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鄉情怯。
越靠近京城心中的忐忑就越多,甚至隱隱生出了再次離去的念頭,不知道祖父祖母身體是否如信中一般依舊康泰,不知道青釉是否如信中所說沒有再怨自己半分,不知道俞伯母俞大哥向晚現在怎麼樣了……
心中想的人想的事情太多。
從青山鎮到京城只需大半天的路程,日出時出發,現在已過午後,最多還有一個時辰就可以見到他們了,心中的復雜心情不知道該如何表述。
三年的時光,人是否如舊?
季瑤年紀小,剛上車時還興奮,途中在路上隨意用了點東西後就窩在車里午休,懵懵懂懂醒來就見青瓷正坐在對面出神,滿臉的忐忑不安,楞了楞,腦子稍微清醒後就明白了,姐姐是謝家人,可自己,從未听過她听說過謝家人謝家事。
只是當初,那喬望舒喚她青瓷的時候,真真唬了好大一跳。
謝家只有一個謝青瓷,可姐姐是青瓷,那宮里的太子妃是誰?
初時只覺得這是一個天大的秘密,剛听到時就被嚇傻了,完全不敢問也不敢對任何人說,在內在外都只喊姐姐,現在大了慢慢懂了些,還是沒問出口你既是謝青瓷,怎麼會獨自在外面漂泊。
只剩心疼。
想到初見時姐姐對謝青瓷的評價。
卻原來,說的是她自己……
白嫩嫩的指頭戳了戳自己的衣袖,青瓷回神抬頭就見季瑤賊兮兮的看著自己?被她表情弄得一怔,“笑什麼呢?”季瑤不答,只是看著一旁的碎金墨蘭,小腦袋湊近青瓷道︰“姐姐,這花,是男子送的罷?”
順著季瑤的話,青瓷看向了小桌上放的碎金墨蘭。
這是客棧門口那盆。
今早離去時小二抱過來的,只說有人留了話把花給自己,問他是誰可見過,他也答不上來。伸手在有些懨噠噠的花瓣上踫了踫,它的花期在寒冬,這在馬車里又沒有冰鎮著,到底失了顏色。
也不知道別院久不住人這時候存上了冰沒。
視線一轉剛望向季瑤,就見她猛得往後一推,抱著胸防備道︰“車上不穩,姐姐你不能罰我抄佛經的!”
“呵呵。”
忐忑不安的心情被她的作怪逗樂了幾分。
斜倪著她,故意慢慢伸手去拿一旁的佛經,“不能寫,還不能念呀?”手在半空就被季瑤給抓住了,苦兮兮道︰“姐姐我錯了,我才睡醒,不想再睡了,再睡,晚上真的睡不著了。”拉著青瓷的手搖啊搖。
青瓷反手輕輕彈了彈她的腦門。
溫柔卻認真道︰“京里貴人多,我的身份多不方便有時候不能幫你爭辯什麼,遇到事情的時候,你且好好想想該如何做。”
被喬望舒養成了小牛犢子,青瓷少不得要囑咐幾句。
听青瓷說到這個,季瑤也正了神色,嚴肅道︰“姐姐你放心,我知道的,我不會給你惹事的。”姐姐身份肯定有莫大的秘密,是不能暴漏在人前的,自己怎麼可能給她惹事呢?一開始就打定主意一定要夾著尾巴做人才行的。
見她認真成這樣,怕她矯正過往了。
“也不是,你只記得,不惹事不怕事就行了,你沒錯,姐姐怎樣都會幫你,不會讓你受了半分委屈的,你也不許藏著掖著,一定要早早告訴我才好,萬不可自己忍著。”
季瑤看著青瓷半響不說話,然後猛地撲進了青瓷懷里直撒嬌,把青瓷樂的,攬著她給她說京里的趣事兒,雖然在一起才三年,但季瑤出現的時機剛剛好,代替了妹妹的角色,是真的希望她能過得開心。
季瑤在青瓷懷里也松了口氣,姐姐終于不再露出不安的神情了。
談話間時辰好像過得特別快,馬車突然停下,青瓷抬頭,正要伸手拉簾子看外面,車門卻砰地一聲打開,一頭銀發的老人出現在青瓷面前,青瓷看著臉上溝壑比三年前深多了的老夫人,僵了,“祖母……”
老夫人看到青瓷的瞬間淚水就模糊了雙眼。
一下子進了車廂,動作利索的完全不像古稀老人,一把把青瓷死死地摟在懷里,“你這個死孩子,你這個小沒良心的,你這個喂不熟的白眼狼,你竟然三年都不回來看我這個老婆子!”
一邊哭一邊錘青瓷肩膀。
“你這個孩子怎麼那麼狠心吶。”
“出去了就沒想回來,我和你祖父幾時死了連你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青瓷整個人都僵了,這帶著檀香的溫暖懷抱闊別了三年,什麼也不想,什麼也听不到了,只是貪婪的嗅著近在咫尺的味道,這是真的,不是夢,正的回來了,見到祖母了,她老人家好好的,什麼事也沒有。
真好。
老爺子緊隨老夫人的腳步上了馬車,他雖沒有像老夫人那般進去就摟著青瓷哭,坐在一側死死地看著青瓷,眼眶也是發紅,見青瓷一聲不吭得窩在老伴懷里,以為她是怕了,連忙喝了老夫人幾聲。
“孩子好不容易回來,你是要把她給罵走麼!”
老夫人淚眼婆娑地瞪了過去,“我養大的孩子,罵幾句都不行了?”雖是如此說,老夫人吸了吸鼻子,到底沒再罵了,直接上手在青瓷身上捏來捏去,心疼遮都遮不住,“怎麼瘦了這麼多。”
“望舒你怎麼照顧你妹妹的!”
剛把季瑤從車廂里抱出來的喬望舒動作一頓,她不吃飯我難道死灌嗎?!這丫頭主意大著呢,你都管不住,現在還怨我了。當然,這些只是喬望舒的碎碎念,抱著季瑤頭也不回地下了車,“讓他們祖孫三人呆一會。”
剛才老夫人抱著青瓷的那啥那,季瑤看到這樣的場景,也想起謝七娘了,說起來,自己也幾年沒看到娘了,娘總說她很好,別想著回家給姑娘添亂……
喬望舒低頭就看到懷里的小丫頭烏溜溜的雙眼里滿是羨慕,直直地看著車廂內的祖孫三人,單手抱著她,伸手使勁捏著她的鼻子,一點都不帶留情的,季瑤馬上回神,使勁甩頭掙扎下了地,怒道︰“喬望舒你干什麼!”
“還有我早就跟你說過了,男女授受不親,你不要再抱我啦!”
剛才被團聚的場景給刺了眼,都沒發現自己是被喬望舒給抱下車的,呲牙咧嘴地瞅著喬望舒,怒氣到了頂點,臉色都給氣紅了。反觀喬望舒,卻是一派閑適的模樣,點頭評價道︰“總算不像個老太奶奶了。”
“你可不知道你剛才的模樣,真丑。”
“阿!!”
季瑤被氣得怒佛升天,直直地對著喬望舒懟了過去。
老夫人被季瑤的聲音給震得,抓著青瓷的手臂一抖,扭頭看向了窗外,“外面怎麼了?”青瓷也被這聲怒喊給喊回了神,隨即就听到啪嘰一聲響亮的倒地聲,喬望舒囂張肆意的笑聲馬上響起。
青瓷︰……
兩冤家又鬧起來了。
不過喬望舒一向都有分寸,季瑤也是個心大的不會放在心上,是以青瓷並沒有看外面情況,自己嚴肅了神色,起身,然後在二老面前跪下,磕頭。
“不孝孫女讓祖父祖母擔心了。”
額頭抵在地上,有很多很多的話想對二老說,日日的思念,時時的牽掛,可真到了現在,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是深深地跪著,身子也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老夫人看著跪在地上的青瓷,一身素衣,一身青絲因為跪地也垂到了地上。
這是自己養大的孩子,怎麼會怪她?
又怎麼舍得怪她,最不應該道歉的就是她,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被季瑤打斷的淚意再次洶涌而來,雙眼再次渾濁,伸手把青瓷拉了起來,罵不出來說不出來,只是摸了她的臉,一直不停地喃喃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如今邊關不太平,城內的巡防嚴了許多,進出城都要仔細的盤查,是以城門處排了長長的車龍,幸好謝家的別院在城外,並不需要進城,下了官道就繞到了小路上,喬望舒低聲對跟著的人囑咐了幾句,然後直接騎馬又轉向了出城的方向。
季瑤伸著脖子詫異地看著向另一個方向駛去的馬車。
“我們去哪呀?你不跟姐姐說一聲嗎?”
說,說什麼?等老太太念夠了青瓷,她不敢逼青瓷倒是很樂意戳自個兒,才不會送上門去呢!喬望舒伸手把季瑤還再往後伸的脖子給轉了回去,見她還要亂動,惡聲道︰“再動,就不帶你回家了!”
季瑤身子一僵,仰頭看著喬望舒,從小而上,黑羽的眼睫,根根分明。
青瓷已經整個人都傻住了,不可思議地看著老夫人,詫異道︰“二叔給您添了個孫女,青雯生了個大胖小子,青雅也懷胎六月了,向晚生了對龍鳳胎?”再加上青釉肚子里的,所以說,自己離開三年,回來就要面對一群豆丁嗎?
這三年,自己在外面看遍風景,他們都在努力造娃……
這,這確實不奇怪,可心里怎麼覺得那麼別扭呢。
青瓷不明白,老夫人卻明白。她一個人在外面,念著的想著的都是三年前的她們,她還是當初的模樣,其他人卻都為人母,這確實是種落差。嫁人之後自然是生子,這是很平常的模樣,只是青瓷她還是姑娘,所以她不懂。
輕撫青瓷的長發,孩子,你的歸宿又在哪里?
老夫人不敢問,也不知道該如何問。嫁遠了舍不得,嫁低了又委屈了她,這三年的書信來往,她也半點那方面的意思都沒有,自己有意無意提了幾次都被打諢帶過去了,所以,你是存了不嫁的意思麼?
震驚中的青瓷並沒有發現老夫人哀傷的目光,卻是老爺子對著老夫人搖了搖頭。
青瓷主意大著呢,管不住她了,到底是欠她的,她怎麼高興就怎麼來罷。
沒說出口的話都在眼楮里,老夫人看得明白,所以,問不出口也說不出口。
馬車停穩,青瓷扶著老夫人下車,抬首卻只見駕車的青澤,三哥和瑤瑤都沒看到人。不待青瓷發問青澤就主動回話道︰“老爺子老夫人姑娘,三爺說他帶著季姑娘回家走一趟,玩幾天就回來,不必掛念。”
青瓷還沒說話呢,老夫人就先罵開了。
“什麼是帶人小姑娘回家,分明就是躲著我這個糟老婆子呢!”
就是他在前頭帶的壞榜樣所以青瓷現在也不想嫁人了,看回來怎麼收拾他!
這個話老夫人自然不會當著青瓷的面說出來,只是拉著青瓷的手,指著後面獻寶般,“你瞧瞧,可喜歡?”青瓷剛才扶著老夫人下車,一心都在老人身上,根本沒注意周圍的景致。聞言向後看去,瞳孔縮了縮。這個院子就是當初青釉初來京時待的別院,臨湖背山端得好風景,現在卻變了模樣。
依稀記得當初左右雖隔得遠了些,但是有幾戶人家的,可現在,只有一片青郁的竹林,遠看望不到頭,側看估不了邊。
“當初知道你走了青釉很是傷心,想為你做些什麼又不知道怎麼做,還是綠蟬有法子,說你總歸要回來的,把當初江南的家給挪到這里來也是好的,幽水閣再好,也不是一樣的模樣。”
老夫人在旁邊輕嘆,“這里的一切都是青釉打點的,是她的心意。”
江南的竹林是自己從小玩到大的地方,哪怕竹林深處,閉著眼也能踩對幽徑。青瓷抬腳往里走,竹子都大同小異,可青瓷就是知道,這條路走九步往右看能恰好看到旁邊拱橋的斜影,腦子一想腳步也跟著停住,眼神往右看去。
那里一片青綠,竹葉茂盛,曲徑幽深,沒有水聲,沒有拱橋。
老爺子老夫人跟在青瓷的身後,見她望著一個方向出神,不由問道︰“怎麼了?”青瓷頓了頓才回神,抿唇笑了笑才輕聲道︰“只是難為綠蟬了,幾年過去,她竟把林中小道都記得清清楚楚。”
“那里也是她長大的地方,她怎麼會記不住呢?晚上她和紅檀就來瞧你了,不用急,她們很好。”
今日青瓷剛回來,老夫人想著她累,先休息一番再說,就讓綠蟬紅檀晚上再過來。綠蟬紅檀並沒有隨著青釉進宮,而是各自在府里找了小子嫁了,現在還在謝家做事呢。
青瓷扶著老夫人在竹林里穿梭,雖然小地方和江南的還是不太像,但小徑錯落和大致分布都是一樣的,添了不少的熟悉和回憶。再走一段就到了石凳石桌,那是往日自己和少卿說話的地方,旁邊還埋著好多花呢。
兩人都是自小愛蘭,偏生又听不得別人的教導,都愛自作聰明對著書上來養花,上手就是蘭花。蘭花素來嬌貴,最初時不知被兩人養死了多少株,又氣又疼又舍不得,最後死掉的蘭花都被埋在了旁邊的林子後面,埋了好多小山丘出來。
想起往事,嘴邊不免彎起了一抹甜笑。
老夫人只當她是真心喜歡這里,連忙又道︰“里面的屋子可是我一手準備的,保管和你當初在江南時的屋子一模一樣。”
“當真?”
青瓷配合的表現出期待。
“自然,快去看看!”
三人快去穿過竹林,果然,一切都如老夫人所說,外面的籬笆竹門,院中的石榴樹,牆下的薔薇花,甚至連門梁上掛著的鈴鐺都是昔日的模樣,青瓷驚喜的往里走,真的仿佛回到了江南的舊時光。
老夫人一直看著青瓷的神情,見她是真的歡喜,也不掩自己的高興。
“如何,沒騙你吧?”
“祖母最好了!”
青瓷直接撲進了老夫人的懷里撒嬌。
老太爺雖跟青瓷也很親近,但到底不像老夫人這般外露,除了剛才在車廂里紅了眼之外,一直都在沉默陪同,這時開口道︰“好了,你不要同她說了,我們走吧。”
“走?”
青瓷下意識的抓住了老夫人的衣袖。
見青瓷似是誤會了,老爺子連忙道︰“我們晚上就過來,只想讓你好好歇一歇。你在船上呆了幾個月,又坐了一天馬車才回了家,哪怕身子不累,精神也是乏的,我也知你有好多話要說,我們也是。”
“可到底是你的身子重要,我和你祖母在這,你怕是歇不了的。”
隔了三天,這要的話,怕是幾天幾夜都說不了,所以老爺子才跟老夫人說好了,送青瓷回來就先走,呆在這,青瓷是絕對歇不了的。
老夫人也同意這個話,拍了拍青瓷的肩膀,“听話,你好好歇息,祖母回去給你做好吃的,晚上就過來陪你睡,明兒你也能見到青釉了。青釉現在的情況你也知道,還沒告訴她呢,只是通知了太子殿下,太子明天直接帶她過來。”
本就是時時刻刻被護在手心,現在又有了身孕,當真是一點都不敢嚇到她,哪怕是驚喜的激動。
二老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哪怕青瓷真的沒有半分睡意也不敢再多說什麼了,只好好的保證一定歇息也罷了。
老太爺老夫人離去後,青瓷也真的依他們所言,由著宅子里的媽媽伺候洗漱了上床,只是眼楮閉了又閉,真的沒有半分睡意,最後無奈睜眼,看著青綠碧波的帳頂。祖母真的很細心,就連寢帳也是自己江南常用的款式花樣。
側頭,透過碧波的薄紗看著不遠的窗台,那里放著的也是自己愛的蘭花,是株乍粉還紫的春蘭,花枝正放,隔著床帳似乎也隱隱聞到它的幽香。
只是……
再也不會有那樣的一個少年,帶著滿面的笑容突然出現在繁花旁邊喚自己一聲阿姐了。
祖母,舊景不僅是懷念,還更傷人心,草木依舊,人在何方?
到底沒了睡意,連心情也跟著抑郁了起來,起身,茫然地站在屋子里四顧,這間屋子就是江南的屋子,哪里都一樣,哪里又都不一樣,沒有,沒有,沒有那個小小的少年,沒了他哪里都不一樣。
青瓷甚至是狼狽地逃出了這間屋子。
“姑娘?”
在門外候著的兩名媽媽詫異的起身,見青瓷神色有異,連忙問道︰“姑娘是需要什麼,還是連日奔波身子不舒服,我現在去請大夫給您瞧瞧?”青瓷神色有些發白,媽媽就以為她是身子不舒服了。
青瓷怔怔地不說話,整個人都是茫然無助的模樣。
媽媽被嚇到了,連忙過來要扶著青瓷回屋,還不忘對旁人吩咐道︰“快,快去請大夫來。”青瓷哪里肯回屋?避開了媽媽的手,略微咳了咳,“剛才是我想事情想入迷了,我身子無事,只是睡不著想起來走走。”
“姑娘真的沒有不舒服?”
媽媽有些不放心,可到底不是親近的人也不敢隨意上手去探溫,說話間很是猶豫。若是往常,青瓷還會細細和她說幾句,可現在青瓷自己都靜不下來如何去寬慰別人?擺擺手道︰“我去林子里走一走,你們不要跟上來。”
不給媽媽們拒絕的機會,人已經朝竹林里去了。
後面那些媽媽們如何想青瓷現在是管不了了,可進了林子,青瓷就發現這是一個更大的錯誤,因為這林子也是自己當初和少卿幾乎一直呆的地步,甚至閉著眼都能知道那邊那個角落兩人曾一起蹲著看螞蟻,而這邊那個山窩窩下兩人一起挖竹筍……
無意識的走到兩人坐了無數次的石桌石凳旁邊,卻沒有坐下,而是抱著膝蓋蹲了下去,額頭抵在膝蓋上,整個人團成了一團緊緊地抱著自己,這樣的姿勢在靜謐的竹林中,除了自己的呼吸聲,就只有似乎越來越來的心跳聲。
青瓷覺得自己好像魔怔了。
脈搏每動一下,就好像在喊一個名字。
少卿,少卿,少卿……
也不知道蹲了多久,腿早已沒了知覺,現在是初夏,青瓷卻覺得渾身都是冰涼。朦朧間覺得不能再蹲下去了,再蹲下去會生病的,祖父祖母會擔心,明天還要看青釉,她那邊情況還不知道怎樣呢……
勉強回了神,伸手,撐著一旁的石凳從地上站起來,蹲得太久,起身不僅雙腿刺痛差點踉蹌倒地,人也有點昏沉,看東西都帶著虛影,眼前的青蔥竹林都在漂浮,青瓷低著頭甩頭,又甩了甩。
那邊好像有幾個小山丘?
青瓷眯著眼,看著石桌旁邊的竹林,努力集中視線在竹林間錯間看著那下面似乎有幾個冒頭的小土包?神思還沒完全青瓷,人就已經挪著仍在刺痛的雙腿慢慢一步一步向那里走,走一步腦子就清醒幾分,視線也更清楚一分。
最後,青瓷站在這幾在竹根旁邊冒頭的小土包面前。
綠蟬會記得這些?
絕對不可能。
當年做這個的時候,自己好像也才□□歲?綠蟬比自己還小一歲呢。而且,雖然年幼,但也知道這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所以,埋花這事,是背著丫鬟和媽媽們的,綠蟬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
從小就被祖父嚴厲教導,唯獨對養花這件事,那時候非要自己來還不肯讓花匠教,算是幼時唯一一次的任性,所以,自己才會記憶深刻。
綠蟬絕對不可能記得這個。
那麼,這幾個小土包出現在這里,是巧合還是故意?
站在小土包面前凝眉看了半響,最後還是敵不過心中某些可能會稱為異想天開的想法,蹲下,拿起一旁的碎石片就開始刨土。一邊刨一邊心中暗罵,謝青瓷你是不是瘋了,你以為這里還會有花嗎?
你以為這里的一切是少卿的手筆嗎?
就算真的埋了花,三年的時間,它已經化成泥了,你分不出來了!
這些話在心里過了一遍又一遍,手里的動作卻沒停,甚至越來越快。
“唔?”
握著碎石片,用力再用力,但好像踫到什麼堅硬的東西了?不在往下刨,而是慢慢把兩邊也給清理出來,一個長方形的墨金盒子出現在青瓷的面前。熟悉的顏色讓青瓷整個人都有些發懵,伸手拿盒子的時候雙目都是無神的。
看到上面的墨金紋路就知道這是誰放的了。
看了盒子半響,甚至吞了吞口水,手指微微顫抖的拿開盒子,看到是一卷畫軸的時候有一瞬間的莫名,畫?打開紅線兩邊一邊,一副很熟悉又陌生的畫面。青瓷看著畫卷里好像是七八歲時候的自己?
穿著小襦裙梳著雙頭髻正端坐在書桌前練字,手腕上還吊著小小的沙袋。
青瓷皺眉看了這副畫半天,以至于看清了沙袋上面那朵小小的小雛菊,然後才記起這是少卿剛到江南謝家的那一天!那天是祖父第一次讓自己在手腕上吊著沙袋寫字,非常的不習慣,覺得好難寫,又被告之會有弟弟來陪自己玩,寫完了才可以去看弟弟。
為了看弟弟,即使難受也忍了下來。
所以,原來自己和少卿的第一次見面是這樣,他看到了自己,自己沒有注意到他?
因為第一天吊沙袋實在太難受了,哪怕祖母繡了那時候自己最愛的小雛菊也無濟于事,晚上就鬧性子把那個袋子扔掉了,後面被祖母哄好了也再沒用過小雛菊沙袋。
自己早已遺忘的事情,那年五歲的他,記得如此細致?
看了這副畫,心中不知道是什麼感覺,悶悶的,頓頓的,妥帖得放回盒子里,看向了旁邊的幾個小土包,毫不猶豫的繼續挖,小半個時辰後,青瓷有些氣喘的看著又挖出來的三個一模一樣墨金盒子。
全是畫?
果然都是畫。
第二幅畫只看一眼青瓷就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只有一條即將遠行的船,是當年自己坐著回京城的那條船。只有船沒有人,青瓷的眼神落在兩岸邊的枯草,兩岸都是枯草連天,衰敗寂寥之色明顯。
當初自己離開江南的時候正是冬末,雖然寒冷依舊,但江南的春來得早,江南的姑娘愛花愛俏,那時候的碼頭邊鮮花雖不多,但綠植明顯,剛剛抽芽的新柳,悄悄換嫩葉的桃花樹,還有姑娘們笑嘻嘻扎上去的彩綢假花,分明就是一副迎春景象。
手指微微顫抖地在枯草上輕輕描繪。
原來,少卿你當時的心情,竟是這樣的麼。
第三幅看第一眼沒想起具體時間,看第二眼就徹底想起了。是鴻德書院後面的那個湖泊旁邊,水波蕩漾,湖邊野花鋪了一地,色彩明艷,景色宜人,只是被打翻的菜肴,和自己獨自離去的背影。
是自己知曉那是太子專屬地方吵架的那一天,也是那天之後,再也沒去過那里。
這副畫不管是乍一看還是猛的一看都沒有什麼悲傷的色調,就是打翻的菜肴,和風起時自己被吹起的裙擺,明明是最柔軟的絲綢,楞是被吹出了凌厲決絕之勢,那那個美麗的地方,格格不入,
有了裂痕的美玉,再美再入人心,終究都是有瑕疵的了。
青瓷頓了許久,出神了許久,才打開了最後一幅畫。
鋪天蓋地的絕望感。
整幅畫像是隨意用一淺墨撒了出來,都是各種不同的黑色潑墨,只中間一條黑到極致的路把整幅畫一分為二,這條路沒有起點沒有終點,上面布滿了荊棘斷劍碎刀,密集到沒有任何可以下腳的地方。
四幅畫被青瓷整整齊齊的擺在一起放在眼前,她現在也不蹲了,索性直接坐在了地上,從左到右看這四幅畫,又從右到左看回去,如此來回,一直來回。
“他記住了初見,記住了你根本不知道的事情。”
“你為了家人離開了他。”
“你為了太子殿下和他爭吵,頭也不回。”
“你為了謝明安,徹底放棄了他。”
青瓷極其平靜的為四幅畫都做了一句話注解。
再次抱著膝蓋,偏頭看著依舊清朗的天空,清朗到格外刺眼,只看不到一眼就淚如雨下。
“相思是劍,回憶是刀,此時的刀光劍影都是你該受的。”(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