人難以開解的一個心結吧。
當年梁國與蠻國開戰,蠻王手下七大戰將,縱領七軍,近十萬人,皆驍勇善戰,訓練有素。為迷惑敵人,將士皆以鐵甲罩面,外人既分不清他們七軍,他們自己卻可以憑戰旗舞動變幻陣勢,因此在戰場之上可謂無人能敵。
當年蠻國早已經夸下海口,三個月內就要睿親王的項上人頭祭旗,還要奪雲州,闖平原,踏破梁國大好河山!語氣之狂妄,態度之囂張自然不必說,雲州城里是個漢子誰不氣血翻涌,偏偏睿親王卻格外沉得住氣,未摸清敵情之前硬是按兵不發,任蠻國城下叫陣謾罵乃至編段子侮辱亦視若無睹。
就在蠻國人洋洋得意,以為梁國睿親王是個無能的軟蛋怕了他們的時候,他們再也想不到這青年竟一騎當先,親率五千精英騎兵,見縫插針生生破了七軍連營陣勢!之後大軍壓境,深入莽原,蠻國人十戰九敗,被打得丟盔卸甲,終于在一年後戰敗亡國!趙弘自此成為蠻國人揮之不去的夢魘!
而雲州城下七軍陣破就是蠻國覆亡的開始,是一切慘烈結局的開端。蠻國人始終無法相信,竟是一個二十來歲的毛頭小子破了他們縱橫幾十年的軍陣,這樣的輸法實在是太丟人,太窩囊了!
于是一個說法流傳開來,說破陣的不是趙弘,而是神鷹!是莽原天神!
——這神鷹遨游天外,靈性逼人,乃是莽原崇敬的天神鉿忽達指尖所化!那為啥莽原天神的指尖不幫蠻國人,倒幫梁國人攻打蠻國呢?
還,還不是因為老蠻王罪孽太多,惹怒了天神?!誰不知道天神一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啊!……所以他們偉大的蠻族勇士根本不是被那小毛孩打敗的,是那些罪人被天神清理了,嗯,就是這樣!
所以神鷹就成為蠻國人心目中極為特殊的存在。
所以自封為新蠻王的扎木克一定要想盡法子將神鷹弄到手——雖然他從不信這種自欺欺人的說法,但他一定要讓臣民覺得他是天神所指,眾望所歸。
于是偷鷹蛋也是沒辦法了。莽原人射獵為生,誰不知道馴鷹難,尤其認了主兒的神鷹。扎木克可不覺得自己有本事將它拗回來,所以干脆下令指使蘭若義殺神鷹,盜鷹蛋。
但他卻絕沒有想到這一鬧,竟然讓人家順藤摸瓜,將他東躲西藏潛心經營的老巢都給賠了出去!
六月十八日。天陰有風,欲雨。
雲州太守司徒雲為病重的兒子司徒墨娶親沖喜。雖是喜事,可天公不作美便罷了,新郎又病得用躺椅抬進去拜堂,新娘子別爹娘時亦哭得死去活來,這種種場面看在賓客眼中,難免就有些淒涼煞風景了。
舒家和司徒家有來往,小時候靜君還要叫司徒太守一句叔叔,這次便也來觀禮。婚事已成,賓客用宴,靜君本來就一直情緒低落,因看婚禮看得心里頭更難受,坐了沒一會兒就要走。
行至前院,忽然見李修文穿著官服,在大門口的柳樹下徘徊。靜君見之掉頭就想避開,不料那人見了她卻是如釋重負,一邊喚著一邊朝這邊小跑過來。
李修文拱手行禮︰“卑職見過公主殿下!”
靜君不好再躲,只好淡定地看著他,問道︰“你找本宮做什麼?”
李修文神色有些焦急,身上……似乎有些狼狽,好像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剛打完一場架似的。環顧四周,湊過來低聲對靜君說︰“公主殿下,您能不能借一步說話,事關重大,不宜宣揚,是……是王爺的事兒。”
靜君心一跳,皺眉道︰“什麼?”
李修文低聲道︰“王爺受傷了!”
靜君吃驚地看著他,一瞬間腦子空白。回過神來就揮退了所有隨從,和李修文一起走到僻靜的魚池邊。
靜君臉色有些發白,聲音有些發顫,問道︰“究竟怎麼回事兒,你給我如實說來!”
李修文環顧無人,這才嘆氣道︰“公主是否還記得毒女蘭若義?”
靜君點點頭,心里越發慌了。
李修文低聲道︰“這毒女命大,竟然沒死。前陣子王爺派人秘密剿滅蠻國殘軍,她損失慘重,心懷怨恨,等養好了傷便想對王爺不利!今早兒王爺本來打算去赤霞山視察,沒想走到半道上就遇襲。王爺現在受了重傷,躲在一間民居里。”
靜君脫口而出︰“他在哪里,傷得怎樣?本宮這就要前去看看他!”
李修文道︰“公主別急,王爺現在無大礙。我們已經秘密聯系王府的親衛,現在那民居的守衛如同銅牆鐵壁。王爺之所以讓卑職來就是接應公主的。王爺說大將軍府地方太顯眼,現在回府怕不妥當。蘭若義存心報復的話,公主會防不勝防。現在先請公主隨卑職前去安全的地方,其余的等以後見了王爺再說!”
“還有,公主的僕從要先行回府,且要作出公主仍在馬車里的假象。混淆蘭若義等人的目光,咱們暗地里行事才會更周全些。”
李修文侃侃而談,目光堅定。
靜君不禁默然半晌,思索片刻,嘆道︰“你說的有理。”她忽然又問道︰“李司馬,跟你們一塊兒的秀峰有沒有受傷?”如水的眸子緊緊盯著對方,似乎很有些緊張。
李修文一愣,遲疑道︰“當時情況緊急,卑職沒有注意。”
靜君垂下眼簾,似乎有些失望,又幽幽嘆道︰“看來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希望他也無事!”
遂召集手下僕從,如此這般說了片刻,那些僕從便听令而去了。靜君則披了一件灰紗衣,戴了一個青灰色斗笠,裝扮地和普通行路女子一樣,跟著李修文由僻靜處出了太守府。
府外早已經備好兩匹駿馬,二人上馬疾馳。路過的盡是偏僻少人的地方。
行至約一二十里,眼見已經接近城西,四周房宇稀少,丘陵起伏,蒿草茫茫。風一吹,空氣中盡是蒿草的清香氣,且隨風飄蕩卷起大片大片的白絮。
靜君勒住馬,忽然一邊呼痛一邊跳了下來。李修文見狀一驚,也下了馬沖過來。
靜君蹲在茂盛的蒿草中,緊緊咬著唇,一邊揉腿一邊顫聲道︰“從沒騎得這麼快,腿抽筋了,疼得厲害!”
李修文皺著眉頭蹲下︰“怎麼這麼不小心?!”
他剛探身看,那伏著身子的女子忽然出手點中他的穴道!李修文頓時如泥塑木雕,瞪大了一雙眸子驚訝至極︰“公主,你,你做什麼?!”
靜君緩緩摘下斗笠,一雙秋水眸子冷冰冰地看著他。忽然摸到他的臉,順著發際線揉了片刻,竟起了一層皮!
那人渾身顫抖,忽然尖叫道︰“別撕!別撕!我什麼都招啦!”這麼一個高大的男子身軀,竟然發尖尖細細的女聲!
靜君卻手下動作不停,只听慘叫不絕,“李修文”臉龐上竟活生生撕下一層皮!
“痛……痛死人了!舒靜君我x你十八輩祖宗!你@#¥%……&!!”
女子臉上黏滿了小小白白類似面團的東西,應該是人皮面具下的墊底。此刻一邊痛得流眼淚,一邊污言穢語高聲謾罵。其話語之惡毒粗鄙難听,真是聞所未聞。舒靜君卻好像沒听見,連眼角的肌肉都沒有動一下,只仔細打量她的臉頰。
她可以肯定,她從未見過這女子。雖然蘭若義從未在她面前展示真容,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但從她的眼神上來看,也不似蘭若義的嫵媚多情。
舒靜君抽出短劍,劍尖抵在那女子臉頰上,只消往下一分,就能刺破女子的臉。女子嚇得僵了,臉色忽青忽白,污言穢語頓消。
靜君淡淡道︰“現在我問你答。你要是有一句假話,我就在你臉上劃一道。在你臉上劃了五道以後,就剜了你的眼珠子,割了你的耳朵,挑了你的手筋腳筋,把你扔進荒山野嶺里面,任由豺狼禿鷲撕咬啄食。看你的模樣也算是個美人,死得這般難看想必也不會很有趣。”
她深知恐嚇人的精髓,並不凶神惡煞,反而溫文爾雅。但溫柔清甜的聲音和殘酷的話意一對比,更讓人毛骨悚然。
那女人駭地臉色鐵青︰“你,你好狠吶!”
她驚懼地看著她,完全不明白這麼柔弱的女子,善名遠播的公主殿下,私底下竟有這樣狠絕毒辣的一面!
提問開始。
舒靜君問道︰“你是誰?”
那女子眼珠微轉,“我,我是蘭若義……”
舒靜君什麼也沒說,手下用力,劍尖立即刺破了皮膚,熱熱的血流了出來。
“我說我說!我是蘭若義的姐姐蘭若情∼∼∼!!!!!”女子閉著眼楮尖叫,淚珠兒成串掉了下來。
靜君眸光閃了閃,問道︰“你誆騙我出來是為什麼?睿親王是否遇險?”
蘭若情抽抽搭搭說︰“我,我妹妹被追殺,走投無路,想裝成你的模樣騙睿親王出來,挾持睿親王以自保!她怕露餡,讓我把你騙出來殺了!睿,睿親王現在怎樣,我我我並不知道!”
靜君緊接著問︰“蘭若義打算在哪兒騙睿親王出來?!”
蘭若情叫道︰“赤霞山那里!那里的瘟疫是她散播的!她在那兒有一個精心打造的囚洞!她要對那個男人下蠱!!!”
靜君一咬牙,杏核眼里要冒出火,仍忍耐著沉聲試探︰“你騙人,我要劃爛你的臉!”
蘭若情嚇得哇哇大哭,情緒完全崩潰︰“不不不!!我沒騙你!我說的全是實話!!舒靜君你說話不算數,你他媽說話就是放屁!你王八蛋!!不不不!求你饒了我,不要劃花我的臉……嗚嗚嗚,我他媽的只是想幫我妹妹……該死的蘭若義你你你害死我了!!!!”
她嘶聲叫喊,面皮赤紅,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涕淚糊了滿臉,狼狽地簡直不能再狼狽了。
靜君瞪著眼楮看了她半天,眼見她一抽一抽,翻著白眼簡直快要暈厥過去了,這才確定她所說可能為實。
一顆心陡然沉了下來。
——其實她早在太守府就發現“李修文”不對勁。倘若真是睿親王遇襲,不可能會是武藝差勁的李修文毫發無傷。“秀峰”其實是李修文的小名,靜君隨便一試探,果然讓這個假貨露出馬腳。
當時顧慮太守府的賓客非富即貴,男賓基本都是雲州的實權人物,怕那里鬧起來傷及無辜波及太大,這才將計就計跟著對方出來,設計抓了她,卻沒想到會這樣。
舒靜君將短劍插回鞘內。現在她的心就像被虎豹的利爪緊緊攥住了,慌亂恐懼冒著泡兒滋生。但她知道自己急死也沒用。于是努力靜下心來,先打了一個尖銳的呼哨,過不多久空中盤旋而來一只黑色猛禽,正是當年被她親手從靈安寺抓來的雌鷹。
——神鷹歸軍營管制,雌鷹相對來說卻自由很多。靜君以前沒事兒的時候常常帶它遛彎,自從前一陣子再不去睿親王府以後,睿親王怕她想念它,便托人把雌鷹送到舒府暫住一段時間。今日靜君難得出趟門,就把這小東西也帶上了。雌鷹靈性逼人,離開太守府的時候她暗中打了手勢,于是這只聰明的鷹兒也悄悄跟來。
靜君掏出手帕,以眉筆簡單寫了封求援書,綁在雌鷹腳爪上,令它回舒府叫人。
自己則又細細盤問了蘭若情半天,深覺情況危急,便將這人喂了毒藥控制,下定決心帶她一起前往赤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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