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席梟扔下自己急忙去追趕聶含璋的身影,謝清蕪擦著怎麼也停不了的眼淚,身心俱疲地往回走。
這一場苦戀耗盡了她許多心力,今日似乎得到了一個清楚的答案,只是這答案太傷人心。
席梟趕到前門時,正听到聶含璋跟車夫說即刻駕馬離去,不要等他,唬得他心驚肉跳,箭一樣飛奔上去奪下了馬韁,低聲交待了車夫幾句,才翻身上了馬車。
聶含璋安靜地坐在車廂里,不發一言,席梟過去將她緊緊抱住,夜明珠的光亮將她臉上的神情照得分明,席梟從中看到了她的失望和委屈,心里懊悔不已。
“璋兒,對不起,是我太優柔寡斷,讓你受委屈了。”
席梟親她的臉,親她的眉,親她的唇,一遍一遍低聲道著歉,但聶含璋還是像座雕塑一樣坐著那里,連眉頭都沒松動一下。
席梟沒轍,拿出那條腰帶在她眼前晃。
“璋兒,這是你特地為我做的生辰禮是不是?我很喜歡,謝謝你。”
聶含璋把頭扭向一邊,靜靜地看著窗外。還沒到臨安街,這條路上只有一些零星的酒肆和賭場青樓還亮著燈,大多數人家都閉著門,只透著一點微弱的光。
在這里生活了十幾年,逛夜市的次數統共加起來也不到十次,難得今天高興想跟他好好過個二人世界,現在卻是什麼心情都沒有了。
“璋兒,讓我看看你的手,是不是為我準備生辰禮吃了不少苦頭,對不起。”
席梟翻過她的手面仔細看,指腹上頭果然還有一些沒好完全的細密針眼,心疼得要命,抓起一根就含到嘴里輕輕吮著。他最近太忙,著實忽略了枕邊人。
“這是什麼毛病?還舔起手指來了,也不嫌髒。”
聶含璋心里一陣嫌棄,眉頭緊皺,把手重重抽了出來,兩手交握放到腿上,懶得理他。
“好璋兒,求你跟我說句話吧,別不理我了。你要怎樣才能消氣?要不你打我吧,你使勁打,打到你出氣為止好不好?”
席梟死皮賴臉地往她身上蹭,他也是摸清了妻子的脾性,知道她這人吃軟不吃硬,最是奈何不得他的那些“無賴”招數。
但是這次那些招數完全不靈驗了,任憑他怎麼哄,怎麼逗,聶含璋都緊閉著雙唇不發一言,後來大概是煩了,索性把眼楮閉上連看他都不願了。
席梟無計可施,只能緊抱著她,生怕她下一刻就不見了。他感覺自己就像那條腰帶一樣被她遺棄了,前所未有的心慌無措,他真怕她就這樣不原諒自己了。
馬車搖搖晃晃終于抵達了臨安街,這兒有京都最繁華的夜市,擺小攤的,耍雜技的,游河船的,熙熙囔囔地全是人,燈火通明,熱鬧非凡。
聶含璋看著眼前的景象,才覺得有點生活的氣息,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笑容,沖著身後的千雪等人說道︰“走吧,咱們先去點河燈。”
席梟一臉郁悶像個透明人似地跟在她身旁,緊緊抓著她的手不放,她可以不理他,他卻不能不理她。
買了幾盞蓮花燈,兩人來到河岸邊,河面上已經漂著許多不同造型和顏色的河燈,將河流點綴得像天上的銀河似的,美極了。
“璋兒想許什麼願?”
席梟回頭深情凝望著妻子,滿眼期冀,盼她能跟自己說一句話。
聶含璋平視著河面,認真想了想,往年都是許一樣的願,祝另一個世界的父母身體健康、快快樂樂,祝這個世界的自己好好活著。
今年該許什麼願呢?自己的人生跟以前有些不同了,身邊多了一個丈夫出來,以後可能還會有孩子,是不是該許夫妻恩愛,家庭美滿之類?
想了一圈,她終究什麼也沒寫,直接把河燈放了,若要說她心底的真正願望,那就是回家吧,回到她熟悉的那個世界那個家,可是這幾乎是不可能的,那還許來干什麼呢。
這麼些年如履薄冰地活著,有時候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能撐得下去,最是艱難時也不止一次想過,要不弄死自己得了,說不定就又穿回去了。可到底是求生的本能和對死亡的恐懼,讓她沒這麼干,居然也僥幸平安地活了十六年。
可是就在剛才那一瞬間,當席梟問她想許什麼願時,她是真的很想很想回家,回個那個充滿溫暖愛意的家里。
無論任何時候都有爸爸媽媽的疼愛,可以盡情撒嬌撒野,偷懶不做家務、三天不洗頭也沒人說你,犯了小錯也不怕,他們都會無條件關心你包容你。
傷心了可以找朋友唱k喝酒,高興了可以逛街看電影,女人不必依附男人而活,只要有本事,照樣可以活得驕傲灑脫,不用時時刻刻都活得這麼小心翼翼,有時候是真心覺得累。
幾不可聞地低嘆一聲,聶含璋回頭輕輕對席梟說了一句︰“生日快樂”。
席梟吶吶地叫著她的名字,完全笑不出來,妻子那聲飽含滄桑的輕嘆像塊巨石一樣重重壓在他的心頭,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他就像做錯事了的孩子一樣,一臉惶恐地看著聶含璋,一時間真是束手無策。
兩人沉默對視中,河對岸放起了煙火,明亮的火焰照亮了夜空,美得炫目,雖比不上現代的煙花表演,但在這里也算難得了。
聶含璋仰頭看了一會,突然說︰“席梟,如果有一天我覺得累了,想離開,你就放我走吧。我是個很自私的人,受不得委屈,受不得欺負,一心只想著自己活得痛快。我這輩子可能都做不到善解人意,也變不成一個懂事識大體的女人,而且我脾氣又這麼差,以後少不得還會給你添麻煩,要你哄讓著我,遲早有一天你會厭煩這樣的我。真到了那時候,你記得跟我說,咱們好聚好散。”
席梟看著一臉平靜的妻子,心就像被人拿著尖刀狠狠捅進去又拔出來然後再捅進去,痛得揪作一團,輕顫著唇,紅著眼說︰
“不會,永遠都不會有那一天的。你不管哪樣,我都喜歡,便是死也不放你走。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答應你的事沒做到,讓你受了委屈,以後不會了,你再信我這一回。璋兒,求你以後哪怕再生我的氣,也別再說要離開我的話了,我承受不起。”
聶含璋見他一個大男人傷心得雙眼發紅,就差沒流下淚來,心里也是難受得不行,吸了吸鼻子,扭過頭去,說︰“走吧,我還沒為你慶生呢。”
她避開了他的回答,席梟眼里的光瞬息黯淡,依然緊牽著她的手上了馬車,讓車夫駕馬去到她說的那家“景泰酒樓”。
這家酒樓正是聶含璋第一次見到席梟的地方,就連如今坐著的這個雅間也是那一日的那一間,桌子的位置也不曾變過,她特意提前訂下的,就是想在結婚的頭一年陪他過一個特別的生日。
小二很快就將早就訂下的菜式端上來,全是席梟喜歡吃的,中間還有一碟用大白盤子裝起來糕點不像糕點,米飯不像米飯的陌生食物,上頭還插著兩根蠟燭。
“這是何物?”席梟看著那一坨不明生物發問,這東西能吃?
“呵呵……它叫生日蛋糕,是我自個倒騰出來的,做得不好,賣相是丑了點,但味道尚可入口。上頭的兩根蠟燭,代表著你二十歲生辰。”
這是聶含璋用面粉和雞蛋試驗了無數次的成果,勉強做了一個能看又能吃的,今兒一大早做完就讓人送到酒樓來了,高度保密就是為了制造驚喜。
“璋兒……你對我真好,我十分歡喜,謝謝你……”
席梟很是感動,同時心里那份愧疚愈發強烈,不過是一個生日而已,她卻為他精心做了這麼多事,可他又是如何回報的呢?
聶含璋笑笑,拿桌上的點火棍點燃了蠟燭。
“吃生日蛋糕之前是要許願的,你閉目許個願吧,放在心里就好,不能說出來的,說出來就不靈了。”
席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乖順地閉上眼楮,鄭重許下當日應允她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的願望,然後睜開了眼楮。
“把蠟燭吹熄了,切了蛋糕給大家分吃了吧,這樣等于將喜氣都傳給了大伙,能帶來好運的。”
席梟按照她的指示拿刀切了幾下眼前這個四不像的食物,率先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放進嘴里品嘗,笑道︰“好吃,璋兒做的什麼都好吃。”
這是她親手送上的一片心意,他怎能辜負。
千雪等人領了蛋糕自去雅間門口候著了,將軍和主子好像在鬧別扭,便是借她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往前湊。
聶含璋也吃了幾口意思一下,因為實在沒胃口很快就放下筷子,靜靜地看著席梟把他面前小盤子里的那塊蛋糕全部吃完。
她看著窗外熱鬧通明的街景,陷入了回憶,笑道︰“你知道嗎?你班師回朝的那一天,我就是在這里同一個位置看著你走進臨安街的。那是我第一次見你,心里還嘀咕,怎會有人臉那麼臭,渾身冷冰冰的,定是個不好相與的。沒想到,如今我們竟成了夫妻,世事真是奇妙。”
席梟的手越過桌子,緊緊抓住她的,深情凝望。
“璋兒,我這一生最開心便是能娶你為妻,自你嫁給我那天起,我便暗自發誓,一定會盡我所能給你幸福,讓你過得開心無憂。可能近來我讓你感到失望了,你能否給我一次補救的機會,不要就這樣將我拒之心外,好嗎?”
回憶起兩人相識的種種,席梟亦是露出幸福的淺笑,當初是多麼不易才能與聶含璋在一起,也終于獲得她的歡心,成親之後自當更加恩愛甜蜜才是,怎能越過越回去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