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

第112章 第 112 章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蓬萊客 本章︰第112章 第 112 章

    一回房, 高嶠立刻向蕭永嘉賠罪。

    蕭永嘉倒也沒惱,只問他吃了晚飯沒。得知他果然還空著肚子, 埋怨了幾聲,便叫人送來先前特意替他留好的晚飯。

    高嶠揣著滿肚子心事,又何來的胃口。胡亂吃了些作罷。阿菊領下人來服侍家主就寢。兩人收拾完,也是不早了。

    蕭永嘉對自己的一頭長發一向很是愛護, 每晚睡前都要反復梳通,才會上床。

    今夜也是如此。

    高嶠坐在床沿上,望著妻子在鏡前梳著她那一頭垂落的長發, 背影專心致志,似乎並沒打算追問今晚遲歸之事,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 終于慢慢平復了些,胡思亂想了片刻,想到今天她生辰,自己如此叫她等了一晚上, 她卻連半句責備也沒有, 不禁愧疚。壓下心事,起身走了過去, 來到她的身後, 將梳子從她手里拿開,將她整個人抱起, 送到床上, 放躺了下去。

    蕭永嘉如今已有七八個月的身孕, 肚子隆挺。

    高嶠放平了她,手掌輕輕撫她小腹,柔聲道︰“你的頭發已經很好了,不必再如此梳理。今日應當累了,歇息吧……”

    蕭永嘉點了點頭,順口般地又問︰“景深,今日可是出了什麼煩心事?”

    高嶠心里“咯 ”一跳,一時不敢和她對望,借著幫她蓋被的空,視線避開了,說︰“會有什麼麻煩事。只是衙署里日常罷了,有些事緊急,不可留到明日。我一時忙碌,竟忘了時辰……”

    蕭永嘉望著丈夫的一張臉,搖了搖頭︰“你哄我。平常你也不是沒有晚歸過。我瞧得出來,今晚你回來,和平常不同。你有心事。”

    高嶠心里發慌,臉上卻依然勉強地笑︰“阿令,你莫多心,我何來心事?只是今日是你生辰,我說好早些回來,卻又晚了……”

    他聲音漸漸輕了,望著蕭永嘉投向自己的那兩道帶著審視似的目光,終于沉默了。

    “要是朝廷里的煩心事,你不想說便罷,我也幫不了你什麼。睡吧。”

    蕭永嘉不再多問,自己躺了下去,閉上眼楮。

    高嶠望了她片刻,慢慢地跟著也躺了下去,卻如何睡得著覺?眼楮一閉上,腦海里便全是今夜和那邵氏見面的一幕,心底思慮重重。忽覺身畔妻子翻了個身。睜眼,見她背朝里,一只手壓著腰。急忙驅散了心中雜念,伸手過去,掌心貼于她後腰之上,替她來回撫揉。

    過了一會兒,蕭永嘉轉臉道︰“咱們的這個孩子,比從前阿彌在我肚子里時,要皮了許多,有時把我折騰的……”

    她嘆氣,眼中卻滿滿全是笑意。

    “我好多了。你也累了,不必替我揉了。睡吧。”說著,又順手替丈夫理了理鬢角,指端溫柔,又帶了幾分親昵。

    高嶠望著著她,想她替自己懷著孩子,最近月份漸大,腰酸腿腫,晚上都睡不好覺,卻無半句怨言,對自己還如此溫柔體貼。那邵氏的事,若還是瞞著她,倒顯自己心虛似的。

    只要和她說清楚了,想必她便能理解。

    高嶠胸口慢慢發熱,只覺再也忍不下去了,說︰“阿令,今日我確實遇到了件事。我若和你說了,你不要生氣。”

    蕭永嘉嗯了一聲︰“我就知道你有事。說吧。”

    高嶠定了定神,鼓足勇氣,終于把自己去了死牢、見過邵玉娘的經過說了一遍。見妻子的神色從乍听到邵玉娘這名字時的驚詫轉為錯愕,最後沉默下去,久久不言,慌忙解釋︰“阿令,你千萬不要誤會!她還活著,我確實高興,但絕無半分別意!只是想著當年她對我畢竟有恩,後來雖做錯了事,但也罪不至死。這些年她的經歷,我方才也和你說過,很是坎坷,如今被投入死牢,更是陰差陽錯,一場誤會……”

    蕭永嘉忽然抬眸,打斷...了他的解釋。

    “罷了,你不必如此緊張。你當我還是從前年輕那會兒嗎?她沒死最好。省得我心里總覺欠了人什麼。”

    高嶠終于松了口氣,感嘆︰“阿令,你真好。我原本就是怕你多心,這才沒有回來就和你說。你信我就好,我放心了。”

    蕭永嘉問了幾句邵玉娘的情況,得知她入獄後被拷問,如今病得很重,高嶠已叫獄官另給她安排牢房看病,點了點頭。想了下,又道︰“她應是恨極了我吧?在你面前,可有說我不好?”

    高嶠立刻想起邵玉娘指認妻子派人殺她之事。

    他下意識地不相信。但看那邵氏,也是信誓旦旦,不似是在說謊。

    一來,事情已是過去了這麼多年,人活著就好,高嶠實在不想為這個和妻子再起紛爭。二來,也有可能當日,是那些朱氏的人見邵氏姐弟跳水逃走,為嫁禍,才故意如此說話,引出了邵氏的誤解。

    “她怎會恨你?又怎會在我面前說你不好?你莫多想了。”高嶠哄道。

    “方才你說她做了天師教的香主。她從前可是去過京口?”蕭永嘉問。

    高嶠一愣,含含糊糊地道︰“應是去過的……”

    蕭永嘉出神了片刻,慢慢地道︰“景深,她未在你面前說我的不好,我卻要先做個惡人了。她既去過京口,我便想了起來,先前我在京口遇到的那個蒙面女香主,想必就是她。記得當日我和她相向而行,遇在道中,要她讓道,不算錯吧?她分明知道是我來了,還故意沖撞而來。你說,她恨不恨我?”

    高嶠忙道︰“這個她向我解釋過的。說當時她坐于輦上,被信眾推涌著前行,也是身不由己,這才冒犯了你。她亦很是惶恐。阿令你大人大量,莫和她計較了。”

    蕭永嘉淡淡一笑︰“從前她對你有救命之恩,後來因了我的緣故,險些丟了性命,僥幸逃生之後,這些年如你所言,過得又如此坎坷。如今既遇上了,你幫她一把,也是應該,我不會反對。方才和你提這小事,不是要和她計較,而是想提醒下你,莫忘了先前天師教在京口都做過什麼。當時被敬臣阻止之後,為報復,還派人刺殺,敬臣和阿彌險些遭難。”

    她自嘲般地一笑︰“大約是我做慣了惡人,心眼又小,看別人,難免和自己一樣。並無別意,只是提醒下你。”

    高嶠一愣,遲疑了下。

    “你說得在理。但她一個女子,死里逃生,淪落到天師教中,一些事情,想必也是身不由己。她自己也是說了,她早想脫身,做回個尋常百姓,奈何入教已深,先前一直難以擺脫,這才被迫做了違心之事。此次之所以違抗朝廷命令,私自留在建康以致被捉,也是想要趁這機會匿身脫教……”

    他頓了一下,看著妻子。

    “人孰無過?我是想著,先叫她把病養好了,事情查清楚。倘若她真的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便成全她,給她安排個穩妥的去處,也算是了結從前和咱們的是非恩怨。”

    “阿令,你放心,我心里有數的,絕不會做對不住你的事。”

    高嶠加重了語氣。

    蕭永嘉望了丈夫片刻,笑了笑,說︰“我知道。”

    ……

    蕭永嘉的生日過後,洛神在家中又住了些天,照著原本的計劃,收拾起行裝,打算接下來去京口那邊住幾個月。

    說起來,自己這個兒媳,在嫁人後,都沒怎麼侍奉過婆婆。也幸好阿家人好,從不計較這些。

    臨行前的晚上,洛神去蕭永嘉房里陪她說話,叫阿菊這趟不必隨自己,留在家中照看母親最是重要。

    蕭永嘉笑道︰“我一切都好。你不在家,還是讓阿菊伴著你,我才放心。”

    阿菊看了眼蕭永嘉,似乎欲言又止。

    洛神又勸了幾...句,蕭永嘉卻堅持讓阿菊同行,洛神知道母親關愛自己,只得作罷。回房後,阿菊又來檢查侍女們收拾好的行裝,以免有所遺漏。

    洛神看著她的背影,微微出神。

    母親自打生日過後,似乎有點反常。

    她看起來其實和平常也差不多,但洛神就是有這種感覺,她似乎帶了點心事,有時自己陪她說話,她听著听著,就會走神,仿佛在想什麼。問她,她卻又笑著說是無事,言笑如常。

    她忍不住問︰“菊嬤嬤,我阿娘這幾日可是有事?方才我見你在她跟前,似想說話。”

    阿菊停了手中忙碌,轉過身,看了洛神一眼,猶豫了片刻,搖頭。

    洛神原本還是不大確定。問出了口,見阿菊這等反應,愈發肯定,這幾天一定發生了什麼事。于是屏退了人,說道︰“嬤嬤,你不要瞞我。阿娘若真有事,她不方便和我說,你一定要叫我知道。難道我是外人嗎?”

    阿菊再也忍不住了,走到她的身邊,小聲地道︰“小娘子,你如今大了,有件事,我告訴你也無妨!實在是太氣人了!”

    她靠到洛神耳畔。

    “從前長公主和相公不和,小娘子你不是想知道緣由,曾多次問我,我卻不肯告訴你嗎?那時我覺著你小,怕你不懂,不敢叫你知道。如今你也大了,告訴你無妨。全都是被一個姓邵的賤人給害的!”

    “那個賤人,如今竟又回來了!”

    洛神一愣。

    阿菊憤憤不平。見洛神一臉的不解,便把當年高嶠北伐帶回邵氏姐弟,長公主為報答,將邵玉娘接入府中,以貴客之禮相待,不想邵氏卻趁著長公主不在,爬高嶠的床,事發之後,引長公主大怒,逼她回江北,半道被人劫攔最後跳江的整個經過,說了一遍。

    “原本以為死了,沒想到竟還活著,入了天師教。從前咱們在京口,不是有個女天師嗎?那人就是她!裝神弄鬼,做盡了壞事,如今竟還有臉露面又纏上高相公!最可氣的是,高相公還信了她那些鬼話,把她留在建康養著身體!”

    “叫我看,就是那賤人見天師教沒前途了,見不得長公主的好,才故意把自己弄得如此淒慘,不過就是認定高相公心軟,記著當年那麼點救命之恩,又纏了上來!這種不要臉的賤人,爬床脫衣服的事都能干得出來,到了男人面前,嘴巴又跟抹了蜜似的,黑得能說成白的。偏男子還就信這一套。小娘子你說,氣不氣人?”

    蕭永嘉的原話,自然不是這樣的。甚至叫她出去打听消息時,情緒也是平靜的。反倒阿菊自己氣得不行,這會兒說起來,咬牙切齒,連聲音都在發抖。

    洛神簡直是震驚了。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很想知道,父母到底為何不和。可惜從前沒人和她說。後來父母和好,這個困擾她多年的謎團,慢慢也就變得不再那麼重要了。

    她沒有想到,今天竟從阿菊嘴里說了出來。更沒有想到,這竟然就是這幾天導致母親情緒反常的原因。

    “菊嬤嬤,你先莫氣。你和我說清楚,這幾日到底又是怎生一回事?”

    洛神終于反應了過來,急忙安撫她,又追問了一句。

    阿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稍稍平復了下心情,這才又繼續道出原委。

    三天之前,高嶠回來告訴蕭永嘉,獄官上報,說邵氏病得很重,繼續待在牢里怕是不妥。他知照了主管此案的蕭道承,暫時將人提出,安置在了外頭的一處住所里。

    蕭永嘉把事情告訴了阿菊。阿菊打發人去看,回來說那地方位于建康東郊,周圍很是僻靜。那個邵氏的弟弟邵奉之也跑了回來,照顧邵氏。

    “你瞧著吧。她就是瞧準了高相公心軟,記人的好。這回好不容易又巴住了,病必會越養越重。等她能走,怕是要到猴年馬月...了!”

    阿菊冷笑著道。

    洛神這才徹底弄清楚了來龍去脈,一時沉默,沒有說話。

    “罷了罷了,不說了。好在高相公這回沒有瞞著長公主,事事告知。料那賤人也掀不了什麼風浪。小娘子你心中有數就行。長公主也是不想叫你知道的。”

    阿菊檢查完了行裝,樣樣不缺,合上箱蓋,轉身對著洛神說道。

    洛神想了一會兒,說︰“菊嬤嬤,你去告訴阿娘一聲,我還是在家再伴她幾日吧。過幾日再去京口,阿家應也不會見怪。”

    ……

    阿菊走後,洛神出神了良久。

    原來這麼多年以來,在父母不合的表象之後,竟然還橫亙著如此一樁往事。

    以她對父親性格的了解,想必這許多年來,在他的心里,那個邵玉娘的死,一直是塊心病。

    雖然當年邵氏做出過那樣的事,但在父親的眼里,錯不致死,即便後來得知那些被派去劫她的人和母親無關,對于父親而言,負疚之感,想必始終未曾徹底消去。

    如今,他以為早已死去的人竟復生了。父親必定如釋重負。

    洛神覺得自己似乎能夠理解父親如今的做法。

    但是,理解歸理解。想叫她在這個問題上和父親站同一立場,這是相當困難的一件事情。

    姓邵的女人,竟然就是當初在京□□動的那個蒙面女天師!

    退一萬步說,即便沒有京口的事,洛神對這個女人的復活現身,也是抱了極其抵觸的態度。

    父母兩人在蹉跎了那麼多年之後,好不容易終于和好,再幾個月,母親就要生產了。

    她無法容忍這個女人在這種時候突然又現身,夾在父母的中間。

    洛神太知道父母的性格了。

    阿耶大約也是記取了當年的教訓,這回終于沒有隱瞞阿娘,坦坦蕩蕩,但他卻是個認死理的人。在他的眼里,邵玉娘或許依然還是當年那個對他有恩,因為一時犯錯而遭到過度懲罰的女子。她僥幸死里逃生,這些年經歷坎坷,諸多無奈,境況可憐,需要他的相幫。

    阿娘也不再如當年那般沖動了。對于阿耶的舉動,她看起來很是通達。

    但在她的心里,又怎麼可能真的一直如此毫無芥蒂下去?

    不是洛神信不過父親,而是信不過那個女人。

    就憑邵玉娘當初在京口干過的那些事,洛神真的無法相信她是完全無辜的,只是被迫行事。

    更何況,如今還用如此湊巧的方式,在父親面前死而復生,博得他的同情,還順利地落下了腳。

    洛神沒法拿善意的目光去看待這一切。

    她覺得邵玉娘別有用心。至少,對自己的父親,她絕對懷了不可告人的心思。

    阿菊那最後的顧慮,正是洛神的顧慮。

    或許,也就是阿娘的顧慮。

    可是這種話,連阿娘都不好對阿耶明講。更何況是自己這個做女兒的。

    無憑無據,叫她怎麼開口提醒父親,這個女人極有可能居心叵測?

    洛神眉頭緊鎖,反復思量。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當初在京口,天師教擄婦人吸引教眾這事被查出來前,便曾有過些品行不端的傳言。有一回,街坊婦人來家中閑話,道那女天師的弟弟借著傳教,勾搭鎮上一個年輕婦人,被那家人發覺,鬧起來要送官,後來得了錢,事情才平息下去。

    當時婦人們都笑罵天師教蛇鼠一窩,就沒幾個正經的人,洛神听過,也沒放在心上。此刻想起,心里一動。

    她想到了一個法子。

    未必一定有用。但哪怕,只是借此了解些姓邵的女人在詐死這些年中的經歷,也比什麼都不做,眼睜睜看著她用這種叫人...無法拒絕的理由,再次橫插在父母中間要好。

    洛神立刻寫了封信,叫人去將阿菊喚來,和她說了一番話,叫她盡快悄悄把信親手送給一個人,請她幫忙。

    ……

    秦樓。

    綠娘教完來學琴的女弟子,送走人,關門,對鏡卸妝。

    脖頸上的那道傷痕,印子褪得越來越淺了。

    她有些不舍。心底深處,倒似是希望這傷疤永遠都不要褪淨才好。早已停用了那人送來的藥膏。

    那人很是精明。這事卻糊涂得很。每次路過,上來坐時,問她傷口如何。听她說疤痕未消,便隔三差五,不停地送。

    存胭脂的匣里,已是堆了好幾只尚未啟口的藥瓶子了。

    視線從鏡中那段玉頸側的傷痕,慢慢地轉落到臉上。她怔怔望著鏡中那張還當花信的容顏,眉間漸漸爬上一縷愁緒,出神之際,忽然听到門外傳來一陣上樓的腳步聲,僕婦叩門,道有人尋她。

    綠娘正想回絕,听有另一婦人說道︰“娘子,我是替人傳信的。”

    綠娘一怔,感到這聲音有點耳熟,急忙起身開門。

    門外立著一個中年婦人,態度恭敬,向她行了個禮,笑著遞來一封信。

    綠娘立刻認了出來。

    這婦人正是那晚在船上,伴于李夫人身畔的那個僕婦。

    她極是意外,忙接信,請她入內,關了門,又引她入座。

    婦人自稱阿菊,道小娘子還在等她回去,不敢坐。

    綠娘明白了,立刻拆信。

    果然是李夫人的親筆所書。

    綠娘看完信,沒有絲毫猶豫,立刻道︰“煩請嬤嬤代我向夫人傳話,說我記住了,必會安排妥當,盡早給她消息。”

    阿菊上前,握住綠娘的手,低聲道︰“我家小娘子叫我再轉你一話。這回的事,只要娘子答應相幫,不管最後消息如何,小娘子便又欠你一個天大人情。往後,必會相還。”

    阿菊朝綠娘一笑,松開手,留下一只錢囊,快步離去。(www.101nove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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