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
是痛苦地活著還是快樂地死去,如果是祝長庚的話,他寧願選擇後者。
他和顧予茗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一個往東一個就要往西,要小珊這樣生不如死地活著,再讓她自己一輩子痛苦,這樣自虐難道就比較痛快?
小珊已經不怎麼能說話,只是一直用眼神示意祝長庚,讓他拔下插在自己身上的導管。
出乎意料地祝長庚點了點頭,只是又伏在顧紫珊耳邊,輕聲對她說︰“小珊,阿庚哥哥娶你好不好?”
他摸著她細細軟軟的頭發︰“不是因為你姐姐,只是因為你。”
“小珊,我和你姐姐不同,我只希望我們小珊可以開開心心,至于能開心多久,都不重要是不是?”
顧紫珊的眼楮突然閉上,再艱難地張開,眼角緩緩滑下眼淚。
她點點頭。
她很想問,那你呢,你開不開心,那你呢,你有沒有想要抓住卻怎麼也抓不住的東西。
那你呢,你有沒有想過,這對你是否公平?
“你太虛弱,”見小珊哭泣,祝長庚溫柔地拿起紙巾為她拭淚︰“所以小珊,我們應該只能在病房舉行婚禮,可除了這個,婚禮的所有儀式我們一樣都不漏好不好?”
他將顧紫珊那只千瘡百孔的左手貼在自己臉前︰“小珊,阿庚哥哥向你保證,這輩子你會是我祝長庚唯一的妻子。”
“所以,顧紫珊,你願意做我的妻子嗎?”
見顧紫珊沒反應,祝長庚有些心急︰“小珊,你點頭就好,我看得到。”
可顧紫珊還是絲毫不動。
“如果你不動的話,我就當你答應了。”他說,等待的間隙惱人的卻響了起來。
單調的鈴聲在病房里回蕩,鍥而不舍。
他接了電話,顧紫珊看著他的表情從平靜冷淡,到不敢置信,再到狂喜激動之間轉換,感到驚異。
“是你爸爸。”他放下電話,還是抓著她的手︰“小珊,是你爸爸,他說,或許,你能活下來了。”
顧紫珊的意識越來越渙散,只能听見祝長庚支離破碎的話語。
腎源,外地,妻子…….
出了病房,祝長庚立刻打電話給譚以源,以源畢業之後分配到w市下屬的縣市公安局做警察,小珊現下需要人陪著,呂阿姨一顆心撲在上面,顧家公司的事情他又走不開,只好拜托以源陪著顧誠齋去那里的醫院。
剛才那通電話,應該是顧叔叔在高速上打給他的,說是和有個病人腦死,之前正好和小珊的腎型配型成功,現在他正在往當地醫院趕的路上。
多諷刺啊,前幾秒,他還在跟小珊求婚,現在,劇情就這樣反轉得這樣厲害。
他在內心涌起對以源的千種萬種愧疚,而一個人的死亡,卻能讓他們這麼快樂。
那又怎樣,對不起以源又怎麼樣?娶小珊為妻又怎麼樣?
這也不失為一種天大的幸福。
長庚在醫院陪著小珊的時候,常禎正在顧家即將被查封的別墅里整理東西。
她跟在法院工作人員的身後,將一件件東西蓋上白布,貼上封條,客廳,廚房,再到一間間房間。
她跟在一群陌生人後面,進了二樓左手邊向陽的那間房。
在這個房間里,時間是靜止的。
這里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整棟別墅都被翻得一地狼藉,只有這里,卻像是個風暴中的世外桃源。
一個眨眼的瞬間,這里也不能幸免,白茫茫的一片,蓋在她的書桌上,蓋在她藍色的床單上。
“等一下。”常禎大叫了一聲,將床上那只破舊的泰迪熊布娃娃拿了下來,那是她五歲的時候初到這里時帶著的唯一一樣東西。
泰迪熊的肚子上有一個口袋,她下意識地去掏兜那些照片還在那里。
她走之前的最後一個生日,是17歲,那個時候她正在焦急的等待配型結果,她悄悄藏了這些照片在里面,也不知道粗心的她有沒有發現。
她是不過生日的,她到這個世界上的日子,也是她母親離開的時刻。
第一張,是她五歲的時候,抱著這只泰迪熊,旁邊站著同樣五歲的懵懂的長庚,那時丈夫剛走,兒子臉上還掛著淚痕。
第二張,她十歲,長庚已經有了些許的嫌棄臉。
照第三張的時候,她十五歲,穿著干淨的校服和黑褲襪,至于長庚,只入鏡了半條腿。
她將照片收好,跟在那群陌生人身後關了門,彼時,她並不知道兒子已經向小珊求了婚,更不知道,生命里缺席了十八年的人,將會以另一種形式出現。
她甚至沒有考慮,等她拿回這只泰迪,回到自己家,又該怎麼處理。
嗒一聲,大門終于也被鎖上。
w市高級人民法院的白色封條在陽光下顯得異常刺眼。
是再也回不去的時光。
回家的時候,四十多歲的常禎手里抱著那只款式老舊的泰迪,順便去了一趟菜場,到家的時候,卻發現家門口聚集了很多陌生人。
聯想起剛才在顧家的那群法院來的人,常禎心中涌起不詳的預感,面前的這群人一個個身著便服,身板卻挺得筆直,一看便不是普通平頭老百姓才有的氣派。
“您是常禎吧。”站在最前面的年輕人極有禮貌地說道。
常禎警覺地點點頭。
年輕人向周圍的人使了使眼色,又是一副恭敬的語氣︰“您丈夫……”
“他已經走了很多年了!”常禎搶先說道,他們當初結婚,她只知道他在機關工作,至于在哪里工作,為哪個機關工作,他從未告訴過她。
他們在車站結識,她以為他只是個普通的文員,她沒什麼技能,安心做家庭主婦,生下兒子後,他為兒子取名叫做長庚,是因為兒子出生的清晨,正是啟明星正亮的時候。
長庚長到五歲的時候,他離開的那天,和平常的每一天並沒有什麼區別,他不會騙她,只說他要去很遠的地方,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並且,要她等他。
她是真的相信他還在這世界上的,她沒什麼能力,除了家務一概不會,每月卻能從一個陌生的銀行賬戶里收到一大筆錢。
她沒有把這一切告訴兒子,因為她沒法解釋,這錢究竟是誰給的,更沒法解釋,為什麼麼會有人給她這筆錢。
是出于愧疚還是出于補償?
青年人在常禎的眼前晃晃手指終于讓她回過神來,接著說道︰“營長讓我問問您,有沒有什麼想跟您丈夫說的?”
常禎淚眼朦朧,消失了十幾年的丈夫,人在哪里尚且不知道,此時人仍舊沒有出現,卻有一大堆人要帶話給他?
“他是不是……快死了?”她問。
年輕人語塞,轉過頭向路邊一輛廂型車跑去,沒過半晌又加速跑了回來。
“您丈夫,是我們很優秀的人才。”
“他是做什麼的?”
“是戰士。”年輕人簡單扼要︰“所以需要瞞著您,我們不能告訴您他在哪里,也不能告訴您他具體做些什麼,甚至不能告訴您現在的情況。”
“但請您相信,這十幾年來,您丈夫值得您的等待。”他轉身看了看祝家鐵門上那一塊破舊的“軍人家屬”銘牌。
常禎順著他的眼光望去,掛了十幾年的這塊名牌,會不會換成另外一塊,只差一個字,意義卻完全不同。
“你們是要把這塊名牌換成‘軍烈家屬’嗎?”
“時間寶貴,請您抓緊時間。”或許一直生活在部隊,也一直單身,年輕人顯然不能理解眼前這個中年婦女的疑問。
從他加入這支部隊以來,祝旅長就對他照顧有加,非洲環境惡劣艱險,他們駐扎在曼德海峽附近,剛開始在厄立特里亞的一座高山上,後來又在亞丁灣的海上,過久了沒有明天的日子,過慣了沒有家人的日子,面對無數可能的危險,無牽也無掛才能活得更久。
維和,這樣的字眼太過崇高,崇高到,他們寧願被當做死掉的人,也不願家人知曉。
或許是青年人的眼光太過真誠,常禎相信了他說的每一個字,分隔這麼久,她有太多的話想要跟他說,可是分隔這麼久,她的臉早已爬上皺紋,他們之間的愛情煙消雲散,往事卻又不知從何提起。
“你告訴他,我在等他。”常禎抓住他的手道︰“他很危險是不是,不然你們也不會來找我,他會回來的吧,你告訴我,他會回來的吧。”
“恕我無可奉告。”青年人不忍地轉過頭。
旅長的槍傷離心髒只有五公分。
“你告訴他……”常禎手足無措︰“說我和長庚很好,長庚和我們囡囡……”
她看到手中的泰迪熊,方覺為至寶。
她拿出那肚兜里的照片,一股腦塞在他手上︰“他還沒見過我們囡囡,你跟遠舟說,說長庚有個未婚妻,她叫阿茗,這是她的照片。”
“你告訴他,我要他健健康康地回來,看著我們兒子,”
“幸福。”
仁普醫院,醫生辦公室。
呂仟淑得知顧誠齋找到腎源的消息激動萬分,就連常禎告訴家中已經被法院查封也顧不得哀傷,腎移植的手術術前準備繁多,祝長庚跟她幾宿沒睡,終于萬事具備,只剩下丈夫帶來好消息了。
祝長庚最近的總是響個不停,打給他的各式各樣的人都有,有呂氏藥品以前的合作伙伴,有b公司的上司,還有甦川生和陳逸。
不過這一通卻格外奇怪,屏幕上只顯示了來電,卻並沒有號碼,就連歸屬地也是無。
他是信息專業出身,對于自己的也是摸索得徹底,以前課堂上老師說過,軍工企業和政府部門為了躲避信號和網路追蹤,會采取特殊的p2p方式,接听者接受的信息就像他現在展現的這樣。
他遲疑地接起電話,听筒那段是個沉穩的男生︰“是祝遠舟之子祝長庚先生嗎?”
他過了很久才想起祝遠舟這個名字,‘嗯’地應聲。
父親不是應該走了很多年了嗎?
“你有什麼想跟令堂說的嗎?”對方簡明扼要。
祝長庚的反應自然和常禎一樣,正準備追根究底,卻被對方已逾打斷︰“祝先生,請抓緊時間。”
祝長庚頭腦聰明,雖然心頭如有鐘鳴,外表十分冷靜。
他知道爸爸是軍人,如果不是緊急,也不可能十幾年到現在才會有人給他打電話。
于是輕輕嗓子,他的聲音清澈明亮,像是真的在訴說一件喜事。
“我要結婚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