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從裝睡中醒來的張家嫡少，看著隨從出門去稟告，臉上露出算計的神色。
之所以裝暈，一是為了仗著老太爺對他的寵愛借題發揮，二是碧雲齋當時的場面已經到了不暈沒法收場的地步。
他被打了，打的還是他的臉。
臉，代表了臉面。
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在他張家地界，在碧雲齋里，在眾目睽睽下他被人掌摑了！
想起這事，張政就覺得是一場噩夢。
但不是夢，他的確被打了。
打他的人是個書生，打了人之後還敢威脅他。
他張政是誰？他嫡親兄長又是誰？
張家富貴多年，又有個在朝為官的嫡長孫，誰敢得罪他？
誰見了他不得低聲下氣的稱一句張少爺？
可那個人呢？
那個人喊他廢物！
廢物？
就為了這句話，他得讓那人付出代價。
而裝暈後，老太爺知道他受到的委屈後，知道張家丟了多大的臉面後，定然會雷霆大怒。
老太爺生起氣來，小小一個封家，真不夠一陣風吹的。
縣太爺明擺著一顆心向著封家，可區區縣令他張家還沒看在眼里。
擺弄一個縣官還不容易？只要往帝京送上一封信，左縣令這官也就別當了。
張少爺憤憤的躺在榻上，腦子里反復重播著今日碧雲齋發生的一幕幕。
封家小掌櫃大鬧碧雲齋，砸了東西打了人，她憑什麼打人？哪里來的底氣？
一盤酸辣白菜，別管炒成什麼樣兒，敢在碧雲齋里和他叫板，敢將豬狗不吃的骯髒物遞到他嘴邊，想到這張政的臉色變得極差。
他得讓那人死，必須讓她死！她要不死，以後人們提起酸辣白菜這等低賤之物，就會想起他今日之辱。他張政，就會成為蓮花鎮的笑話！封賢要不死，他如何在春縣抬起頭？
還有，那書生到底是誰？看起來柔弱可欺的模樣，哪里來的膽子打他？
一巴掌狠狠打下去，這會兒他的臉還疼著呢。
仔細思索一番，張家少爺覺得這事兒並不簡單。
所以，踫上這樣不講理的人，還是讓老太爺處理吧。
他就躺在床上，等著封家沒整治的消息。
等來等去，很快隨從就慌忙跑來。
張政眼楮一亮，來了，老太爺定是給他報仇去了！
哪成想跟著隨從一同回來的還有老太爺貼身的僕從，張政心道，還是老太爺關心自己，不到三盞茶的功夫又派人來詢問傷勢了。
他這樣想著，那僕從已經走到了他面前。
不似往常的客氣殷勤，僕從眸色閃現出短暫的猶豫，猶豫過後，便是無法動搖的堅決。
“把人綁起來！”
綁起來？綁誰？
張政愣在那，還以為隨從犯了事惹了老太爺不高興。
可下一刻，一伙人不由分說的將他從榻上扯下來，而後就是粗實的繩子綁在他身上。
張政張大了嘴巴，第一次‘享受’到惡奴欺主的滋味，大怒，“胡鬧！不想活了嗎？敢對本少爺動手動腳？”
僕從順從的朝他躬身賠罪，然而嘴上的話並非是張政想听的。
“老太爺下令，老奴不敢不從，先在這給少爺賠罪了。”
老太爺下的令？
張政猛地看向他的隨從。
才發現隨從苦著一張臉，頻頻朝他點頭。
張政臉色一下就變了。
他犯了什麼錯，老太爺要把他綁起來，這是從未有過的事兒呀！
明明受委屈的是他，老太爺為什麼要怪他？
到底是哪里不對？
僕從不再多言，且依著老太爺方才震怒的模樣，還真不敢手下留情摻了水分。
“綁起來，押走！”
堂堂少爺竟被下人綁起來押走，張政仿佛再次嘗到了了先前在碧雲齋體驗到的屈辱感。
然而，這…還是開始。
……
“松開！”封賢袖子一抖，表示抗拒。
陳苛不敢強硬和她作對，手上一松，抬頭就見封賢皺著一對遠山眉看著他。
“唔，怎麼了？”
在碧雲齋大出風頭的男人面對十三歲的小姑娘，罕見的底氣不足。
“怎麼了？”封賢笑容里帶了三分不悅，“你到底是誰？”
陳苛摸了摸指腹，心道，我還想知道你是誰呢？
見他傻呆呆站在那不語，封賢沒了耐性，“走吧。”
竟是問第二遍都不曾。
這就是真的不在意了。所以就連開口都懶的了。
短短幾天相處下來，陳苛估摸知道了封家小地主的脾氣。
她若真的開口問了，要麼說，要麼不說，哪怕沉默也比說謊強。
而她方才問了，這會兒又不問了，那就是清楚這次問了沒有答案，沒有答案的話她是懶得問的。
說不得現在就已經開始秉承冷漠的態度了。
陳苛看了她一眼，遠山眉大氣端莊，唇畔泛著明艷的顏色，那雙眼楮，像是蒙上了一層霧，教人看不清神色。
這就是拒人千里的表示了。
幾天的相守，終是被這一句毀了。
陳苛心底隱隱嘆息，覺得遺憾的同時也有一絲絲後悔淌著熱乎氣冒上來，時不時灼燙著他的心。
這種感覺…很久沒有過了。
他陳苛，已經很久沒後悔過了。
除了三年前那一次，那種感覺再次涌了上來。
封賢神色淡然，淡到極致就是冷。
陳苛唯恐從此就失去了她，習慣了趨利避害的去絲毫，這一刻竟是下意識的反應走在了腦子前面。
他抓著封賢的袖子，難得的在小姑娘面前露出幾分無措。
“我是誰，以後我會告訴你的。”
他誠懇的望著人，一雙眼楮清澈澄淨，手上的力道加重，生恐她听不懂他的示弱，輕聲道，“別氣。”
封賢抿唇，想著不要去看這人的眼楮，可不知怎的，哪怕不看，這雙眼楮也在她腦海亂竄，竄的她忍不住煩躁。
一手掙脫他的桎梏，封賢抬頭正視他，“以後會說？”
陳苛面上露出笑，篤定的點點頭，“嗯！”
這樣啊。
封賢冷哼，撇過頭去，“那就以後說吧。”
傲嬌的往前走了幾步，沒發現身後有人跟上來。
封賢疑惑的看向他，神情還有幾分連她自己都搞不明白的糾結，“還不跟上來？”
陳大奸臣聞言立馬巴巴的湊了過來，小聲道，“我還以為你忘了我呢。”
忘了我，丟了我，然後就不再想起。
像小時候扔進水池的小石子，扔了就扔了，從沒有想起，也從未在意。
封賢訝異他的內心竟如此敏感脆弱，面上仍是冷哼一聲，“大男人，矯情什麼？”
其實心里還是很受用的。
畢竟，誰都想被人在意呀。
在意她會不會生氣，在意會不會破壞兩人之間稀薄但也真實存在的關系。
重生一世年輕了十三歲的小姑娘臉上露出快活的笑，仔細看，還有著淡淡的喜悅。
陳苛跟上她，走在她身側，兩人並肩而行。
卻絕口不提今日在碧雲齋的事兒，更沒有去想，得罪了張家，又該如何？
在他們心中，其實更美的還是此時的夕陽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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