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祝長庚匆忙坐了最快的飛機趕回w城的時候,顧家的別墅只剩下零星幾個警察。
以源在那一年順利考上警校,此時此刻他坐在顧家的客廳中,看見祝長庚才終于松了口氣。
他向祝長庚說著來龍去脈,原來是仁普醫院最近出了一起醫療事故,最近醫患關系嚴峻,本是稀松平常的事情的,可不知怎麼的,家屬卻一口咬定是醫院用了違規的藥物,而這批藥的醫藥代表正是顧誠齋。
“不過是誤會,是小珊在大驚小怪罷了,本不應該讓她曉得的。”呂仟淑帶著半分戒備說,至于小珊這個病人為什麼會知道,則是因為鬧事的家屬居然鬧到了小珊的病房。
祝長庚表面波瀾不驚,順著呂阿姨的話圓下去,內心卻開始狐疑,商場上風雲變幻,為了不讓競爭對手察覺,呂仟淑苦苦瞞著女兒的病,連顧紫珊自己和顧予茗都不知道,雖然現在小珊靠著透析維持生命,但一個外來的家屬又怎麼能精準知道住在vip病房的小珊就是呂仟淑的女兒呢?
果不其然,等以源走了以後,呂仟淑便向祝長庚說了同樣的疑惑。
“阿姨是懷疑,這些信息,是有人惡意透露給這次鬧事的家屬的?”他問。
“不止。”呂仟淑心力交瘁︰“我只是覺得,這看似是個誤會,卻是有人故意來找茬。”
“所以……”祝長庚和呂仟淑對視一眼,相處這麼多年,說來也可笑,呂仟淑現在依靠的,竟然是個外人。
“呂阿姨懷疑沈家?”祝長庚試探說出口︰“雖然沈家也佔有一半的售藥渠道,畢竟和您家也有交情,想必也不會……”
“或許吧。風波過了,我也沒空再考慮這個了。”呂仟淑擺擺手。
見呂仟淑不願再提,祝長庚換了個更為緊要的話題︰“對了,小珊的腎源找到了嗎?”
就算警察進家都沒有表現出恐懼的呂仟淑終于哭了,她似乎已經是放棄了,又似乎已經是看淡了︰“他想要生意,我給他就是了,嚇唬我女兒做什麼?”
祝長庚立馬在旁邊勸著,和媽媽常禎一同順著她的背,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終于听懂女人斷斷續續的嗚咽。
她說︰“我們小珊,或許,就這一兩年了……”
因為這起爆破事故,顧予茗找到了人生當中第一份工作,她順利地留在了綠d。
走出社會,穿上ol洋裝,在工作的間隙看看時尚雜志,似乎成了她的常態。
她開始跟在senior的後面交方案設計,開始跟著主建築師和甲方交流,從菜鳥開始起步,至于熬夜,則成了常態。
這天,當她從綠d高大的建築大樓走出來的時候,卻看見沈亦則就在大門口等她。
這兩年她和沈亦則的關系變得很奇怪,顧予茗不忍心拆穿他,可更不願和他撕破臉,說他們之間是情侶,可自知道真相以後,顧予茗就永遠和沈亦則保持嚴格的安全距離;說他們之間是朋友,每當沈亦則介紹起她是他女友時,她的臉色難看,卻還是沒有反駁。
她有時候很想知道,在沈亦則心里,她究竟是什麼樣子?會不會是她太過自作多情,會不會是他和她在一起是另有隱情?
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只是很奇怪地在默不作聲地撮合他和別人,比如那年冬天的劉琛,比如s大校花angel。
站在街對角的沈亦則,看著他的女孩從大樓里出來,興奮地招手。
他手里捧著玫瑰花,幼稚地朝她大笑。
他希望她沒有看出來,這份笑容里深藏的歉意和愧疚。
父親向他詢問顧紫珊的病房號碼的時候,他並沒有想太多。
栽贓顧家的藥品違規,是沈亦則出的主意,再過一年他就要醫學院畢業,早就不再是什麼心思單純的年輕人了,比起他父親,心狠手辣過猶不及。
可是,他沒有想到,父親竟然會做出帶人到小珊病房鬧事的舉動。
細細算來,父親能容忍他和阿茗在一起,剛開始無非是因為想要借他們拉進兩家的距離,降低呂仟淑對自己的防備;至于後來,等到阿茗被趕出顧家,父親還能對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或許只是想利用阿茗身上那一半流著顧誠齋的血以及她的恨意。
如果這些都不是,那麼,讓呂仟淑再無可用的孩子,就是他最後的用意。
他看著她一點一點向他走近,她身上穿著精致的洋裝,職場上的環境復雜,她有時會向他抱怨人心難料,她總是想要和同事交朋友都不行。
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會一本正經地教育她說把同事當成朋友是最愚蠢的行為,說到一半又陡然閉嘴。
說到人心的難料和險惡,又有誰比得過他這個身邊人?
“喂,你傻掉了哦?”她的手指在他眼前來回搖晃才讓他回過神來,沈亦則豎了豎衣領︰“剛剛從實驗室出來,有空就來看看你。”
“我不喜歡玫瑰。”顧予茗故意說︰“情侶之間才送玫瑰的吧,我們又不是情侶。”
她在給他暗示。
沈亦則罕見地心不在焉︰“那你喜歡什麼,下次送給你好了。”
“喜歡滿天星。”她說。
“滿天星很丑的。”沈亦則努力進入角色︰“而且滿天星的話語不是配角嗎?”
顧予茗點點頭,意味深長地說道︰“阿則,我只想成為你的配角。”
沈亦則同樣若有所思︰“阿茗,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訴你。”
“你說。”他們在街上並排走著,顧予茗看著街邊亮起的橘色燈光,並不上心。
“你想听嗎?”他問,最近他的藥理成績出來了,自從克服了暈血癥,他似乎就在所有科目上戰無不勝,醫學院稀少的幾個國外科研項目,頭一個推薦的人選就是他。
“你想說我就想听。”她答。
他看著她手上的玫瑰花,終究還是低下了頭。
“算了,沒什麼。”
難得閑暇的時候,顧予茗會回到她打工的雕刻時光咖啡館坐坐。
lora也是一樣。tyler還是這家店的主人。她們有時是客人,會點上兩杯咖啡坐一下午,談彼此最近的工作,听店里流淌的相同曲風的音樂;她們有時是員工,在tyler忙不過來的時候,幫著他或是在後廚,或是在前台,點單或是做松餅。
這個時候的她,是新時代的女性,開始對自己的人生充滿了向往,會和雙雙一起看ara的戰衣,看gucci的大表姐包包,看維密的內衣秀。
她在s市這樣繁華的城市中打拼著,有時候覺得一天像一年,有時候又覺得一年就像一天。
如螻蟻,如蜉蝣,完好又辛苦地活著。
並不知道家中的變故,並不知道男友的苦衷,也不知道,妹妹生命的流逝。
而沈亦則,卻在收到位于德國斯圖加特一所醫學院研究室的訪問準許書之後,心亂如麻。
他怎麼會不知道她的那些小動作呢?安全距離、再次出現的劉琛、還有胸大童顏的s大校花angel?
這樁樁件件,都惹惱了他作為一個男人的自尊。
她不想同他坦白,那麼這樣也好,就換他來同她撕破臉。
傍晚華燈初上的時候,顧予茗剛和關景跟著senior從甲方應承的酒店出來,畢業之後,顧予茗就對建築工地產生了些許陰影,于是不善言辭的她居然選擇了做方案設計和主建築師和甲方交涉,而關景則真的像她們大一開的玩笑那樣,開始了做高級包工頭的生涯。
叮咚一聲,她收到沈亦則的簡訊,讓她去一家餐廳等他。
而這家餐廳的名字,叫做藏龍雲海。
她不願意在想起在那里發生的事情,回復說她已經吃過飯了,可不可以改在茶餐廳。
過了好久他傳來回復︰“最後一次。”
于是,夜晚十點,和關景道別之後,藏龍雲海餐廳。
蠟燭輕輕點在桌上,沈亦則一襲西裝,似乎已經等了她很久。
“那天沒有說的話,我想要現在說。”
顧予茗點頭,並不意外︰“你說,我在听。”
沈亦則唇角勾出一絲雀躍又悲涼的笑容,打了個響指,整家餐廳的燈光便全然暗了下來。
他走上前去開始演奏起維瓦爾第的《四季》,他小時候學過一陣子的鋼琴,印象最深的便是這一首,他在樂器上並沒有什麼天分,只是母親要求嚴格,和打拍器相應的常常是母親老舊的藤條。
這樣痛苦又不甘的堅韌心情,是五歲的他,也是現在的他。
他彈的是冬的分章,他的手指在黑白鍵上快速跳躍著,他的手掌瘦削卻又有力量,長時間握著手術刀,他的虎口處已經生了層層的老繭,就仿佛那雙手本身就是一把刀,手起刀落,白刀進紅刃出,鋼琴鍵上的,就是他跳躍的心和生命。
一曲完畢,顧予茗還沒察覺出異樣,正準備夸贊他,只見沈亦則一個響指,剛剛清場的客人又悉數涌了進來,坐回原來的座位,像是剛才的一切都沒發生過。
“顧小姐,這是沈先生送給你的。”服務生送給顧予茗一大束滿天星。
大到,她甚至不能用抱的,只能摟住它的三分之一。
西裝筆挺的沈亦則朝著她走過來的時候,顧予茗已經漸漸知道會發生什麼。
她死死抓著那半束滿天星,盯著那雙星星眼,看著他朝她燦爛的笑,那笑容啊,無邪讓人能原諒他犯過的所有錯。
他走到她面前,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打開話上的那枚卡片。
她顫顫巍巍地照做,那張卡片上寫著︰
“iamnotyourjohndoe”
我不是你的路人甲。
他伏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阿茗,你想當我生命里的配角,可我偏不。”
眾目睽睽之下,他單膝跪了下來。
“顧小姐,你願意嫁給我嗎?”
于是整個餐廳的燈光重新亮起,店家還特意點起了星星燈光。客人重新聚攏,沒有起哄,卻都頗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
有〞qing ren〞終成眷屬的劇情,總是比較能讓觀眾滿意。
可顧予茗這個無意中成為女主角的配角,顯然不懂這個潛規則。
女孩的臉上並沒有什麼喜色,恰恰相反,她的表情莫辯,居然好像在咬牙切齒。
“沈亦則,你想做什麼?”
沈亦則捧著她的手有些僵硬︰“在向你求婚。”
“你認真的?”
那雙清澈的眸子無比虔誠地望她︰“我從來沒有這麼認真過。”
“所以,你是想讓我成為你的同妻?”顧予茗言語激動。此言一出,整個餐廳的人表情瞬間大變,以一種難以形容的眼神望著沈亦則。
“當然不是。”沈亦則卻絲毫不在意。
“那是什麼?”顧予茗望他,然而沈亦則看到的只是恨意,卻沒有察覺她神色中的不忍。
她其實是,在給他機會。
“我是真的想要……”
“可是,我不想要。”該給面子的時候絲毫不留情,這或許就是顧予茗的真面目。
外表溫柔,內心涼薄,這才是她。
音樂聲戛然而止,是有心人適時地中止了它,誰都能察覺出空氣中那馥郁的尷尬,只有投影儀還恍然不覺地播放著那些他精心準備的片段。
他一個人走過w中的那片草叢,走過仁普醫院葉家花園那個氤氳著橙黃色燈光的窄巷,走過f大前寬闊的廣場,對著攝像頭浪漫地說“阿茗嫁給我吧”。
論絕情,誰都比不上她萬分之一。
她對他笑,是嘲諷,是冷漠,是不屑。
然後果斷地吹滅了蠟燭。
卻在確認他再也看不清楚她的臉之後,終于肆意奔涌下淚水。
“我還有些話想對你說。”到這個世上二十多年,沈亦則一直很自信,這是他頭一次覺得麻木。
顧予茗拽著自己的套裙,為了不暴露自己的哭腔,只能說一個字。
“講。”
“大七,我會出國。”沈亦則想起那張被他丟在垃圾桶的準許書︰“歸期,未定。”
“那祝你前途似錦。”她抓起皮包就準備匆忙逃離。
倉皇間,踫落了桌子上的滿天星。
“我們還會再見面的。”沈亦則在她身後說。
“才不會。”她很固執。
“還會再見,最後一次的。”
“什麼時候?”她問,一直挺直的背終于頹下來。
“不久以後。”
“再會。”
“再會。”
他從地上撿起那一大捧滿天星,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只要一兩個月,他們就會再見最後一面。
她和她的妹妹也會再見最後一面。
小珊…就這兩三個月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