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斌遲疑了,並非他愛錢勝過愛自己的性命,而是他沒有那麼多錢。
身為學子若是太過市儈會對風評造成影響,所以他一向表現的視錢財如糞土,反正他所擁有的名望足以讓他在平安城中白嫖大部分青樓姑娘,錢袋里有沒有黃金也就不再重要。
他甚至沒問過自己的俸祿有多少,就傻不愣登的走馬上任了。
到了他的層次,也的確有資格視錢財如糞土。
但那是在平安城,而這里是崇高領。
這里僅僅是充滿泥濘與惡臭的窮山惡水,圍繞他的也不是露出大半個胸脯的鶯鶯燕燕,而是丑陋又骯髒的尸鬼。
所謂名望,不過就是一個笑話。
“我、我沒有那麼多錢。”龐斌羞愧的低下了頭,坦言自己囊中羞澀,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點不起酒席的鄉下農民,那份恥辱如同是赤身裸體在朱雀大街上裸奔一般令人難堪。
“我以為學子都很有錢來著。”冬聳聳肩膀︰“那就很抱歉了,我這種視財如命的獵魔人沒有佣金是不干活的,畢竟我早就沒了人性嘛。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真的不是針對你。你看那些難民沒錢我就沒救,現在你沒錢我也沒救,我一向為我的公平自豪。”
“可我是龍圖閣學子,他們只是一群粗鄙不堪的亂民,我們是不同的!”龐斌脹紅著臉大喊。
“不,你們並沒有不同。”冬淡淡的說道︰“也許你比他們多認識幾個字,但他們也比你懂的如何耕種和打獵。從技藝的角度來說,他們甚至要比你懂的更多,所以你們並不存在太大的差別。”
“那些亂民怎麼可以與我相比,我學的可是治國大道!”
“那也要先有國可治才行。”冬回答道︰“而創造出國的人,就是你剛剛毫不留情殺死的人。很遺憾,正是你親手將自己變的毫無意義了。”
龐斌面若死灰。
冬收回了自己放出的氣息,遲遲不敢上前的尸鬼們立刻聚攏上來,偉大的龍圖閣學子甚至能聞到對方身上那令人作嘔的臭味。
龐斌滿臉驚恐,但他沒有再向冬求助,並非他講究氣節,而是根本不懂得討價還價。他的概念中只有一擲千金的瀟灑,卻沒有精打細算的狡猾。前者的確能讓他更加體面,而後者卻能讓他贏得活下來的機會。
很遺憾,他從未因為生存而擔心,也就無法懂的生命的珍貴。
這樣人不多,卻正掌握著天下。
冬有時候會想,這個世界真的值得自己保護嗎?
她無法得出結論,因為她並非學者,僅僅是一個渺小的獵魔人而已。
尸鬼們更加近了,魔物的本能讓它們無視了強大的冬,只是向龐斌圍去。
冬無悲無喜的看著,不帶一絲情感。
獵魔少女承認龐斌之前的做法讓她有點不爽,但也僅僅是不爽而已。如今的世道殺一個還是兩個龐斌毫無意義,她唯一能做的,不過是一視同仁罷了。
付得起錢,我就救;付不起,那我只能說聲抱歉。
不管是農民還是官員,是士兵還是皇帝,在獵魔人眼中也僅僅是同一種生命而已。
龐斌抱著腦袋發出如女人般的哽咽,雖然很丟人,但不出意外的話他馬上就要死了,所以丟人一些也沒什麼關系。
但誰也沒想到的是,一個渾厚的聲音突然響起。
“那一千兩黃金,我替他付了!”
眾人扭頭,就見一個國字臉,粗眉高鼻,厚嘴唇一臉堅毅忠厚的中年男人踏著泥濘緩步走來。
他穿著紅色的盔甲,頭盔上瓖有鹿角,背後一件破斗篷顯出幾分不羈,腰間的別著長劍,又透出幾分武勇,即使冬閱人無數,也不得不承認這中年人氣勢不凡,絕非常人可有。
那一眾武士看到此人,連忙行禮,沒有對龐斌的敷衍與獻媚,只有發自內心的真誠與愛戴。他們並沒有跪下,只是敲了敲胸前盔甲,微微躬身說道︰“大將!”
這就是崇高領的土皇帝,那個在李唐和東桑夾縫之中稱霸一方的“大將”?
冬好奇的打量這對方。
對方也察覺到冬的目光,同樣看了過來。大將露出一個善意的笑容,指了指癱軟在地上的龐斌說道︰“並不是要冒犯您,但他死在崇高領的話,會很麻煩。”
冬點了點頭,對方的理由是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了出手的理由。
“準備好黃金。”
冬說完,黑色的鉛劍出鞘,如風一般殺入了尸鬼群中。
黑光如死神的觸手,帶起一陣腥風血雨,尸鬼如同被風雨璀璨的嬌嫩花朵,頃刻間便支離破碎。有幾只見狀想逃,卻被冬輕松趕上,鉛劍劃出美妙的黑色弧線,尸鬼的腦袋便咕嚕嚕的滾下了山坡。
“真是好劍法!”大將率先鼓起掌來,看的出他並非諷刺,而是真心實意。
“混飯吃的一點小手段而已。”冬謙虛了一下便伸出手︰“盛惠,一千兩黃金。”
“哈哈,放心吧,一分都少不了。不過一千兩黃金數量不少,我也無法隨身攜帶,不若姑娘你隨我一同前往城堡,一方面交付佣金,一方面也讓我準備酒宴,慶祝一下崇高領又來了一位英雄。”
冬搖了搖頭︰“我並不是英雄。”
“我打了大半輩子的仗,勝勝負負不計其數,慢慢的便總結出了一個道理。”
“什麼道理?”
“能用刀劍殺人的不過是屠夫與強盜,而能用刀劍救人的才是真正的英雄。”大將笑著說道︰“獵魔人也不例外。”
“看來你的酒宴我是非去不可了。”
“哈哈哈,歡迎,能與英雄共醉,那是我的榮幸!”大將說著看了看龐斌,又苦笑道︰“不過在那之前嘛,還有些瑣事要處理。”
他走到癱軟的龐斌身邊,友善的伸出了手,可龐斌卻並沒有接受。只是帶著一絲輕視與厭惡的瞥了大將一眼,便扶著山石顫抖著站了起來。
大將也不在意,無所謂的笑笑,對著身後一揮手,大聲呼喊道︰“都出來吧。”
逃跑的李唐士兵便忐忑的走了出來。
大將對龐斌說道︰“士兵我已經幫你收攏起來,一個不差。善待他們吧,畢竟他們是你在這里唯一的伙伴了。”
可龐斌卻不領情,大聲的叫道︰“才不是什麼伙伴,他們拋棄主帥,臨陣脫逃,我要上報兵部將他們統統處死!”
李唐士兵們渾身一顫,有人眼中閃過拼死一搏的狠戾,也有人眼中充滿哀求的望向大將。
大將長嘆一聲︰“你怎麼做我無權干涉,但你想好怎麼向兵部解釋了嗎?”
“我有什麼可解釋的?”
“當然有。”大將說道︰“根據李唐軍規,任何部隊遭遇魔物後不得交戰,需盡快脫離以保全戰力。而你卻貪功冒進,強行命令士兵與魔物交戰,你覺得把這件事情捅上去對你會有好處嗎?”
龐斌臉上陰晴不定,嘴角更是抖的厲害,他不甘心的問道︰“難道就這麼算了?”
“你們都有不對的地方,也只能就這麼算了。”大將拍著龐斌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在別的地方我管不著,但在這里還是改改你的性子吧。別不把士兵當人,至少在崇高領這地界里,他們才是能讓你保住小命的唯一依仗。”
龐斌看了看大將搭在他肩頭的手,露出一絲不悅。
大將笑了一下,松開了。
龐斌長出了一口氣,掃過士兵,冷冷的吐出四個字︰“下不為例!”
“是是,謝大人恕罪,謝大人恕罪!”士兵們如釋重負,道謝不斷。有人為龐斌尋來白馬,恭敬的扶他坐了上去。其余人撿回火銃,清點物資,一切都變的井井有條。
大將點點頭,向龐斌發出邀請道︰“天使不若隨我一同回去,我那有上好的三勒漿可以一醉方休,也正好讓兵士們歇息休整一下如何?”
“用不著,三勒漿是武人之酒,與我身份不符。而且我身負皇命,可沒時間在這里逗留。”龐斌露出幾分不屑,低頭向大將說道︰“真田將軍,記住你的承諾,那些物資絕不能拖延。”
“放心吧。”大將含糊的應了一句,又不死心的問道︰“我那還有葡萄釀,你真的不來嗎?”
“哼!”
龐斌甚至連道別的心情都沒有,直接拍馬走了。
李唐士兵也只能跟隨,臨走前卻紛紛向大將拱手行禮,感謝他剛才的仗義直言。
眼看龐斌一行走遠,大將攤攤手︰“連士兵都比他懂禮,就這還龍圖閣的學子,真是可笑。”
冬走了過來︰“看上去你不喜歡他?”
“我為什麼要喜歡一個笨蛋?”大將反問。
“那你為什麼救他?”
“正如我之前所說,他身份特殊,死在崇高領的話會很麻煩。”
“有多麻煩?”
“嗯……大概是好幾天都沒辦法大醉一場的那麼麻煩。”
“似乎並不是太嚴重。”
“是不嚴重。”大將笑著說道︰“但麻煩這事,當然是越少越好了。走吧,我領你回城堡。我的廚子特別擅長烤羊腿,你一定會喜歡的。”
冬眼前一亮︰“十分期待。”(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