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艾, 20歲, 可以驕傲地說, 自己見識過許多同齡人沒有見識過的大風大浪。
電梯年久失修, 差點鬧出人命的事很快在校園里傳開。校方立刻停用了那一條電梯路線,並對校內所有電梯展開一次全面檢修。班上同學又來慰問許艾了,附近寢室也派代表來打听八卦了, 但誰也沒打听到比那兩個女生的帖子里講得更多的消息。
“真的是電梯壞了嗎, 怎麼帖子里說得玄玄乎乎的?”
“那個周經理不是還說, ‘要不是你叫我, 就不會發生這種事’……這是什麼意思呀?”
“那個周經理看照片不是很瘦嗎?怎麼你們五個人都拉不動她?”
“听說胳膊都斷了?這麼嚇人?”
……
這幾天里,許艾說得最多的就是“不知道”;一開始只是不想說, 到最後就成了懶得說。
“不知道, 真不知道,我嚇都嚇傻了, 哪還顧得上那麼多?”
好在幾天後, 來找她的人便漸漸少了——與其問她這個“三不知”, 去論壇問另外兩個當事人,還來得快一些。
許艾也給葉負雪打過電話了。對方說了一句“糟糕”, 然後便問許艾有沒有什麼事。
“我沒事,其他兩個女生也沒事, ”許艾說,“但周婷蘭現在是不是就很危險了?”
葉負雪在電話里輕輕“唔”了一聲, 听不出語氣。
“你不要再管這件事了, ”葉負雪說, “也不要——”
“也不要和她來往。”許艾立刻搶答。
電話那頭安靜了一下。
“我才不想和她來往,”許艾說,“我和她氣場合不來,話題也沒什麼好聊的,不是一路人,印象也不太好……我只是怕她如果有事的話,你又要去‘售後’……”
……不對,這里不能用“怕”來說,顯得自己好像……
許艾皺了皺眉頭︰“反正……她現在是不是不太安全了?”
“未必。”葉負雪說。
許艾一愣。
“‘未必’是什麼意思?”許艾說,“是哪個‘未必’?未必要售後,還是未必不安全?”
電話里又靜了一下。
“你什麼時候有時間,我們一起過去看看她吧,”葉負雪說著,頓了頓,“……倒不是為了售後。”
于是事發後的第四天下午,葉家的大奔停在了學校門口。許艾下了課便直接跑來上了車,她才剛坐下,連個招呼都沒來得及打,旁邊的人便抓住了她的手。
然後,他一手托著她的手掌,另一只手一粒一粒地捻過她腕上的玉珠。
“……這次沒碎,”許艾明白他在做什麼,“我真的沒事……”
“有兩顆裂了,”葉負雪說,“遇到的東西長什麼樣?”
許艾想了想︰“是一團聚集起來的黑霧……像蜜蜂一樣,黑壓壓一大片,但都是盯著她的。”
葉負雪若有所思地重復了“蜜蜂”兩個字。
然後他輕輕拍了拍許艾的手,剛要放回去,又想起什麼來,稍稍用力地拍打了一下。
“不許再多管閑事,”葉負雪轉過頭對著她說,“都是別人家的事,不值得,不要去管。”
同樣的話他說過很多遍,但這是第一次如此正經嚴肅地對她說——甚至還打手警告。
所以許艾雖然覺得委屈——明明不是多管閑事,是躺著中槍——她還是點點頭,“哦”地應了。
然後大奔上路了,朝著城市的另一方向。據許艾所了解的,周婷蘭當天被送到醫院之後,馬上就轉到鄰市最好的骨科醫院,在那里接受治療。
大半小時的車程後,骨科醫院到了。葉負雪事先應該已經聯系過周婷蘭,他報了個病房號,許艾便帶他上了電梯,按下樓層,然後順利地找到了那個vip套房。
敲門進去的時候,病房里只有周婷蘭一個人。她正穿著病號服坐在沙發上看書,看到兩人進來,便笑著招呼了一聲,站起來迎接。
“你……還好吧?不用在床上躺著?”許艾看到她雙手都纏著厚厚的繃帶,左手還打了石膏。
“一只手骨折,一只手軟組織挫傷,只要手不動,干啥都行,”周婷蘭說,“躺了快一星期,腰都要躺斷了。”
許艾看到她的病房里十分干淨——花籃、水果籃,什麼都沒有,好像壓根沒人來探望過她。一秒後,她終于意識到,自己也是跟著葉負雪兩手空空地過來,完全沒有半點探病的樣子。
“怎麼楊先生沒有來陪你?”許艾有些尷尬地換了個話題。
周婷蘭笑了笑︰“他忙呀。”
然後她招呼兩人坐下,自己也往沙發上一坐,攤了攤手︰“沒法給你們泡茶,不過小冰箱里有飲料,自己拿吧。”
“不必客氣,”葉負雪說,“今天只是過來看看你,坐一會兒就走,不能打擾你休息。”
周婷蘭微微收起笑容,望著葉負雪的眼神卻更深沉了一些。
“我有什麼好看的,我倒是有事想問問葉先生,”周婷蘭說,“那天阿利拜托你的,到底是什麼事?”
許艾一愣——這話是什麼意思?
楊澤利和周婷蘭來的那天,她也在場,兩人兜了半天圈子-->>
,終于要說到正事的時候,周婷蘭就拉著她出門去看貓了。事後她問葉負雪當時的情況;葉負雪也只說了,兩人的訂婚儀式上出了點事,原本針對集團的那些麻煩,似乎都轉嫁到了周婷蘭身上。
許艾當時就默認了,應該是類似“保護”“驅散”這類的委托吧?
結果到頭來,連周婷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夫對葉負雪說了什麼?
“他拜托你的是什麼事,”周婷蘭重復了一遍,“是集團的事,他自己的事……還是我的事?”
葉負雪沒有回答,周婷蘭卻好像從他的沉默中得到了回答。
“算啦,”她笑嘻嘻地說,“我也早就心里有數了。”
“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樣,”葉負雪說,“他說的意思我明白的……”
周婷蘭又是一笑,搖搖頭︰“我心里有數,我清楚得很——你們男人啊,哼。”
許艾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周婷蘭的語氣和眼神讓她不太舒服。她又轉頭看旁邊的葉負雪,對方默而不語,面具下的半張臉也沒有表情。
“我最近都沒有夢見爸爸了,”周婷蘭突然說了一句,“可能連他都不要我了吧。”
許艾想起那天在電梯中見到的人影——最後一眼,那個中年男人抱著滿懷的蜂群墜入黑暗。
“他不會不管你的,”許艾說,“可能……可能只是你不知道罷了。”
周婷蘭朝她望了過來。她今天沒有化妝,倒顯得素淨嫻雅,只是面上還差了點血色。
“我爸爸很早就去世了,”周婷蘭說,“我下面還有一個弟弟,兩個妹妹——那個時候,最小的妹妹兩歲。媽媽養不動我們,自己找了個男人跑了,我們就在爺爺家住了幾年。後來爺爺沒了,房子被姑姑拿走,把我們全都趕了出來。”
她也是面無表情地說,好像只是給許艾講個故事。
“爸爸要是一直惦記我們,為什麼姑姑趕我們的時候,他不出面阻止?為什麼我帶著弟弟妹妹到處找親戚借錢的時候,他不幫我們多說幾句好話?”周婷蘭看著許艾說,“這世上有各種活法,你就別給我灌你大小姐的雞湯了。”
許艾本能地要解釋,但又一想——解釋什麼?從哪里開始解釋?
對方已經認定的想法,她再和她爭辯,到底是為了勸解她,還只是單純的置氣?
葉負雪扯了扯她的袖子。
“我們先告辭了,”葉負雪說,“你好好休息吧。”
說著他拉著許艾站起來,不由分說地推著她朝門口走去。
周婷蘭客氣地一笑,倒是也站起來,把兩人送到門口了。
“謝謝你們來看我,”周婷蘭靠在門框上說,“這幾天,我也就見過你們了。”
許艾又轉頭朝她一看,她正好也望著她——然後飛快地把視線移開了。
葉負雪又與她客氣幾句,然後道別離開。
“對了,”剛走出門口的時候,他又停下來,轉頭對著周婷蘭,“我想最近應該不會有什麼麻煩來找你了——至少這件事,你可以放心。”
周婷蘭听著一愣,然後笑了笑︰“你這話不對。”
“接下來,我才要有大麻煩了。”她眯著眼說。
回去的路上,許艾一直在想兩人之前的對話。她幾乎沒一句听得懂,听懂了的,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事。
她轉頭看看旁邊的人,他端正地靠在椅背上,面無表情。
“你說的麻煩是指什麼?”許艾終于忍不住問,“是指‘那個人’會動手嗎?”
葉負雪又模模糊糊地“唔”了一聲︰“只是不知道她說的麻煩,和我說的是不是一回事。”
然後在許艾問第二句之前,他適時地截住了她的話頭。
“50這兩天挺好的,”葉負雪說,“吃得香跑得快,比剛來的時候壯了一圈,身上也能摸到肉了。”
許艾立刻就忘了自己原本要問的事,順著他往下說︰“你可別給它亂吃東西了——還要看好祖奶奶!”
葉負雪笑了笑,點點頭。
“花園里那只貓上次又來了,才剛露了個頭,就被50打出去了,”他說,“雖然有點小氣……不過50還真是挺厲害的。”
那只貓?許艾想起上一次,50也是對著它的臉一頓撓,不由分說地把它打跑了。
“要是方便的話,你不如把它一起養了吧,”許艾說,“它風餐露宿也挺可憐的。好不容易有個能住下的地方,沒過上幾天安穩日子,就來了個凶巴巴的小霸王。”
葉負雪笑笑︰“再說吧”。
許艾,20歲,當然知道“再說”兩個字是什麼意思。
哼。
“……我怕它和50搶飯吃。”葉負雪解釋道。
……哦。許艾扁扁嘴。
旁邊的人卻又抓起她的手來,托在自己掌上。這一次他沒有再細細捻那串珠子,只是把手攏了一攏。
“你怎麼總是遇到危險的事。”輕聲說的。
“……我怎麼知道,”許艾說,“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啊……”
葉負雪同樣輕聲地嘆了口氣。
“那我怕是只能把你帶在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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