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城正襟危坐,一板一眼,做聆听狀,從發絲到腳後跟都恨不得表示出會認認真真的听從宋老侯爺的教誨信息。
可這般姿態卻讓宋老侯爺越發不知怎麼開口,和小輩講自己的,特別是這個女人還不是他眼前這個兒子的娘,這樣一直在兒子面前端正架子的宋老侯爺不太能放得下面子。
可想到外面滿天飛的流言,再一想白雲庵里面對非難的劉家表妹,宋老侯爺狠狠心,終于還是決定和兒子談談,他語重心長的對著宋 城道︰“你可知近來外面是如何說我們府上的,天周少不更事,我們做長輩的就該多用些心。他已經十一歲了,再過幾年也要娶妻生子,成家立業了。做事可不能再如現在這般沖動,不計後果。雖然他身份貴重,可也不能任意妄為。”
宋 城听完這話卻抬起了頭,眼楮直射宋老侯爺,開口道︰“父親,天周雖然頑劣,可性子最是寬厚不過。外面的傳言,我也听聞了一二,所謂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又有何懼?且謠言止于智者,既是謠言,又何須理它。”
“兒子一直教導天周忽以惡小兒為之,忽以善小而不為,天周此次處理這事雖然稍顯稚嫩,但未見有不妥之處,兒子並不認為此錯在于天周。若是以此來訓誡與他,不但天周不服,兒子也無言可對。天周少年性子,或是年少輕狂了些,可至情至性,兒子平時對他嚴些,只不過是想壓一壓他的嬌嬌之氣罷了。”宋 城不緊不慢的解釋道。
宋天周是他的兒子,所謂知子莫若父,他並不覺得他家兒子有什麼要被人指責非議之處,雖然宋天周頑皮淘氣,可卻從無害人之心,且孝順仁善,宋老侯爺現如今開口說宋天周需要管教,宋 城第一個受不了。且還是為了那等流言,宋 城覺得務必還是要把話和宋老侯爺說清楚的。萬不能就因幾句莫須有
的話去定了宋天周的罪過,這在宋 城看來是極失公允的,連他這個做父親都接受不了,如何又讓宋天周去接受。
宋老侯爺被宋 城的話噎住了,什麼叫做清者自清,他可是宋 城的老子。流言自古以來最是殺人不見血。他和劉家表妹清清白白,但世情卻涼薄到把一個縴弱的女子逼迫到佛堂中了此殘生。
他家兒子能這麼義正言辭,是沒見過流言殺人于無形,可宋老侯爺自認為是見過的。因此,劉家表妹的後半生才會如此淒苦。
“老二,你此話差矣。或對你我這樣的大男子,流言不過是蚍蜉撼樹,不多時即能雲淡風輕。可對于世間上大部分婦人來說,名聲重逾性命,而流言恰恰是一把能把名聲割裂得四分五裂的刀刃。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該更為慎之重之,天周年紀尚小,不知內里輕重,我這也是怕他無心之過釀成大錯,因此,這才要特意囑托于你這個做老子的。”宋老侯爺說的頗為感慨萬分。
宋 城捏了捏袖下的手指,心中翻滾不已,即使他一直以君子之道來告誡自己,可還是免不了七情六欲,凡世煙火。因此,這才會在宋老侯爺為其他女子款款而談的時候,心境上頗為的不平靜。
宋老侯爺嘆了口氣,開門見山道︰“我知曉你心中有不平之處,當年之事多說無益,千錯萬錯,總歸是我負人良多。你心道為你母親抱不平,為父也能理解。但且瞧在你母親現如今兒孫滿堂,誥命加身,安享含飴弄孫之樂,而那人卻青燈古佛,半生淒苦,再多的怨也該平了,就讓她安安靜靜的過個晚年吧。”
宋 城今日這般反常,宋老侯爺已經知曉他定時已經知道了今日之事,因此也不再拐彎抹角,直接說個清楚明白。
宋 城沒有接著宋老侯爺的話題說,而是沉默了一會,才緩緩開口道︰“妻者,齊也,與夫齊體,共奉祭祀,禮無不答。自我學這段話時,就在疑惑,既已許了白首之諾,三媒六聘,為何世間還有那麼多苦楚婦人,主持中饋,孝順長輩,撫育幼兒,榮辱全系于一人。而世間良人又何其稀少,待妻子如同奴僕,給飯食,給衣穿,就覺已是仁至義盡,彼時,高高在上,作施恩狀,因此才會有那麼多婦人毀了半生。”
“世間上,有些苦楚,可說,有些苦楚,不可說,而那些表面風光的婦人夜深人靜之時垂淚不止幾番,可她們的苦楚卻只能咽在肚子里,因為她們無枝可依,無人可訴,有夫卻不如無夫,有家卻不能安宿,因此,她們只有撐起羽衣,護起兒女,才能把日子熬下去。父親,母親怕是還在等著我去請安,兒子就先行告退了。”作了個揖,宋 城告退而去。
宋老侯爺嘴里發苦,看著小兒子挺直的背影,想喊出口讓他停一停,可最終宋老侯爺口里沒發出任何聲音。
從宋老夫人院子里出來,宋天周轉到了宋玲意處,這個小妮子從小就養在宋老夫人身邊,早在兩年前,小劉氏去世,說是想見見宋玲意,宋老夫人也沒讓見。從宋玲意記事起,宋老夫人就派了最嚴厲的嬤嬤管她生活日常。
禁止周圍人說任何關于小劉氏的話題,等她懂事了些,才慢慢的說了小劉氏,說了劉家。當然,也沒忘把當年伺候小劉氏的下人提溜出來給宋玲意見見,得知那些往事之後,宋玲意對小劉氏倒是沒多少留戀了。
就因為如此,宋老夫人深覺遷怒了孫女,讓孫女步了她老子當年的後塵。雖然她不是小劉氏那樣的狠毒陰險之人,可畢竟小劉氏生養了宋玲意一場。如此這般,把一個小孩子牽扯進她們的恩怨,倒是對不住宋玲意了。
所以,平時待宋玲意,宋老夫人都有幾分包容在其中,把她的性子養得頗為的活潑。
端和自從生了宋天周之後,一直再未有孕,相比于上書房的那群表弟,他其實更喜歡香香軟軟的萌妹紙。可惜,宮中大公主倒是宋天周的表妹,但人家一直致力于成為宋府下一代女主人,從小追著宋天周要嫁他。
宋天周躲她還來不及,哪還敢去親近,至于其他的公主表妹,有大公主在,那是別想近宋天周三丈內。
因此,宋天周倒是對宋玲意這個堂妹十分不錯。當然,要是宋玲意性子在乖巧些就更好了。
宋天周進屋的時候,宋玲意正在玩命的做女紅,只半片葉子,怕是把十個手指頭都快扎遍了。
一看見宋天周,宋玲意略帶可憐兮兮的表情道︰“大哥,你看,我的手。哎,我真不想繡花,可祖母說女孩子要溫柔貞靜,最起碼要能繡個荷包。我不知道繡荷包對別人來說如何,但對我來說簡直就是難如登天。大哥,你幫我在祖母美言兩句,別讓我在折騰了。”
宋天周拿過宋玲意手上的荷包,歪歪扭扭,針腳粗的簡直不忍直視。
帶著嫌棄的口吻,宋天周道︰“玲意,就你這手藝還想偷懶,難不成以後你就把這送出去給夫婿。哎呀,那可得先讓我笑笑,也不知會是哪個倒霉蛋收到這個丑兮兮的荷包。”
要是擱在一般女孩子身上,要不被打擊哭了,要不就羞紅了臉,可宋玲意卻滿臉得意道︰“正因為我不善女紅,送的荷包即使丑也會顯得珍貴。這就叫物以稀為貴,大哥,要不我先送你一個。”
“要賄賂也得給個像樣些的,不然,你以為你大哥很好打發。”宋天周一般正經的說了這話,宋玲意笑得越發得意。
“小侯爺,二爺請您過去,您看?”宋 城的長隨站在門口,恭恭敬敬的問道。
宋天周聳聳肩,宋玲意想起今日在翻牆時和宋天周相遇的場景,立馬有些擔憂的看了宋天周一眼。
“走了,好好繡你的荷包,我要個竹子的,不許偷懶。”宋天周這般囑咐了宋玲意,才跟著宋 城的長隨而去。
宋玲意坐著想了半響,最後,還是站起身來去找宋老夫人去了,心道,有這麼個不靠譜的哥哥,果然還是要她保駕護航來著。
書房里,宋 城拎著個白瓷酒壺,斟了一小杯酒。宋天周一進門就瞧見了自酌自飲的宋 城,眉頭微微就皺起來了。
雖然他爹平時爛好人又羅嗦,還喜歡學唐僧。可畢竟是他親爹,對他還是很關心在乎的。自然,宋天周對這個父親嘴里嫌棄,平時也沒少跟他對著干,可心里還是能給個九十分的。
能讓一向以不以己悲,不以物喜為準則,貌似要羽化登仙的他爹憂愁,肯定是大事。而朝政上好像沒什麼重大事件,各地不說都風調雨順吧,可總體上還算國泰民安。近來秋闈將近,更是涌現了一批有才之士。
前幾天他還听聞他爹遇上一位有志之士,大概江山代有才人出呢,應該不至于才這點時間就把他爹憂愁成這樣吧。
難不成是為了他?可他好像也就是偶爾逃逃課,打打架,搗搗蛋,調調皮,也沒干什麼觸及他爹底線的事件啊。怎麼他爹就走起了憂郁路線了呢?難不成是他這段日子太不靠譜了,他爹不會說他,怕他逆反,就自己悶在心里,這才借酒消愁的。
這樣一想,宋天周心虛了。(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