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錢！”老馬激動道。
小錢穿著便裝，被他這麼突然一叫，直接嚇了一跳，連聲答到。
“你看。”他指著便坑邊的矮牆，對他說道︰“這里的血跡相對很少，而且……”
老馬往那面矮牆站了過去，雙手張開，做出假裝抓住了一個人的模樣，“應該是凶手在這里對被害人進行犯罪行為——也就是把她往矮牆上撞……有可能，凶手是在當晚尾隨被害人進入女廁，然後展開了犯罪行為……”
“你們痕檢科可以根據牆上的血跡分部，做出犯罪嫌疑人的身高體型估計嗎？”他扭頭對小錢說道。
小錢看著牆面，迅速進入了工作狀態，直接趴在牆上完全不顧自己的便服，仔細地觀察著這一塊牆面的血跡分部狀況，半晌，才抬頭對他說道︰“應該可以，我回去通知一下痕檢科的同事，趕緊加班加點把這個做出來。”
緊接著，老馬指著正對牆面上十厘米見方的黑紅色接觸狀血跡，“這也是需要注意的地方……”
馮彤眼楮一亮，“我懂了！”
話一出口她便察覺自己有些多嘴，咧著嘴吐了吐舌頭。
老馬看她一眼，雖說被打斷講話，但卻沒有露出不悅的表情，“說來听听，你推推看，受害人頭上的傷會不會有一部分是自主形成的？”
“自主形成？”馮彤愣了愣，但還是握起拳頭，假裝成一個頭顱示意道︰“這塊接觸狀血跡位置偏低，考慮死者的坐高，也可以自主形成，但如果是自主形成傷口，那她撞牆時造成的挫裂創多位于額骨，也就是俗稱的額頭，可能會有些人使用比較劇烈的大幅度動作，像撞鐘一樣用自己的冠狀縫前額骨聯合頂骨撞擊牆面，也就是頭頂撞牆。而這具尸體頭顱的傷雖然有一部分位于冠狀縫附近，但還有一部分傷已經接近頂骨後部甚至快要到達枕骨。”
她做了個曲腕的動作，“這樣的傷口存在著兩個互相矛盾的點，一，假設死者運用特殊體位傷及頂骨後部，比如說端坐體位或是仰躺體位用後腦撞擊牆面，那麼因為重力關系，她的傷口處血流方向應該是從高往底，由頂骨往枕骨走向，但我檢查了傷口，她的血流方向與我所說相反，這說明她不止沒有端坐體位，而且相當長一段時間都是俯臥姿勢。二，假設死者是垂頭撞牆，因為脖子並不柔軟，所以致使枕骨上方受傷時她無法太用力，如此一來，她無法造成如此嚴重的傷情。”
老馬雙眼一亮，對這名小姑娘的推理能力感到驚艷，“你繼續說。”
馮彤點點頭做了個抓的手勢，仿佛自己正拎著一個人。
“不過。”她思忖片刻繼續說道︰“就我對現場環境的分析，起碼說明了兩點，第一點，能將死者拎起來撞牆導致其產生如此嚴重的骨折，凶手如果不是多人作案就是力大無比，當然，我傾向後者。第二點，我們如果要牽引一個東西去做反復撞擊的動作，為了節約力氣會選擇手臂自然下垂的姿勢，現場死者頭部撞擊牆面的位置偏低，也就是說……”
“凶手很矮小。”他說出了她接下來的話。
馮彤點頭，老馬笑了起來，“還有一點，凶手是個左撇子。”
听著他這一句出人意料的話，馮彤三人面面相覷，卻又都沒有開口詢問。半天，馮彤才試探性地詢問道︰“是因為死者右肩的蒼白區？”
老馬點頭，“我們先來說說，你們認為凶手控制住死者，強迫其撞牆，應該是什麼動作？”
沈潮站在一邊，理所當然道︰“死者右肩有蒼白區，凶手應該是左手控制她的右肩，右手控制她的手腕或者其它地方……”他忽然就不說話了，直愣愣地看著牆面上那塊擦蹭狀血跡。
馮彤往後退了一步，眉頭慢慢松開。
小錢看著他們，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你們這一驚一乍的，到底什麼情況？”
老馬沖他解釋道︰“死者頭顱受創之後失去意識，犯罪嫌疑人繼續挾持她撞牆，她顱骨傷口的血跡十分容易擦蹭到後腦，就當擦蹭不到，飛濺的血液也會落到頭發或者頭皮上，畢竟死者發量稀少。”
“怪不得馮彤給尸體剃頭發的時候你說發根沒有血……”小錢恍然大悟。
老馬點點頭，“我們的慣性思維就是犯罪嫌疑人施暴需要控制住死者，所以下意識地把死者右肩蒼白區認為成犯罪嫌疑人左手控制產生，但是現場告訴我們答案並非如此。”
“右手邊的矮牆血跡分布稀少，說明凶手站在死者右邊；死者頭部沒有出現血液往脖頸流淌的情況，甚至連蹭到後腦上都沒有，說明凶手用一只手控制住了死者的頭顱，正是這只手，從某種程度上幫死者擋住了自己傷口飛濺的鮮血，控制頭顱比控制肩膀艱難，凶手用的一定是常用手。你設想一下，凶手在死者的右邊，右手抓她的後腦，左手抓她的右肩，別扭嗎？”
馮彤一臉懊惱，“馬隊，這是我的失誤，我在解剖的時候沒有看死者頭皮內是否有頭皮下出血，凶手控制死者頭部我都沒看出來……”
“不怪你。”老馬抱著胳膊，“死者頭顱骨折嚴重，本來尸檢難度就很大。”
“這下線索夠明確了吧。”他又向沈潮，“通知摸排的干警把範圍縮小，還有，我們要趕緊確定凶器。”他摸摸下巴，“馮彤，你跟小錢回去吧，我和沈潮再去看看死者家屬。”
馮彤咬了咬嘴唇，沒有打算回去的架勢，倒是咬咬牙說道︰“我能幫忙的，馬隊我可以幫忙。”
“是啊，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嘛……”沈潮看了看馮彤，連忙幫腔道，見到老馬瞪他，語氣也逐漸弱了下去。
老馬翻了個白眼，“你小子自己都拎不清要干什麼，還學會幫別人說話了？”
沈潮干干一笑。
老馬嘟囔著走了出去，在公廁門口和小錢分別的時候，順便叮囑他要趕緊把足跡鑒定給做出來，小錢應聲，急匆匆地走了。
馮彤小聲地詢問沈潮，“那你師父現在這個樣子，是讓我跟著還是……”
“跟著吧，沒事。”沈潮小聲對她說道。
老馬听他們這樣小聲地交流，沒說話。
他的大腦飛快轉動著，反復回憶已知線索。辦案最怕兩種類型的案情，第一種就是沒線索，可能是罪犯反偵察意識太強，所以線索人為銷毀干淨；或者是地理或者天氣因素導致的極端現場狀況，比如說大雨，大雨案發地點在戶外，線索基本都會被銷毀殆盡。而第二種就有點耐人尋味了，那就是線索太多，線索太多太雜，死者生活背景復雜，人物關系網絡龐大，這絕對不是一件好事，初步排查就需要耗費巨大的警力。
而現在的案件，就屬于第二種。
不過他已經知道了線索何在，如果那個地方真的有他猜到的那個東西，所有的案情，就都可以串起來了……
和摸排的干警打了個照面，老馬了解到範桂芳的家人還沒有趕到，她四歲的兒子目前被一個熱心的女街坊幫忙照顧。除此之外就是範桂芳的家庭狀況，丈夫何建常年在外，範桂芳獨自經營麻將館，和一些來打麻將的常客關系曖昧，偶爾提供色情服務，根據摸排反應的情況，範桂芳目前和一個叫範凱的男人走得比較近，範凱年齡和範桂芳相當，單身，經營一個修理的攤位，主業修車，認識範桂芳之前在環形樓租房，認識後兩人公然同居，對外宣稱是親戚關系。
了解情況之後，三人往範桂芳的住所趕去，她的屋子就住在案發地不遠處的一間一居室。
老馬敲開門後，照顧孩子的女街坊見到警察有些局促，馮彤主動上前搭訕安撫，老馬開始四處走動觀察。範桂芳家中有些亂，但大體還算整齊，臥室被褥散亂，一旁的嬰兒床里躺著一個孩子，孩子眉清目秀，啃著自己的手，奶聲奶氣，不知憂愁的小模樣讓人莫名覺得揪心。他的年齡還太小，根本不知道在短短的幾個小時之內，自己的母親就從活生生的血肉之軀變成了一具僵硬寒冷的尸體。
那一雙黑得發藍的小眼楮，還沒來得及領略世界的美好，就已經先一步見識到了這個美麗世界背後張牙舞爪的殘忍。
他忽然哭了起來。
他這麼奶聲奶氣地一開口，老馬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想去哄哄，但卻又不知道如何下手，一時間急得干瞪眼，好在客廳的女街坊連忙進了臥室抱起了孩子，輕聲細語好一陣安撫，這才止住了哭聲，她拿著一包仙貝，一邊哄孩子一邊絮絮叨叨，“早晨來的時候，煥煥哭得小枕頭都濕了也沒人管，這個小娃娃命苦，點點大就沒了媽……”
“你沒有動臥室的東西吧。”老馬忽然問道。
那女街坊嚇了一跳，“警察同志！我可不是那樣的人，煥煥媽才走我咋能干出這樣的事來！我搬來好久了，眼看著煥煥長大，他就跟我親兒子一樣，一听到煥煥媽出事了我就跑著來經管他，我咋能干那樣的事？！”
“我就是問問你有沒有動臥室里的東西。”老馬重復道。
“警察同志！”女街坊急了，“我真不是那樣的人！我眼看煥煥長大……”
老馬眼見問不出個所以然，反而讓這人急了眼，于是連忙出聲安撫，“行，你先把煥煥抱出去照顧，我們自己隨便看看就行。”
听他這麼一說，那女街坊如獲大赦，連忙哄著煥煥出門去了客廳。老馬收住了笑容，開始蹲在床邊找東西，看著他戴上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來的手套，沈潮咂舌，真沒想到這一次老馬看似散漫，實則是有備而來。
老馬低著頭吩咐道︰“沈潮，你去和那個女街坊了解一下，問問範桂芳平常罵人的口頭禪是什麼。”
沈潮應聲出門，馮彤倒是很有眼力勁兒，站在一旁拿出了物證袋。老馬也不說話，就那麼埋頭在床邊翻找一通，連垃圾桶都沒有放過，最後，當他繞到床頭的時候，忽然喊了一聲，“過來。”
馮彤一路小跑過去，見到老馬把手伸進床頭縫里，再抽出手來，兩指之間已經夾著一個開封的避孕套包裝袋。老馬把避孕套包裝放進物證袋，撐著膝蓋站了起來，活動活動腰，“後悔了，剛才讓小錢走早了……行了，咱們還得去拜訪個人。”
“誰？”馮彤好奇道。
老馬取下手套，抬頭看了她一眼，“剛才在公廁外見到的那個光頭。”
“他？”馮彤有些意外，“為什麼？”
老馬笑了笑，“我想他知道凶器是什麼。”
他的話音未落，便見沈潮推門進來，沈潮撓撓頭發，“她的口頭禪就是罵人，而且罵人就愛罵人家長輩。”
“具體點。”
沈潮有些尷尬地看了一眼馮彤，“這還有女同志呢，明說不太好吧……”
老馬看了一眼馮彤，對沈潮說道︰“那你悄悄來告訴我。”
沈潮依言湊過去竊竊私語，馮彤看了一眼門外，沒有詢問的意思。
等出門走在路上的時候，老馬忽然向馮彤發問，“在解剖室又有新發現了？”
馮彤點頭，“我發現死者的肛周和外陰沒有排泄物的痕跡，在縫合之前順便就把她的膀胱和直腸打開看了看，結果發現膀胱直腸完全排空，這挺不正常的，怎麼會有這麼耐心的凶手，尾隨死者進入廁所，還慢條斯理地等待人家上完廁所才開始施暴？”
沈潮一臉欲言又止，難得的是，老馬也沒開口。
“有話就說。”馮彤皺起了眉。
“萬一是凶手施暴的時候死者失禁了，後來凶手在實施性侵的時候擦蹭掉了？”沈潮推測道。
馮彤搖頭，“我看過痕檢科初勘拍的照片，而且剛才在案發現場的時候我也看了，公廁其它蹲位沒最後一個蹲位上血跡斑斑，但就是沒有散落的排泄物，凶手處理死者肛周和外陰的排泄物還有可能，但不可能也順便清理了地面的排泄物呀。”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扭頭問向老馬，“馬隊你怎麼知道我有發現了？我……剛才說漏了？”
老馬搖頭，“你沒說什麼，我看出來的。”
“這都能看出來？”
老馬對她說道︰“對于一個法醫而言，最擅長的就是專業領域的知識，你尸檢之後沒有寫報告而是跑到這里，那不就說明你發現了重要的線索，需要來現場復勘？”
“也是哦……”
老馬笑了笑，“你剛才說出來的這個發現確實很重要，已經幫我鎖定了凶手是誰。”
馮彤訝然，“馬隊，你怎麼忽然就知道凶手是誰了？”
老馬沒有正面回答，而是露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接下來咱們再去一個地方，這案子就破了。”
這一回，輪到沈潮繼續瞪大眼楮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