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客廳。
一個中年官員打扮的人正躬身對一個穿著黑色甲冑的青年男子說話。
“瑯將軍征兵一路辛苦了,下官先前不知道將軍到來,多有怠慢,還請將軍恕罪。正好將軍現在也在,下官不才,定會給將軍置辦一處好好歇息的地方。”
淮縣縣令安志遠是七品的縣令,而瑯晟,則是朝廷親封的一品大將軍,即便文臣比武將更受到當今的重視,但是中間品級差的太遠,安志遠對著瑯晟自然是百般恭敬。
一邊說著,一邊就要將準備好的園子的地契拿出,雖然那園子他也很是喜歡,但是若是能夠攀附上這位一品大將軍,便是再送出一處園子也是值得的。
“安縣令客氣了,在下也只是奉命征兵,不曾有什麼辛苦,若是沒有什麼事情,在下軍營中還有事情,這便告退了。”
瑯晟起身認真道,對安縣令的太過客氣有些不明。
安志遠袖子中的地契因著瑯晟的話語,一時間拿不出來,他接待的上官多了,難道這個時候不應該說一聲同為皇上效忠,再是辛苦也是應該嗎?
正在兩個人有些尷尬的時候,外面有小廝傳話。
“大人,有人來報官。”
“有人報官的話,交給師爺處理便是,沒看到我正忙著嗎?”
安縣令覺得屬下的人太沒有眼力見。
“不是,大人,是許家狀告莫家,許家的人拿著許家小姐親寫的狀子要求見大人。”
那小廝小聲道,這淮縣里許家和莫家可都是大戶,再者說現如今誰不知道莫家和許家的糾紛,鬧的那一出出的。
安志遠也想到了這一點,他下意識的就看向了瑯晟,畢竟莫前程可是瑯晟親斬的,莫家就是無法去找瑯晟報仇才去許家鬧。
瑯晟只听到了許家小姐這四個字,他的眼神凜然︰“安大人,本將正好也有閑暇,願意听听。”
本來起身要離去的人,再次坐了下來。
許傾落派來的小廝將狀子遞給安志遠,一邊將這幾日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出,待到說到莫家帶著莫前程的牌位上門,在許府門外大聲咒罵許傾落克夫,喪門星等話時,喀拉一聲輕響。
“荒唐!”
瑯晟冷喝一聲,眉宇揚起了殺機。
安志遠剛剛還在欣賞手中這據說出自許家小姐之手的狀子,出人意料的文采斐然,听到瑯晟的一聲喝,下意識的去看,卻見對方手下的茶盞迅速的開裂了好幾條縫隙,茶水汨汨流下。
安縣令突然間就想到了听人傳的許傾落和這位飛馬將軍有些什麼的首尾,他決定不多事,靜觀其變。
“一無媒妁之言,二無六禮過場,更無父母之命,許家女如何便成了莫家婦!”
瑯晟覺得胸口有些熱,那是一腔他自己都無法明了的憤怒︰“莫家教子不嚴,縱子作惡,更是在其子伏法後,不知悔改,壞人名節,實在該罰!”
安縣令明白了瑯晟的意思,能夠不送出園子,還可以更討好大將軍,他自然不介意順手行個方便︰“瑯將軍所言甚是,莫家確實是太過了,許家為我淮縣有名大戶,許良更是行善救人,不知活了多少人命,莫家如此作為,眼中都沒有王法了嗎?瑯將軍說要如何處理此事。”
“莫家當眾對許家道歉,承認許家與莫家結親之事純屬子虛烏有,並且對許家做出賠償。”
瑯晟不假思索的便將這些話說了出來,他雖然從來不喜歡仗勢欺人,但是莫家這樣的行為,他卻也不會忍耐,只要想到這幾日自己去鄰縣征兵,許傾落承受的那些辱罵流言,瑯晟便覺得一陣氣血上涌。
“待會兒我親自派一些人跟著你回去,若是莫家不願意離去的話,且讓他們不需客氣。”
安縣令覺得瑯晟若是和那位許小姐沒什麼,不太可能。
許家派來報官的小廝覺得如在夢中,這還沒有過堂,他們就勝出了,而且這位將軍還要派兵幫著驅逐。
“倒是便宜了莫家。”
許傾落听著小廝的敘述,尤其注意听他說那位一身甲冑,最後一言定論的將軍言行,忍不住微笑。
雖然她本來為莫家準備的不止是讓他們當眾道歉,賠禮了事,但是瑯晟的面子,她總是要給的。
會被安縣令客氣招待,並且說出那樣一番話的人,許傾落心中幾乎不做第二人想,想到瑯晟已經回來了,心底的想念幾乎無法抑制。
才只是幾日沒見罷了。
許父許母沒有許傾落想的這麼透徹明白,總之是高興的,听著下人回報說外面鬧事的莫家人被強制‘請’走之後,只覺得什麼煩惱都沒有了,連連說要多謝安知縣還有那位仗義的將軍。
——
許家那邊雨過天晴,楊府這邊卻是風雨方起。
楊雲平听著自己派去的小廝將許傾落的那句人必自辱而辱之說出,听著小廝說許傾落將他的納妾文書撕碎,驀然間冷笑出了聲︰“倒是個性子烈的。”
他眼中陰鷙的光芒,讓那張俊秀的臉,有一瞬間顯出了一些猙獰。
小廝不敢吱聲,更加低了頭,楊雲平雖然在外一副優雅溫和的翩翩公子樣,實則在家中最是狠辣,若是一個辦差不對,輕則被發賣,重則直接被打死也不是沒有的。
“平兒,我听說你要納那許傾落為妾,且還是貴妾,你是不是要氣死為娘!”
曹萍面色鐵青的從房門外進來,胸脯一起一伏的,看起來氣的不輕,她方才才將那莫家的人打發走,沒有想到一轉頭就听到自家兒子要納許傾落為妾,還是正經進門兒的貴妾,她心里能夠舒服才有鬼。
“平兒,為娘今日把這話撩在這里,那個小賤人,想要進我們楊家的門,沒門兒!除非我死了,那個小賤人自己水性楊花,不知廉恥,勾引了一個又一個,莫家的那個沒用的東西已經死了,我可不想你沾染上那種賤人!”
曹萍現在只要一提起許傾落就嘔,本來是想要給許傾落教訓,將她毀了,才會在放出那些對許傾落不利的流言之後,又一連找了那許德和莫家的人,想要讓許傾落更慘,哪里想到,許德鎩羽而歸,連莫家也是反失了兒子,又被那縣令罰了銀子,現在找到她面前來哭訴糾纏,不依不饒了。
曹萍想到自己方才送出去的那些珠寶首飾,一陣心疼,她這可算是賠了夫人又折兵,許傾落沒有如何,卻又勾搭上了自家的兒子︰“總之我一定要毀了那個賤人,你不準插手。”
“母親,你錯了。”
楊雲平待到曹萍不是那麼激動,才出了聲,卻是說曹萍錯了。
曹萍氣的瞪大了眼楮,才要爭執,楊雲平下一句話,便讓她住了嘴︰“我想要納那許傾落為妾,為的可不是區區美色,而是前程。”
對曹萍來說,兒子的前程比什麼都重要︰“你什麼意思。”
楊雲平摩挲著手中的杯子,那被子上是一副美人圖,他低垂的眼眸中滿是暗色︰“那許傾落的容姿,母親認為如何。”
“小小年紀就一副煙視媚行的德性,勾人的小賤人。”
曹萍哼了一聲,雖然用的是鄙夷侮辱的語氣,卻也是承認許傾落的好顏色,她會這麼用心對付許傾落,未嘗沒有一點原因是女人的嫉妒心理。
“母親也覺得她是好顏色,那母親可知道,絕好的顏色,在官場上可是能夠派上大用場的。”
楊雲平微笑著,繼續道︰“太子好美婦。”
曹萍的眼楮一亮,楊雲平的話,讓她心底都跟著敞亮了,是呀,她想著,許傾落那小賤人確實是長的好,勾搭了一個又一個的,讓她勾搭自家兒子,曹萍是不願意的,但是若是送到太子的手中。
他們楊家本來是依附著三皇子一派的,誰知道三皇子一朝失寵被貶到了邊疆,害的他們楊家也成了太子的眼中釘,太子一直想要找機會對付他們,要不然,也不會闔家被弄到這小小的淮縣救災,還不是太子打壓,那許傾落的容顏現在便已是不俗之極,長大後估計更是容姿無雙了。
若是弄到手中,調教的好的話,不失為一條登天之路。
“想要掌握一個女子,自然是將她納了才最為放心,這件事情,于我們楊家,于我,都是千好萬好,只是那許傾落,卻是拒絕了我的納妾文書,母親,你可要幫我了。”
楊雲平眼角眉梢間是一絲絲的邪氣。
“一個小小的郎中之女,還敢拒絕我兒,果然是個下賤坯子。不過她拒絕你的納妾文書估計是沒有好好見一見你病愈的樣子,待到過幾日,我想辦法讓她入府,估計那小賤人哭著求著要做我兒的妾了。”
曹萍冷笑一聲,心里想著既然要將許傾落獻給太子以邀功,要讓這件事情萬無一失,徹底掌握許傾落,還是要將自己這些日子做下的事情掃好了尾,比如那一直來煩她的莫家人。
曹萍眼中有陰冷的殺機閃過。
…………
月色清淺,點點銀色的光芒躍過窗欞,落在男人的身上手上。
男人手中拿著一張紙,白色的紙張之上,墨色的字跡躍然其上,瑯晟沒有安縣令那麼多文采,他也只是識字的程度罷了,自然形容不出這狀紙上的字好在哪里,這狀紙又文采斐然在哪里。
只是他看著那些字跡便覺得舒服好看,尤其幻想著少女揮毫潑墨時的形容,不知怎麼的,心里就是覺得一陣陣的悸動。
瑯晟的指尖落在狀紙最後的落款之上,寫的再好,也只是一張狀子,是別人欺負了許傾落的憑證,想到白日里被他派去許府幫著驅散莫家人的手下的稟報,莫家的人似乎很是有恃無恐的樣子,男人舒展著的眉頭皺起,他下意識的覺得不放心。
“來人。”
瑯晟突然喊了一聲。
“吩咐長纓和非天親自去莫家查探一番他們的底細,若是有任何不對,隨時來報。”
——
“大哥,你睡了嗎?”
瑯威探進半個身子小聲問,他擔心打擾瑯晟休息。
瑯晟迅速將手中的狀紙折疊好,放入枕下,那里還有一個錦囊。
“何事?”
“大哥,是娘親來信了。”
听到瑯晟沒睡,瑯威立馬竄入了屋子中,遞給瑯晟一封信。
“大哥,娘親信里說的什麼?”
瑯威仰頭期待的問。
瑯晟的表情頗為不解,他看著信上母親一再提起的表妹︰“母親說程家表妹又為我拒絕了好幾個男兒的提親......”
瑯晟不明白母親每次好容易送來的信,為什麼有一大半的時候卻是不斷的提起一個表妹的親事問題,拒絕了就是不喜歡,不喜歡的話接著再找便是,難道是讓他幫忙留意著軍中男兒?
瑯晟一時間還沒有明白,瑯威卻是黑了臉,一把將瑯晟手中的信奪過︰“大哥,不準你和程家表姐在一起,就算你真的要找大嫂,也應該找許姐姐那樣的,許姐姐人長得比程家表姐漂亮不說,還會醫術,會做藥膳會做糕點,還那麼溫柔可親,那麼關心大哥你。哪里像是程家表姐那樣,什麼都不會做,就會打扮,每次見到大哥你就會抱怨你這里不好那里不好,最重要的是,她一離開大哥你的眼楮就欺負我。”
為了不讓瑯晟舍了那麼好的許傾落去就那個討厭的程家表姐,瑯威也是拼了,連自己被那個女人欺負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瑯晟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他看著瑯威著急的樣子,忍不住輕笑出聲,他將手中的信放到一旁,沒有要回的意思,伸手拍了拍瑯威的腦袋︰“放心,我心中有數的,今晚上的藥還沒有煎好嗎?”
瑯威嘆了口氣,偷偷的瞥了瑯晟一眼︰“大哥,藥沒有了。”
瑯晟皺眉︰“怎麼如此快......”
“大哥,不快的,從許姐姐那天離開到現在你算算都幾天了,再多的藥也喝完了,大哥要不然你去許姐姐那里讓她給你再配置幾副藥吧。”
瑯威覺得為了防止親娘把那個討厭的程家表姐指給大哥,最好的方式就是讓大哥更多的和許傾落相處,感受到許傾落的好。
——
許傾落陪著許父許母用完了膳,又安慰了兩老幾句,看著天色已晚才離開。
百草在她身後提著燈,也只能夠照亮許傾落眼前所見的幾步路,她看著地上屬于自己的淡淡的影子,心底莫名的有些寂寞。
雖然發生這麼多事情她都表現的游刃有余,絲毫不曾放在心上,可是有的時候,她其實也是希望有那麼一個人能夠陪在她身邊的。
百草覺得自家小姐的身影單薄縴細像是一陣風就能夠刮倒,整個透著一種她說不清楚的感覺,百草下意識的緊走了兩步,將許傾落的前路照的更亮些。
許傾落在門口頓住了腳步。
“小姐?”
身後百草不明所以,她正要先進去幫著許傾落掌燈。
“今日你也忙了不少時候,便不用為我守夜,自己下去休息吧。”
許傾落面上的落寞悄然褪去,唇邊染上了一抹動人的笑靨。
百草一步三回頭的走了,許傾落慢悠悠的邁步進了屋子,關門,點燈,入內間,落座,伸手,一氣呵成。
“你做什麼?”
瑯晟這個夜半來客反而是被許傾落這一串利落的動作給驚住了。
“你猜。”
許傾落淡淡的吐出了這兩個字,把完了瑯晟的左手,又俯身拽住男人的右手,指尖探出。
瑯晟張了張嘴︰“......你剛剛在外面就知道我來了?”
他沒話找話,因為許傾落現在的姿勢,讓他又清晰聞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清香,混合著苦澀的藥香。
男人不自在的往後動了動身子。
“別動。”
許傾落另外一只手按住了男人的肩膀,唇角的笑靨越發的動人︰“你身上的味道,別說隔著一間屋子,便是隔著一條走廊,只要你走過,我總是能夠聞到的。”
轟的一聲,瑯晟感覺自己心里一股子火乍然燒了起來。
他咬牙︰“你,你怎麼能夠說出如此樣的話,即便——”
即便兩個人也算是盟誓定約了,也不能夠開口便如此親昵挑逗的話語。
“哎?你想到哪里去了,只要是被我記住的味道,我的鼻子即便是隔著些,也還是能夠聞到的,這是醫者的本領。”
許傾落一本正經的樣子,瑯晟無言以對。
下一刻,瑯晟發現自己對許傾落的認知還是太不足夠。
“你,你怎的又不問我一聲,自顧自的就如此!”
瑯晟皺眉,看起來嚴肅不滿的很,前提是不看他那從脖頸開始泛濫的紅意。
少女居然半跪下身子直接將他腳上的靴子連著鞋襪給脫了下來,涼風拂過光裸的小腿,那一刻瑯晟心底不知道怎麼的,在驚愕之後首先慶幸自己不是軍中其他人一般不喜洗澡,甚至他因著這幾日許傾落吩咐的注意傷口清潔問題,那只傷腿是每日擦拭過的。
許傾落一針扎在瑯晟腿上穴位中,然後又一針,頭都不抬︰“把完了脈自然是要好好治療的,你看過哪一個大夫把完了脈就直接走人的,別動,你腿上也許還有殘存的毒素,需要再逼幾次我才放心。”
瑯晟苦笑一聲,他那條被許傾落捧著的腿根本就動彈不了一下好嗎?他是真的佩服許傾落隨時隨地的能夠掏出銀針,更是為了自己好幾次被少女制住有些臉紅無奈。
“你以後做什麼,能否提前說一聲,我自己可以脫的。”
“能把全身脫了嗎?”
許傾落眼楮亮亮的。
瑯晟哽住。
“救人如救火,現在開始算是提前習慣,適應了就好了。”
瑯晟覺得自己永遠習慣不了許傾落如此了,她說話的時候,氣息噴吐在他光裸的腿腳上,那一片肌膚都跟著癢癢的,熱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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