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了電話︰“喂,哥。”
“兄弟。”付有光顯得很輕松,“監控我都查過了,你放心吧,從昨天中午十二點到今天早上九點,你那房間除了咱倆,再沒進過第三個人。”
我先是松了口氣,隨即產生了更大的疑惑︰既然沒有其他人進過房間,我倒在床上之前听到的說話聲,又是怎麼回事呢?
片刻後,我深吸了一口氣︰“哦,真是麻煩你了。”
“看你說的。”付有光嘿嘿一笑,“不過我問清潔工了,她說打掃時候並沒有看見你的工作本,我剛才幫著找了找也沒有發現。”
“啊——”我趕緊說道,“那就別麻煩了,我憑著記憶再寫一遍吧,你就別再為這事操心了。”
“畢竟是你在b市丟了東西,我這個做主人的不能沒一點責任啊。”付有光不好意思地說,“我會讓酒店的人多留意的,你那個本具體啥樣?”
“哦,黑膠皮,挺破的,每一頁都寫滿了字。”我隨口編了幾句,“真不用麻煩了。”
“嗯,嗯。”付有光說,“你不用操心了,听你聲音還在睡吧,我就不打擾了,那個事還得你多費心啊。”
掛了電話,我揉揉臉,再度回想起前一晚似真似幻的夢境。我記得很清楚︰一個男人站在衛生間門口,先說自己是徐毅江,又說自己是馬三軍,而後說自己是陳玉龍,最後說自己就是x。緊接著,我就回到了葉秋薇的病房,她詭異地笑著說︰張老師,你跟我越來越像了。
這個夢究竟代表了什麼?
晚飯過後,我打開錄音筆,把第七次會面的談話內容做了書面記錄。我反復研讀了葉秋薇三次釋夢的過程,又從書櫃底部翻出《夢的解析》,試圖用精神分析的方式解讀自己的夢境。
這個夢倉促而離奇。葉秋薇說過,越是奇怪的夢,說明潛意識的偽裝越深。那麼首先,一個男人站在衛生間門口,于我而言究竟有著什麼象征意義呢?
第一個意象,就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暫且跳過這個意象。男人先後說自己是徐毅江、馬三軍、陳玉龍和x,又象征了什麼呢?難道四個人是同一個人——這怎麼可能?又或者,其中兩個人是同一個人——我眉頭一皺︰x,會不會就是徐、馬、陳其中一人呢?
我決定把自己的猜測記錄下來,寫到一半又停了筆,嘆了口氣︰雖然這種猜測挺像回事,可說到底還是猜測罷了,不僅無憑無據,連個釋夢的過程都沒有。
我又想起最後一個意象︰為什麼在夢里,葉秋薇會說我跟她越來越像了呢?
這個倒是不難理解︰我和葉秋薇雖然只認識了不到一周,但她的精神力量已經深刻地影響了我。我不僅提升了洞察力和分析能力,還不知不覺地開始學習和模仿她的思維方式。潛意識里,我早就知道自己跟她越來越像了吧。
拋開三個具體意象,夢中最奇怪的細節,就是陳玉龍這個名字的出現。我和他八年未見,別說聯系了,連他的名字都很少想起。可以說,八年來,他的名字一直存早于我的潛意識深處。葉秋薇說“夢沒有偶然”,那麼,究竟是什麼現實因素,導致他的名字“必然”地出現在了我的夢里呢?
我回想了一下前一天的經歷︰上午八點半到十點,我一直待在精神病院里,听葉秋薇講述王偉的事,之後接受了心理評估。十點半到十二點,我在社里處理工作,還跟領導進行了一次不太愉快的談話。下午兩點,我去了一趟z大,跟幾名保安說過幾句話。四點抵達省一監,見了付有光和陳富立。之後去立張村見了張瑞林和他的妻子雲燦霞,晚上又回到b市跟付有光喝了酒。
如果夢真的不存在偶然,那麼可以肯定︰我前一天白天接觸過的某個人,在我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對我進行了,激活了我潛意識中關于陳玉龍的記憶。
這個人到底是誰?
我仰起身子,靠在椅背上,深吸了一口氣,一種強烈的宿命感襲來︰我突然覺得,自己和葉秋薇之間,早就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系。我一周前決定去精神病院見她,絕非偶然。
奇怪的是,想到這里,我竟然一點都不覺得害怕。
我稍後繼續思索。且不論是何人通過讓我想起了陳玉龍,我目前最應該考慮的問題是︰這個人為什麼要讓我想起陳玉龍?
2009年2月7號,陳玉龍在b市xx國貿1727房開了房間。而當晚,正是在這個房間里,張瑞林接受了x的突擊訓練,于翌日完成了對張瑞寶的任務。
很顯然,陳玉龍即便不是x本人,也一定跟x有著十分特殊的關系。難道那個人我想起陳玉龍,是為了協助我的調查?
可是,如果這個人真的想幫我,為什麼非要暗中相助呢?想到這里,我已經徹底糊涂了。
我打開電腦,對s市招牌里帶“啟航”二字的律師事務所進行了搜索,並將二十多家事務所的聯系方式都做了記錄,之後一一電話聯系。幸運的是,剛聯系到第七家,我就打听到了有價值的信息。
那是一家名為“光明啟航”的事務所。核對了陳玉龍的身份信息後,負責人肯定地告訴我,我要找的陳玉龍確實在他的事務所里工作過,那是04年年初到05年夏天的事。05年夏天,陳玉龍又跳槽去了一家“胡旗幟律師事務所”。
我給胡旗幟事務所打了電話,接電話的正是胡旗幟本人。關于陳玉龍,他的印象很深。
“沒錯。”他回憶說,“挺勤快一個人,他在我這里一直干到07年。”
我問︰“07年之後呢?”
胡旗幟沉默片刻,緩緩說道︰“07年6月,他輸了一場幾乎沒可能輸的官司,我就把他辭退了。你也知道,名聲對一個律師公司來說有多重要……”
“他走了之後呢?”我追問道,“您知道他去哪兒了麼?”
他說道︰“這個我不清楚,不過請你稍等,我可以幫你問問。”十幾秒後,他的聲音再次響起,“還在麼,張主編?”
“當然。”我趕緊問道,“怎麼樣?”
“是這樣,我問了一下他以前的朋友。”胡旗幟說,“她說,陳玉龍離開之後,好像是回了你們那里,開過一家法律咨詢公司,後來沒干下去,就去了你們本地的哪個企業當法律顧問了。嗯,就是這樣。”
我心中一驚,听到“本地企業”,我第一時間就想到了e廠。
“具體是哪個企業,您知道麼?”
“這個我問了,沒人知道,我們所里的人,現在也都聯系不上他了,不然我就直接幫你要到電話了。”
“那他開的那家咨詢公司的信息您知道麼?”我不肯放棄,“比如名字、地址之類的。”
胡旗幟答應幫我問問,半分鐘後又拿起電話說︰“張主編,問到了,叫嘉龍,郭嘉的嘉,中國龍的龍,嘉龍法律咨詢公司。好像是07年年底開的,08年上半年就停業了。”
我再次問道︰“那您知道具體地址麼?大概的位置、街道名稱也行,能不能再幫我問問?停了這麼長時間,肯定早就注銷了,我是沒法找的。”
“我問了,大家也不是很清楚。”他頓了頓說,“不過有個人听陳玉龍說起過,他的公司離家不遠。如果你知道他們家原來的位置,可以去那附近問問。他在s市也沒混出什麼名堂,回去之後,搬家的可能性應該不是很大。當然,如果這幾年房屋遇到了拆遷,那就真是不好找了,我也愛莫能助。”
我再三表示感謝。掛了電話,我開始回想陳玉龍以前的住處。01年到03年之間,我跟他關系很近,肯定是去過他家的,但想了許久,我也沒能記起他家的位置。
回憶過程中,我也難免回想起自己那些年的經歷︰2000年,我剛剛大學畢業,旋即遭逢重大變故,險些被鋪天的壓力徹底擊倒。我深入理解了各種社會規則,也見識了花樣百出的卑鄙手段,更切身體會了人性的萬千姿態。
我突然想起,那些年里,陳玉龍至少幫我打過十幾次官司,協助我處理過許多法律事務。相關文件,我記得一直是存放在檔案櫃里的。那麼,當年的文件里,是否會存有與陳玉龍個人有關的信息呢?
我連忙打開檔案櫃,把當年的文件資料一股腦搬了出來,我按照種類,將文件于書桌上分成四摞,之後便開始一一翻閱。在翻閱過程中,我逐漸注意到一件怪事︰02年7月23號之後的文件資料全都不見了。我把檔案櫃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能找到丟失的部分。
當然,這並非當時的重點,所以我只是疑慮片刻,就迅速回到了對陳玉龍個人信息的搜尋之中。找到快九點,我終于在2000年10月的一份判決通知書背面,發現了一行已經開始褪色的字︰
陳律師,造紙廠家屬院。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本地有過一家頗具規模的造紙廠。九十年代初,因為城市擴建,加之污染問題日益嚴重,造紙廠遷移至屬縣郊區。廠區拆除重建,職工家屬院則留存至今,成為本地老人懷舊的去處之一。近幾年,一直有造紙廠家屬院拆遷的傳聞,但因其住戶過多,相關項目始終未能提上日程。
陳玉龍會不會還住在那里呢?(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