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的房間里,寂靜得連每一次呼吸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白熾燈照射下,牆角陰影仿若活物般輕微的扭動,漸漸拉伸成一條線,就像一條陰影組成的蛇,扭著身子往鄧𨳊所在的位置蜿蜒。
鄧𨳊赫然驚出了一身冷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她從未見過如此……如此超乎常理的東西,她是學考古的,曾經听一些挖掘過古墓的老教授隱約暗示過這世界並不是他們所以為的那麼干淨的,在地下、在陰影里,有著太多無法解釋的存在。
正因為知道,正因為相信,所以才比任何人都更恐懼。
她想要馬上推開門逃離這個不對勁的地方,可她很快悲哀的發現,因為過度的驚恐,她的雙腿根本使不上力氣,別說邁步奔跑,她此刻連站立都很困難,只好靠著牆死死撐住桌面,這才勉強不讓自己癱軟在地。
明亮的燈光把她狼狽的身影倒映在地面上。
不遠處,扭曲如蛇的陰影沖著她的影子攀爬過來……
“不要!不要過來!!”
鄧𨳊蹲下身竭力瑟縮著自己的身子妄圖離那詭異的陰影遠些再遠些,可終究是徒勞,哪怕她縮到了極限,那陰影終究還是纏繞上了她瑟瑟發抖的影子。
冷!好冷!!
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就像被扒光了衣服仍在雪地里,那冰冷滲透了皮膚,滲透了骨髓,滲透到靈魂里!叫她止不住的顫抖。
連心髒都仿佛被凍結,她完全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與心跳,像極了……像極了一具毫無生氣的冰冷尸體。
“呼呼——”
窗戶的玻璃不知何時打開了,腥咸的海風刮進來,卷起了厚重的絨布窗簾,又緩緩地落下,屋子里重回寂靜。
只是……
盡管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盡管毫無依據,可鄧𨳊知道有什麼東西剛才從窗口進來了——那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感覺。
她無法動彈,她即將被寒冷埋葬,但過于敏銳的感知還是在不停的提醒她︰有誰在看她!
它就站在窗前,靜靜地注視著她。
然後它走過來,在鄧𨳊面前又重新止步。
“嘀嗒!嘀嗒!嘀嗒!——”
耳邊漸漸響起滴水聲,那聲音像是沒有關嚴實的水龍頭,緩慢又充滿節律,卻永遠沒有盡頭。
鄧𨳊的神智已經越來越模糊,她不確定這是否是自己的錯覺。
為了避免乘客在風浪中磕磕踫踫,船艙里都是鋪有地毯的,僅剩的理智告訴她水滴到地毯上不可能發出聲音。
但恍恍惚惚間,“嘀嗒嘀嗒”的滴水聲卻依舊在耳畔回響,與那飄渺的歌聲重合應和,說不出的莊重浩蕩,宛若這世間,最古老神秘的語言。
這就是……神諭嗎?
傳說中神明的召喚……
鄧𨳊終于放棄了掙扎。
“ 噠……吱——”
房間的門,突兀的打開。
仿若打開了陰陽兩界的通道,鋪天蓋地的暖意涌進來,驅散了一室的冰冷陰霾。
鄧𨳊眨眨眼。
她感覺自己像是道陰間里走了一遭,到此刻,重回人間,竟讓她有瞬間的迷茫。
她往門外看去。
門外空蕩蕩的,只有鋪滿玫瑰花瓣的紅色地毯,過道頂上瓖嵌的應急燈亮如白晝。
奇怪?沒人啊,是誰開的門?
沒工夫多想,死里逃生的喜悅讓她忽略了一切不合理的地方。
她扶著桌面站起來,全然不在意自己踉蹌的步伐與狼狽的姿態,亟不可待地沖出門口,望著過道盡頭的陽光,呼吸著載滿海風味道的腥咸空氣,她這才終于有了一種還活著的真實感。
那一段短短的路程幾乎耗盡了鄧𨳊所有的力氣,她一屁股跌坐在地。
下意識地回頭,鄧𨳊再次看向房間。
屋里的燈已經熄滅了,只有過道上淺淺的燈光照亮了門口一片地方。
偌大的陰影籠罩里,隱約可以看到一道模糊的人影。
他似乎笑了一下,抬起手,一滴滴水珠不斷從他濕噠噠的衣袖墜落下來,浸濕了厚厚的地毯。
“二哥……”
鄧𨳊猛然瞪大雙眼,捂嘴咽下喉中的驚呼哽咽。
鄧筆微笑著踏出一步,卻踩入到燈光里,他猛地又縮了回去。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又完全發不出聲音。
于是他只能蹙眉靜靜地凝望著他的妹妹——一如之前。
鄧𨳊眯著眼,極力從二哥的唇形看出他想說的話︰“笑?……肖?……小?……哦,小心……”
“𨳊兒!𨳊兒你沒事吧,怎麼倒在這里?!”莫錚靈等人一進船艙就看到癱倒在地上的鄧𨳊,忙匆匆跑過來。
鄧𨳊卻沒理會他們,她此刻很著急,自從那群人進來,本就縮在陰影里的鄧筆便越發往深處倒退。
“小心……小心什麼?你再說一遍……別……別走,二哥,求你了,別走!”她哽咽著哭喊。
最後,在眾人跑到房門口的那一瞬,海風掀起窗簾,陽光照射進來,屋里一片空茫——無論是滿牆壁的詭異文字,亦或是鄧筆……都已經消失了。
鄧𨳊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小柔走過去扶她,關切地詢問她發生了什麼,鄧𨳊只是呆呆地望著屋里,什麼話都沒有說。
莫錚言奇怪地看了鄧𨳊一眼,他直覺在那間房間里發生了什麼,不過伏寧一直有些沒精打采,所以他也沒了探究的心思,陪著伏寧靠在門外低聲閑聊。
堂姐從他們身旁走過時無意听了一耳朵,對于弟弟竟然還沒放棄勸說那位壞脾氣的家伙吃藥而感到異常吃驚——在莫錚靈的記憶里,自家弟弟顯然並不是個溫柔體貼的類型。
閻白間大家一個接一個都往房間里查看,趕緊阻止︰“這是被害者的房間,說不定有什麼線索,你們先別進去。”
但是很遺憾,他威信不足,沒人願意听他的。
閻白只得郁悶得跟進去,一面仔細觀察,一面還沒忘記在心里冷眼嘲笑眾人的無知。
莫姐姐打開燈,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房間主人的離奇死亡的緣故,總覺得還是有幾分陰森,安德魯一把拉開厚重的窗簾,讓陽光射進來這才感覺好了些。
值得一提的是,安德魯是在場唯一一個外國人,正是莫錚言之前窺見的與姐夫打架的那位,毫無疑問是堂姐的忠實追求者,盡管堂姐已經結婚了,他依舊不忘處處展現他的殷勤,各種刷存在感。
房間里很干淨,窗戶邊立著一個木質畫架,畫板上夾了一個大素描本。閻白戴著手套取下來,隨意翻了翻,越看神情越嚴峻︰“他這畫……”
“畫的很棒是吧?”鄧簡自閻白身後走過來,從他手里拿過素描本,頗有些懷念地翻了兩頁,“阿筆從小就喜歡素描,他完全繼承了媽媽的天賦,毋庸置疑,他是個天才。”
“額……是的,當然,我是說,他的確是個天才。”閻白瞥了一眼鄧簡手里的畫本——那畫里藏了一個秘密,現在的問題在于,鄧簡到底知不知道?
鄧簡緊緊抓著那個畫本,他從閻白手中取過畫本後就沒再放開,目光里滿是追憶,但事實上除了一開始煩了兩頁,他根本沒再打開過畫本——近乎矛盾的態度。
閻白眸光一閃︰他知道!他一定知道!!
房間里已經沒有別的有價值的東西,閻白覺得自己迫切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思考。
他走到門口,在莫錚言和伏寧對面蹲下,神經質地咬著指甲。事實上他思考問題時更喜歡咬棒棒糖……可惜目前條件不允許。
排除掉什麼鬼神啊詛咒啊啥的,這個案子其實並不復雜。
動機,動機已經有了,現在只差解開作案手法,不過鄧筆從三層的觀景台跳下去的一幕所有人都看到了,而且大家當時都還在一樓的甲板上,凶手到底是怎麼辦到這一點的?不可能……一定有什麼機關!
閻白一個激靈爬起來,他還是得去看看現場,哪怕經過暴風雨洗禮後那里恐怕已經不剩下什麼痕跡了。
眾人在鄧筆房間里轉了一圈,沒發現任何異常,于是又都退了出來。
鄧𨳊依舊是那副呆愣愣的模樣,沒有焦距的雙目始終對著房間里那扇窗戶。
小柔一直蹲在她身旁攔著她的肩膀低聲安撫,“我不知道你到底看到了什麼嚇成這樣,但是你看,房間里什麼都沒有,大家都進去看過了不是嗎?什麼都沒有!所以別害怕,大家都陪著你呢。”
鄧𨳊像是沒听懂她的畫,歪著頭傻傻盯著她。
眾人都嘆了口氣,他們都不知道鄧𨳊到底遇到了什麼,也就沒有辦法對癥下藥地開解她,只能靠她自己挺過來。
弟弟死了,妹妹又變成這樣,鄧簡痛苦地捏著厚厚的畫本,心下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這場不被祝福的婚姻難道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錯誤!
無論如何,他必須保護好妹妹。
他蹲下身想把妹妹扶到房間里休息,小柔和莫錚靈也在旁邊幫忙。
“快听。”鄧𨳊突然開口。
眾人俱是一愣︰“听什麼?”
鄧𨳊喃喃低語︰“歌聲……歌聲呀。”她低著頭,垂落的短發遮擋了她的神情,只余那一遍遍重復的話語,讓她整個人看起來都有些不對勁。
眾人齊齊皺眉,歌聲……這兩個字幾乎成為整艘船的禁忌,不管信或不信,他們都知道,那是死神的催命符。
趁著他們怔楞之際,鄧𨳊忽然甩開幾人攙扶的手,猛地沖出去。
“𨳊兒!回來,你去哪里?!”
“鄧𨳊!”
眾人反應過來,趕緊去追。
鄧筆的房間在三層,鄧𨳊一跑出過道就到了觀景台——鄧筆跳海的地方。
閻白正蹲在欄桿前查看,對于鄧𨳊的到來也很意外。
只見鄧𨳊一步步走到欄桿邊,隨手拂開劉海,出神地遙望著海面。
在她身後,很快,一群人也浩浩蕩蕩追了過來。
閻白被這陣仗驚到︰這是鬧哪出?
“𨳊兒。”看到鄧𨳊沒事,鄧簡總算松了口氣,走近,“不想回房間就不回,哥哥陪你看風景。”
“別過來!”鄧𨳊猛然回頭,她雙手緊緊抓住欄桿,情緒有些失控,“別過來,大哥!你們都別過來!”
視線一一從眾人臉上掃過,最後落到鄧簡臉上,鄧𨳊揚起一抹釋然的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說著,她忽然爬到欄桿上坐下,這個危險的動作叫所有人都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呼——幸而鄧𨳊什麼都沒做,她只是盯著海面,笑容漸漸變得慘淡起來。
這個姿勢明顯不太對啊,閻白與莫錚言都隱約意識到有些不妥,提起心注意著鄧𨳊的舉動,稍有不對便打算動手。
許是真的血脈相連,鄧簡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他沒工夫再顧及別的,伸出手大步走向妹妹,“來,𨳊兒,我們回家,跟哥哥回家。”
“回不去,回不去了……別過來,你別過來!”
鄧𨳊的情緒隨著鄧簡的靠近再次激動起來,見鄧簡完全沒有停止的趨勢,她咬了咬唇。
“這都是命,是命,是罪孽!……時間到了,他們來了……小心……要小心,在水下……”
她說著語無倫次的話,恐懼地瞥了眼大海,繼而張開雙臂,身體後仰。
“𨳊兒——!!!”
離得較近的鄧簡、莫錚言、閻白都撲過去抓,卻終究還是來不及了。
鄧𨳊閉上眼,如離根的葉子,墜落,墜落,墜落……
她知道,她將會墜入冰冷漆黑的深海——就和她的二哥一樣。
但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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