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冷風陣陣,在群尸罅隙中穿梭來去,只覺得一股股腐臭味充斥著鼻息,蓮兒嚇得呆了,口中痴痴囈語著︰“小猴子……小猴子快來救我,它們……它們怎麼活了?”
秦越額上已見冷汗,他吞咽著口水緩緩道︰“昨夜若不是朱雀阻住拘魂鬼去路,我們早成了諸天教的刀下之鬼,我還沒謝過道長,道長又何故如此呢?先是救我,現在又來殺我,是何道理?”
“陰陽師做事何須緣由?隨心隨性,大道無痕!”紅唇在黑暗里化作了一道詭異的弧線,太陰咧嘴笑道︰“哼哼……起初救你並非看在落霞莊的面子上,而是你身後的女人!”
“蓮兒?為了師妹的婢***陽寮就甘願與諸天教為敵?”秦越好似想到了什麼,頓悟道︰“原來朱雀假意引開拘魂鬼是要師妹錯信于你,如此便可不費刀兵得到你所想要的東西,但你萬萬沒有想到小爺會自願留下,很意外吧?蓮兒身上到底有什麼,或者說她知道什麼,值得陰陽寮如此的大費周章?”
“帝釋天是聖上欽點的頭號反賊,而青龍是為聖上佔卜凶吉的陰陽師,諸天教與陰陽寮本就是宿敵,四上神不可能讓蓮兒落在帝釋天的手里!”太陰僵冷的臉上緩和了許多,“秦兄弟,小道不想傷你性命,只要你把蓮兒留下,一切都好商量。”
秦越本不是個貪生怕死的人,但不知為何竟似猶豫起來,他見蓮兒癱坐在暗處,粉面已是嚇得煞白,一雙水靈靈的大眼楮也在注視著自己,“你是說我把她交給你,你就會放了我,不殺我?”
蓮兒柳眉頻蹙,轉眼已是淚眼滂沱,求道︰“小猴子不要相信他,陰陽師滿口鬼話,你一定要救救我,蓮兒好害怕……”
秦越咬著後槽牙,怒道︰“讓小爺交出蓮兒可以,但你要給我個說法,道長究竟要她何用?”
“憑什麼要告訴你?”太陰沒了耐性,一雙鬼目紅得極為滲人。
秦越如箭脫弓般向著群尸沖了過去,大喝道︰“道長想要搶走蓮兒就先從小爺尸身上踏過去吧!”
眼看著鐵刃在秦越手中疾馳如電,揮手處衣肉橫飛,群尸仿佛不知疼痛,如那幽冥里的厲鬼般前赴後繼的聚攏而來,區區十余人竟似有萬人之勢。
“對手都是死人,死人怎麼會有痛感?除非把它們的四肢盡數斬斷,否則這樣打下去我非累死不可!”秦越心念及此數十刀已然砍了出去,但見祠堂里殘肢翻飛,血肉已是模糊了視線。
“怎麼樣秦兄弟,你還應付得來嗎?”太陰一陣哂笑,說話間冥線驟然暴增,于半空處將秦越斬下的肢體重新拼湊回去,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秦越殺得眼紅,全然顧不得戰局,群尸嘶吼著狂野著,頭上的高粘帽早已掉落滿地,凌亂的長發夾雜了血漬與泥土,極盡瘋狂之能事。
冥絲在太陰手中輕輕的擺動著,尸體再一次呈現了合圍之勢,只見它們張開了血盆大口不斷撕咬秦越全身,污黃的牙齒刺入皮肉,愈是掙扎傷口便撕扯得愈深。
“啊……松開快松開!”秦越被十幾張嘴咬遍了全身,他猛的一躍將尸體甩了出去,再一看去衣衫已被群尸撕得四分五裂,渾身上下滿是模糊血肉。
十幾張貪婪的大嘴再次向秦越襲來,鴛鴦刀在空疾馳而過,一顆頭顱帶著一串污血就勢飛了出去。
尸體沒了頭顱卻不倒下,另一具尸體驀地從其胯下穿了過來,尸身柔若無骨,猙獰的臉上一張血口怒張著,與秦越咫尺之隔。
秦越向後挺身,眼看著尸身的嘴里向外溢出蛆蟲,不多時已是白花花的一片,突然,一條長長的舌頭由蛆蟲中激射而出,舌長九寸,上面瓖有毒針。
他反手一刀割斷了舌頭,斷裂處噴出了一片綠油油的粘稠液體,正落于秦越左掌。
“呃……這是什麼?舌頭里……舌頭里有尸毒?”秦越悶哼一聲,手掌的筋脈立時突兀起來,眼見一片烏青向臂彎處蔓延開去,速度之快如倒懸之河。
秦越二話沒說揮手就斬斷了左臂,五指尚且握著刀柄,霎時就爆出了一片血霧,他一聲狂吼,斷臂處如火烤如冰凍,痛得幾欲暈厥過去。
太陰氣定神閑,面無情表的道︰“秦兄弟的勇氣小道著實佩服,常听人言落霞莊的鬼手陰險狡詐,為達目的不惜一切代價,如今看來此言非虛。你可知這一刀若是晚上一步,尸毒必會蔓延全身,到時候就算鬼醫孫遷楚窮盡畢生所學也是無力回天了!”
“太陰手段之凶殘想是我生平未見,小爺再怎麼努力都是徒勞,今夜就算死在這里蓮兒也是保不住了,倒不如……倒不如把蓮兒交出去,男子漢大丈夫豈能目光短淺,為一個女人枉送了性命?”秦越在心中盤算著,鳳眼有過一刻的游離,“道長,你若饒我姓命,蓮兒這個小丫頭你就帶走罷,她不過是落霞莊的一個婢女,是生是死都于小爺無關!”
蓮兒听到此處哭聲戛然而止,嗔道︰“小猴子,你還有沒有良心,公子走的時候是怎麼和你交代的?你的良心都讓狗給吃了嗎?”
“良心?良心值幾個臭錢?”秦越神色恍惚,回首道︰“夠了!小爺拼了命的保護你這賤人,你的命金貴那小爺的命就不值錢嗎?”
他拾起斷臂,見上面五指淤青,鮮血不斷的從傷口中涌了出來,帶著令人作嘔的厚重感,觸手時竟有種陌生的感覺,他狠狠的道︰“我死了你也別想活,你死了我卻能活,蓮兒,你不要怪我!”
秦越想到自此便成了個廢人,不禁一陣冷笑︰“哼哼……小爺也會落得如此下場,這是報應嗎?道兄,我把蓮兒留下,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太陰微微頷首,鬼面似月落寒江,平靜得一如他當初避雨時的模樣,“秦兄弟拿著斷臂去罷,小道從不食言。”
“好,快人快語!他日有緣我們再見,小爺定當斬了你的手腳,將你削成個人棍放在壇中釀酒,不為復仇,但求一醉!”秦越踉蹌著走出了祠堂,寥落的身影漸漸融入了廣袤之境。
蓮兒自知沒了依靠,怕得緊閉了雙眼,睫毛顫巍巍的晃動著,“不……不要殺我……”
太陰手打結印,冥絲立時收于袖中,冷笑道︰“哼哼……小丫頭,只要你乖乖听話,小道絕不會傷了你的性命,你就跟我走上一遭,去個逍遙的所在。”
“那你還是殺了我罷,我是不會和你走的,我要在這里等公子回來!”蓮兒酥粉交融的臉上滿是淚漬,痴痴的道︰“你這個不得好死的假道士,等許公子回來,她不會饒了你的!”
“你以為她還會活著回來嗎?她要殺的可是在鄆州佣兵數萬的節度使,真是荒天下之大謬!”太陰走到蓮兒跟前,伸手托起她的下頦,借著篝火的微光忽見蓮兒薄施粉黛,裝扮得極為華貴,調侃道︰“一個婢女穿得和大家閨秀一樣,落霞莊還真是財大氣粗,起初小道以為你是落霞莊的大小姐,而許相公是個書童呢!小丫頭,你走與不走還真由不得你,四上神要的東西就沒有得不到的……”
鬼道話音未落,只听得破空之音驟然而起,“噗”的一聲悶響,木柄神刀已然穿破了窗紙,徑直刺向太陰要害。
“是誰?”鬼道大驚失色,袍服輕晃間已然躍後數丈開外,怒道︰“誰在外面?竟敢暗算小道!”
說時遲那時快,祠堂里憑空生出個紫色暗影,舉手便接住了木柄神刀,暗影頭遮防具,遍身佩戴了鳥獸骨羽,青絲已然垂到了後腰。
太陰眯起雙眼,追問道︰“前輩一身的薩滿裝束,可是契丹國師?”
面具上四顆獠牙觸目驚心,令見者不寒而栗,沒錯,來人正是薩滿教的大祭司巴圖莫日根,只見他扶起了蛇頭神杖,緩緩的道︰“老夫本不想涉足中原的江湖恩怨,但此女關乎契丹國運,茲事體大,恕老夫不能坐視不理!”
太陰知道薩滿祭祀神通廣大,心中已是多有忌憚,“小道自知不是前輩敵手,但前輩硬要咄咄相逼,小道也只好拼盡全力,到時魚死網破,前輩也沾不得半點好處,不如……不如我們各退一步,如何?”
“老夫來這里不是和你談判的,沒有商量的余地!”巴圖莫日根注視著太陰的方向,無盡空冥的瞳孔中遮掩不住深藏的暴戾,偶爾閃過的猩紅蘊藏了陣陣殺機。
蓮兒愁眉舒展開來,明眸如春水流波一般,瑩澈乖張得惹人憐惜,她將眉毛蹙了起來,高呼道︰“前輩要小心啊,這個鬼道士能操縱死人,厲害的很,而且死人身上還能噴毒,無藥可解!”
巴圖莫日根回首望著蓮兒的小臉,面具在火光映襯下閃著悚然的光,“謝謝小丫頭的提醒,不過像陰陽寮的這種小角色,想要傷了老夫已是無望了。”
蓮兒終于看清了巴圖莫日根的“臉”,她身子不由得一震,兩側梨渦似是塞滿了恐懼,只覺得一串酥麻從頭頂直竄到了腳底,顫聲道︰“你……你的臉……你的臉好嚇人!”
祠堂外依舊狂風肆虐,卷拂起的砂粒拍打在窗紙上,發出“沙啦、沙啦”的細微聲響,太陰似是被巴圖莫日根所震懾,站在那里遲遲不動,壯著膽子道︰“前輩好大的口氣,這里可不是契丹的版圖,祭祀到了小道的地界,以為小道還會怕你嗎?”
篝火仍在腳邊跳躍著,一縷黑煙從火舌中緩慢升騰,使得祠堂里的溫度急劇攀升,仿佛烈焰就在眉心烤炙一般,不多時,一串流光由棚頂漏下了來,屋棚立時四分五裂,竟有一團火焰直砸而下。
只听得轟然巨響,梁柱就這樣砸在身側,蓮兒一聲驚呼,發現檐上的茅草開始燃燒起來,如天河決口一般濺灑于碧落疏星之中,不解道︰“昨夜剛剛下過雨,怎麼會……怎麼會著起火來?”
“此火遇水不熄,反而愈燃愈烈,絕不是普通的火焰!”骨羽被星火引燃,巴圖莫日根揮舞起蛇頭神杖,勁風立時將祠堂的火勢碾于萌芽。
但見火團熊熊竟有一人多高,火中驀地伸出一個女子手掌直拍向巴圖莫日根,女子掌力渾厚,帶起的熱浪一波接著一波,無有終了。
“轟……”,雙手在空中接壤,巴圖莫日根只覺得掌心好似被萬蟲啃噬,直痛入骨,他大喝一聲,“不好,掌中有毒!”
巴圖莫日根話音未落,已是將火團震得飛了出去,火焰並未熄滅,而是由赤色轉為了淡藍,最終化成人形。
只見一婀娜少女與太陰同齡,身著五色彩衣,紅藍黃白黑五色相映生輝,一襲百褶裙更添了媚態,裙底短不及膝,瓖繡著各色花邊,來人正是陰陽寮第七式神,金烏太常。
“祭祀不用擔心,此毒只是麻痹神經絕不致命,何故大驚小怪呢?”太常雲髻高挽于頂,上別銀簪銀梳,已是極盡了奢華,她頓了頓接著道︰“小丫頭,你若是不喜歡這個矮道士,還是跟姐姐一起走吧!”
“我矮?你也不高啊,少在小道面前裝腔作勢!”太陰成竹在胸,下陷的眼窩里透著一股難以描摹的陰郁,“不過話又說回來,你來得可真夠及時的,我們聯手定能與祭祀一較高下,今夜就取了他的首級,聖上必然龍顏大悅!”
“哼哼……”巴圖莫日根冷哼數聲,一張鬼面好似與人世隔離開來,閃著冷峻的光,“就算你們二人聯手,老夫也不在話下。”
“哦?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呀,契丹人都是這般目中無人嗎?”太常一雙美目媚意天成,她一語未畢赤焰神掌再次拍了出去,火蛇如驟雨狂風般疾馳而過,直映得祠堂亮若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