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一日,聶含璋十六歲生辰過後的第三天,席老夫人和席梟母子,請來了城中有名的吳媒婆,帶上一車好禮到聶府提親去了。
這日聶修也同樣休沐在家,席家母子帶著簡裝的吳媒婆前來拜訪,一開始聶家人都以為她是席老夫人身邊的服侍嬤嬤也沒多想,就由聶老太太和聶修母子陪著席家母子坐在花廳里談笑風聲。
這種場合聶含璋是不適合在場的,席老夫人一來就婉拒了老太太提出的由小輩們作陪的好意,只說有要事需找聶家的幾位長輩商量。
茶過三巡之後,席老夫人這才表明了來意。
“老太太,我是個直性子,心里兜不住話。今兒來呢,其實是有一件事情,想請您和聶大人作主,或者說是請您二位割愛吧。老婆子我呢,十分稀罕你們家的嫡長女,想給我們家梟兒討回家去做正妻,不知道你們意下如何?”
一旁僵坐的席梟前所未有的緊張,手腳都不知往哪放才好,感覺等待聶家人的答復,比上戰場更要讓人驚心動魄。
聶老太太和聶修沒想到對方這麼直接,母子倆對視了一眼,均露出笑容。這樁婚事他們本就樂見其成,一直在等著席家人的動靜呢,好家伙,這突然就驚喜上門,母子倆笑得那叫一個歡暢。
“哎喲,席夫人,既然您都這麼說了,我也不拐彎抹角了。您能看上我們家璋兒是她的福氣。席小將軍年少有為,前程錦繡,您為人又和親友善,若璋兒能嫁到貴府上,那可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份。老婆子我也不瞞你說,第一次見著席小將軍我這心里就喜歡地很哪,恨不得自己也有一個像他這樣能文又能武的好兒孫,這下可是成全我的心願了。”
聶老太太夸起人來絲毫不嫌肉麻,把席梟夸得是天上有地下無。關鍵是她臉上的笑容貨真價實,眼楮里寫的滿滿全是“我願意”,席老夫人見了心里十分熨帖,至少這門親事聶家人也是樂意的。
“是,是,是……席小將軍雖年少,但依本官看來,將來必定前途不可限量。若能擔得席小將軍稱呼我一聲岳父大人,那也是本官莫大的榮幸。”
聶修樂呵呵捋著山羊胡,這個嫡長女真是“大器晚成”,捂在家里整整十六年嫁不出去,如今居然還能等來席梟這樣的良配,看來是個有福氣的。
聶修是個大老爺們,自然不會像女人一樣迷信那一套。外界關于席梟那些克妻的流言他一直沒放在心上,就算是真的,他也並不在意。
兩家聯姻,他作為一家之主考慮更多的是對方的家世背景是否門當戶對,以及未來女婿的能力和前景將來能否給聶府帶來助力,而席梟顯然是屬于能力強,前景好的那種超級潛力股,聶修沒有不同意的道理。
“快,梟兒,快去給你未來岳丈大人行個禮。”
席老夫人懟了一把愣在椅子上像塊木頭一樣的兒子,笑得合不攏嘴。
席梟窘迫地起身,俊臉通紅,囁嚅著嘴唇,嗑嗑巴巴地叫出了那句“岳父大人”,惹得幾個大人哈哈大笑。
兩家長輩都有結親的意願,倒是省去了媒婆說婚的功夫,接下來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
席家備好的提親禮很快就送到了聶老太太和聶修面前,一應照足了禮數,東西是有多無少,這證明了男方對女家的重視,聶家母子自然高興。
事情談到這份上,接下來就是交換兩家兒女庚帖,拿去合八字了。
請媒婆提親是第一步,互換庚帖合八字是第二步,合過八字之後,兩家才會最終決定是否結親,隨後才會名正言順地走到訂親這一步。
聶含璋幼時喪母,呂氏是後嫁的繼室,所以她的庚帖一直都是由聶老太太保管著,府里除了聶老太太和聶修知道她的八字之外,沒有其他人知曉。
為慎重起見,聶老太太親自進屋抄錄了一份聶含璋的八字交到了席老夫人手上,而她也接過了對方遞過來的寫有席梟八字的紙條,將其妥貼收好。
這時,早有听到信兒的下人一溜煙跑到玉虛閣搶著報喜領賞去了。消息先是過到了千霖的耳朵里,給報信的人賞了半兩銀子後,一向穩重的她,也激動地一路尖叫狂奔到主子的房間里。
“小姐,小姐,天大的好事兒,席老夫人和席將軍來府上向您提親啦,老太太和老爺貌似都同意啦。”
“什麼?”
聶含璋驚愕地張大嘴,手下一個用力,琴弦應聲而斷,這個消息來得太過突然,一時間她有些消化不良。
“恭喜小姐,賀喜小姐……”
容嬤嬤和千雪趕忙放下手中的活,一起圍到她身邊,個個喜笑顏開。
聶含璋呆呆地沒有表情,如墜夢中,完全無法用言語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心里有一種“這一天終于來臨了”的詭異的平靜,全然沒有那種意想中的激動、興奮、喜悅、羞澀之感。
怎麼說呢,她竟然覺得席梟來提親是“天經地義”的,好像她與他之間是命中注定的宿命。所以她一點也不感到意外,甚至有一種如釋重負之感。
她慶幸來提親的人是他,將來要嫁的男人是他,自己不用被當作聯姻工具被聶家人隨意婚配。
聶含璋剛剛從這震驚的消息中恍過神來,老太太身邊服侍的芳菲就滿面喜意地走進來,笑道︰
“奴婢見過大小姐,老太太和老爺讓您過去一趟花廳呢,有貴客想見您。”
“好,有勞芳菲姑娘了,我們這就給大小姐梳妝。麻煩您先回去給老太太和貴客們回個信,大小姐馬上就到。”
容嬤嬤往芳菲手里塞了一個荷包,笑眯眯地將人送走了。
接著,幾人合力就將聶含璋按到梳妝台前,給她簡單上了個妝,又換了一身較喜慶的衣服,才放她去見客。
聶含璋到達花廳時,兩家長輩已經商議好結親的事了,這會早就歇了話頭,正在閑話家常。
听到他們的聊天內容,再看大家一本正經的樣子,聶含璋只得裝作毫不知情地行禮、喝茶,可一張臉還是不受控地發紅發燙。
樂佛寺一別,已半月有余不見心上人。這會看見聶含璋,席梟只覺心如鐘撞,砰砰直響,眼風時不時地看向她,越看心里越愛。
對面席梟的灼熱眼神,聶含璋怎麼可能感覺不到,被他看得實在氣惱了,不由抬起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這一眼似羞似喜,含嗔帶怒,撩得席梟心里就跟貓撓似的,從未有過的一種感覺流竄到四肢百駭,讓他既酥又麻。
這種陌生的感覺直接刺激席梟回了神,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趕緊收回目光,嘴角卻始終掛著一絲可以稱之為傻笑的笑容。
聶含璋從來沒有這麼不自在過,這是她見客以來最坐如針氈的一次,她現在真的好想腳底抹油一走了之啊。
席老夫人大概是查覺出她的不自在,再看看面無表情只會傻笑的兒子,心中頓起一個想法,遂以要逛逛聶府花園子的借口打破了一室尷尬。
聶修有事先行辭別了,于是就由老太太和聶含璋作陪,陪著席家母子在聶家後園里閑逛。
席老夫人故意拉著聶老太太走在前面,將聶含璋和席梟遠遠地落在後頭,一門心思想給這對年輕人創造單獨相處的機會。
聶老太太心領神會,不僅配合席老夫人,而且還暗中命令下人離兩人遠一些,只要象征性地跟著就行,以不干擾他們為原則。
席梟心里的確有話想對聶含璋說,兩位長輩如此用心良苦,他又怎能辜負這大好機會。
“聶大小姐,近來可好?手上的傷如何了?”
吭哧了半天,席梟跟她說的第一句話是問好,他怕直切主題會嚇到佳人。
“多謝席將軍關心,含璋一切安好,您送的金風玉露膏十分管用,我擦了之後傷已痊愈了,連疤痕都沒留下。此事,還得再向您道聲謝。”
聶含璋目視前方,盡量忽略身旁的男人帶給她的壓迫感和其他感覺。不知為何,她現在跟他說話居然有些緊張,小心髒跳得飛快。
“你無事便好。”
席梟握拳輕咳了一聲,頗有些局促地問︰“不知玉茹妹妹前幾日送來的生辰禮聶大小姐可收到了?可還合你心意嗎?”
席梟發誓,他前半生都沒覺跟女人說話竟然是如此“困難”的一件事,生怕說錯了一句話、一個詞,而惹得佳人不快,始終是小心翼翼地對待。
“當天便收到了,那樣禮物于我而言來得十分及時,還請席將軍回去之後幫我轉告玉茹妹妹,我很喜歡,多謝她。”
席梟在裝傻,聶含璋自然也跟著他裝傻,這種事大家心照不宣就行了,明說出來就沒意思了。
感覺到對方的局促不安,聶含璋側頭回以一笑,既是舒緩自己的緊張感,也是舒緩席梟的局促,兩人總不能一直以這樣的方式對話,太累人了。
“合你心意便好,那我,那玉茹妹妹就放心了。”
席梟意識到自己說漏嘴,趕緊把稱呼改過來。聶含璋覺得他這副笨拙無措的樣子很有反差萌,忍不住彎著眉眼揚唇一笑。
美人一笑,露出一口如珠貝般的小白牙,紅唇皓齒,水眸蕩漾,煞是好看。
席梟冷不丁被她這突來一笑奪去了心神,愣怔地盯著她看,平時冷漠無波的鷹眼里此刻卻揉盡了滿目溫柔,繾綣動人。
聶含璋被他看得俏臉微紅,輕輕別過眼,假裝若無其事地往前走,心里卻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席梟有些手足無措在跟著她旁邊走著,不知道自己剛才那樣算不算冒犯了佳人,本就緊張的他,手心又冒出了一層細汗。
可是他想問出的話還沒問出口,兩人現在離聶老太太和席老夫人也越來越近,若再不說的話,也許就真沒機會了。
深吸一口氣,席梟決定豁出去了。
“聶大小姐,其實我今日前來,是向令尊求娶于你的。雖說令尊答應了,可此事,我希望听听你自個的意見。若你答應,不日我便來下訂,若你不願意,席某也決不強人所難。”
一鼓作氣說完心中所想,席梟幾乎是屏著呼吸等待對方的回應。
一時間偌大的園林中仿佛再無他物,他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聲,一聲強烈過一聲,似乎馬上就要從胸腔中彈跳出來。
聶含璋靜靜回望著他,男子眼中看似平靜,實則藏著深深的不安與熱切。她從他眼中看到了殷切期盼,也感受到了他的拳拳心意。
其實他大可不必來問自己的意見,這種事通常都是父母之命,只要家中長輩同意了,為人子女的只有接受的份兒。
可是席梟來問了,這表明他在乎自己的感受。在現代社會,這當然很平常,可在這架空的男尊女卑的世界里,他肯如此“低三下四”顯得尤為彌足珍貴。
聶含璋本來早就做好了聶席兩家結親的心理準備,也從心里接受了席梟可能會成為自己丈夫的事實。所以,在此刻,她更沒有拒絕這個男人的理由。
“婚姻大事,自是由父母長輩作主。他們同意,含璋自然也同意。”
聶含璋總不能大剌剌地回他“我願意”,這個時候女孩子應該要矜持一點。思前想後,還是委婉地表達了自己同意下嫁的意思。
雖然說得那麼理直氣壯,可到底還是因為女人天生對情事的羞澀,答完之後,她又再次不爭氣地紅了臉。
聶含璋覺得再跟席梟呆下去,自己非得臉紅而死不可。
得到她的親口回復,席梟心滿意足了,整個人仿佛被掏空了一樣,竟有一種虛脫飄渺之感,讓他覺得這一切美好地不真實。
“聶大小姐,請放心,你願終身相托,席梟此生定不負你。”
席梟像發誓一樣對著聶含璋做出保證,她是一個不信誓言的人,可看到席梟認真到沒有一絲雜質的表情,還是忍不住點頭相信了他。
所以這樁婚事,既是席聶兩家長輩做出的選擇,更是他們兩個當事人自己的選擇。不管將來如何,自己選的路,她都不會後悔。
提親很順利,席家母子是帶著一身喜氣離開的。可這喜悅中隱隱還夾雜著一絲不安。
席梟緊緊捏著手中的錦囊,里頭裝的是寫有聶含璋生辰八字的紙條,拿在手里輕飄飄的一點重量也無,在他心里卻好似千斤重。
他怕欽天監的大師或聶家請來的法師屆時又會算出一個他克她的命格來,到那時他該何去何從?
只希望老天垂憐,不要再從他手里搶走他的心愛之物了,他失去的已然夠多。
事實證明,席梟的擔心是多余的。
沒到兩日,欽天監那邊就有了回音,大師的命批只有八個大字︰
天定姻緣,地作之合。
還真是巧了,聶府那邊找人給合的兩人八字也是八個大字︰
天作之合,地設一雙。
好得不能再好了,席聶兩家長輩一看,皆大歡喜。
合過了八字,席聶兩家才正式向外透露兩家要結親的風聲。
于是,驃騎大將軍席梟馬上就要和聶大小姐訂親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遍了全京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