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現在開始的72小時之內,不要讓人叫你的名字, 什麼名字都不行;有人叫了, 你也不要回應。”
——距離葉負雪說出這話的時候,已經過去三十多個小時。
那一聲“周婷蘭”響起的瞬間, 許艾幾乎不敢呼吸。她看到醉酒的女人晃了一下, 腦袋搖搖擺擺地要側過頭來——
信號燈轉綠,周婷蘭又晃了晃腦袋, 光著腳, 踩著深深淺淺的醉步走過馬路去了。
許艾松了一口氣。
……不對, 不是她自己走的。
她身後飄著一個淺淺的半透明的黑影,是那影子推著她朝前走去, 一直往前, 不許回頭。
吉人自有天相——許艾想起葉負雪說過的這句話。
她收回視線,想去找剛才叫了周婷蘭名字的那個小孩兒;但哪里還會有人?什麼小孩兒大孩兒的, 早就跑沒了影。
那孩子是誰?
是那個“趙平平”?
他大晚上的在街上溜達, 就為了喊一聲“周婷蘭”?
想不明白,許艾下班回去想了一路, 還是想不明白。
哪怕到了第二天,又連著想了一個早自習, 想了一上午的課, 許艾還是想不明白。
她只覺得心情十分復雜︰既不想看到葉負雪失敗, 又希望正義能夠必勝——雖然她也不知道哪一邊是正義, 但至少對于那孩子……正義不能輸。
一節課下課, 許艾決定還是給葉負雪打個電話。昨天晚上周婷蘭肯定是爛醉而歸, 說不定現在還沒醒,不能指望她還記得什麼。
電話撥通了,慣例是葉負雪接的。許艾剛要開口,那邊倒是先說話了。
“我正想著要不要給你打電話。”葉負雪說。
“唰——”,臉紅的聲音(如果有的話)。
“……哦,有什麼事嗎?”許艾一邊說著一邊看看四周,還好教室里沒人注意她。
葉負雪嘆了口氣。
“50拉肚子了,”葉負雪說,“從早上起來拉到現在,這會兒還趴在地上睡覺,一點力氣都沒有。”
語氣十分緊張,充滿焦慮和擔心,仿佛兒子病重的老父親。
“唰——”臉紅褪下的聲音(如果有的話)。
“什麼情況?”許艾皺著眉頭說,“你又喂它吃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了?”
“沒、沒亂喂,可能是著涼了,”葉負雪說,“本來要是師父在,正好能給它看看……不過他今天一早就急著回去了。”
“……你師父還是獸醫?”
“這倒不是,”葉負雪說,“不過小時候我撿到受傷的小鳥什麼的,交給他養兩天就好了……我想貓應該也差不多吧。”
“馬上找獸醫,”許艾對著電話一字一句地說,“我把之前打疫苗的醫院電話發過去,立刻讓明叔聯系。”
然後她不由分說地把電話掛了。
令人生氣,不管哪一方面。
許艾又想起昨晚周婷蘭一口一個“負雪”——更生氣了,生“負雪”的氣。
上午的課全部結束之後,後續電話終于來了。葉負雪說把50帶去給醫生檢查過了,醫生說是應激性腸胃炎,喂點營養膏,別吃生冷,休息幾天就好。
“還順便給它打了二期疫苗。”老父親的匯報。
“哦。”許艾稍微沒那麼生氣了。
“你師父怎麼這麼早就走了?”她想起這事來,“我以為他要住上幾個月呢。”
“本來好像確實是這麼打算的,”葉負雪說,“不過他說突然接到客人的電話,急急忙忙地就走了……”
“這麼急?”
“嗯……”
然後葉負雪的聲音一輕︰“所以……你這周過來看50嗎?”
又輕又緩的語氣,仿佛還帶著笑,與其說是邀請,倒更像是討好。
許艾正準備回答,那聲“負雪”又從腦中浮起來了。
哼,“負雪”。
許艾把周婷蘭和那個孩子的事說了,除掉喝得酩酊大醉之類的內容。听她說完之後,電話那頭的人也沉默了一下。
“到明天中午就滿72個小時了,”葉負雪說,“只要她不到處亂跑,應該不會有事。”
“那……如果她回答了會怎樣?”
“那我給她設的屏障就破了,對方立刻就會發現她——然後就只能看對方想怎樣。”葉負雪說。
對方想怎樣?光是許艾知道的,就有一起車禍,一起廣告牌事故與周婷蘭有關。
“可是為什麼他們要盯著她?”許艾問,“她只是一個沒過門的媳婦,最多最多,加上頂了王經理的崗?”
“我也不知道,她沒對我說這麼細。”葉負雪說。
許艾皺了眉頭。
電話里的人笑了笑,雖然似乎有些不合時宜。
“對于魂體來說,恩怨情仇要比活著的時候簡單得多——畢竟人都死了,不用考慮那些有的沒的,所以復仇的方式會很簡單直接。”他補充道。
“前提是,他們是按照自我意志行動的話。”補充之後的補充。
許艾大概听懂了一些——關于葉負雪沒說出來的那部分內容。
不過,只要周婷蘭老老實實地在家呆著,就算有什麼東西上門找來,她應該也能逢凶化吉,吉人天相的吧?
……老老實實在家呆著?許艾想起她那一身酒氣。
她最擔心的倒不是周婷蘭又惹禍中招;她擔心的是,她惹禍中招之後,還得葉負雪去做“售後服務”。
哼……“負雪”。
然後一天過去,距離72小時結束,還有最後2個小時。
許艾在學校里見到周婷蘭了。
時間是上午9點,地點是學校的規劃內空地。
校慶時獲贈的體育館,今天要動工了,要在這里舉行開工奠基儀式。ts集團也是出資的捐助人之一,雖然最近風評不好,但人家花了錢,自然也被邀請來參加典禮。
只是不知道集團出于什麼考慮,派了新任的周經理作為集團代表。
周婷蘭今天打扮得比往日又更端莊了一些。白色西裝套裙簡約典雅,裙子長度正好及膝,鞋跟是不輕浮也不刻板的三公分,頭發在腦後整齊地系成一束,頸上圍著一塊淺紫色絲巾,成熟大方,又不顯得老氣死板;再加上她本來就甜美乖巧的長相,看上去就像一個名門閨秀——一路學霸通關,然後年紀輕輕就身居大財團高管之位的那種。
許艾想起昨晚,她提著高跟鞋搖搖晃晃走過馬路的樣子。
奠基儀式還沒有開始,但嘉賓們已經陸續到場了。周婷蘭安靜地站在旁邊,沒有和任何人說話;她身邊帶著一個女助理,旁人要上前與她打招呼,全都被助理擋下,一切溝通事宜,都由女助理全權代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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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經理今天身體不舒服,說不了話,您有什麼事告訴我就行。”助理是這麼說的。旁邊的周婷蘭也會跟著抱歉地抿嘴微笑。
出席一個奠基儀式能有什麼事?不過是社交場上的打個招呼,遞個名片罷了。何況ts最近丑聞纏身,周婷蘭又是個年輕的新面孔,更讓人沒有結交的欲望。于是那些公司代表集團代理,紛紛與她微笑點頭,不再多話。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讓她來?許艾想。
這麼大的集團,難道連個出席活動的閑人都找不到?
然後主持人就位了,請各位嘉賓入座,宣布活動開始。嘉賓席上只寫著ts集團,並沒有具體的嘉賓姓名。
許艾坐在台下的觀眾席,听到旁邊有兩個女生議論起來。
“什麼年輕英俊的霸道總裁都是騙人的,上面坐著的一水兒老頭。”一個女生說。
“別傻了,霸道總裁怎麼會親自出席這種場合,來個副總都不錯了。”另一個女生說。
“那來的至少也是管理層吧?全是啤酒肚中年人——令人絕望,”那女生夸張地嘆了口氣,“那個小姐姐倒是漂亮,看著比我們也大不了多少……不知道我跟她一樣大的時候,能不能做到她的位置。”
另一個女生“哈哈”笑了兩聲。
“你說她呀~”標準的八卦開場,引人入勝。
許艾立刻豎起耳朵了。
那女生接著說︰“她是我同一個中學的學姐,我上初中的時候,她正在高中部書寫傳說呢。”
許艾悄悄轉過頭,朝說話的兩人一看——不認識,但似乎是高一級的大三學生。
“傳說?啥傳說?”旁邊的女生很配合地問了。
那女生故作為難地搖頭嘆氣,然後開口了。
“我想想她叫什麼名字,哦……好像姓周,”那女生說,“反正是我們學校的傳奇人物,各方面都是。”
她說,周婷蘭上學的時候成績很好,也很擅長體育,校內各種活動比賽都很活躍,每學期都有獎學金,隔三差五地還要作為學生代表上台發言——就是那種別人家的孩子。
……還真的是個學霸啊,許艾想。
“她是當時高中部的女神,不過一點都不高冷,非常平易近人,”說話的女生語氣很微妙地一變,“非常平易近人——差不多一周換一個男朋友吧。”
另一個听八卦的女生替許艾“啊?”了出來。
“男朋友都是家里很有錢的,不一定非得高富帥,富就行了;听高中部的人說,她交男朋友,簡直幫著學校篩查學生家底——一定年收入以下的,開的車太便宜的,根本看不上眼。”
听八卦的那個有些鄙夷地皺了皺眉頭︰“這是做啥呀?”
“目標明確啊。”講八卦的人說著,朝台上的周婷蘭看去一眼。
“她家里很窮,弟妹又多,她是大姐,”講八卦的人夸張地嘆了口氣,“爸爸去世了,媽媽改嫁不回來了,她當然得爭口氣,為弟弟妹妹們找個有錢的姐夫,”說著她又朝台上一看,“看她現在這樣子,應該也成功了吧。”
然後兩人又“嘰嘰喳喳”地說了幾句別的,許艾听了也忘了。知道這些事之後,她對周婷蘭的想法又更微妙了一些。
也許她也沒這麼討厭……不對,應該說,也許她的討厭……是有原因的。
許艾看了看時間,離72小時結束,還有107分鐘。
希望她能安然度過這段時間。
半小時後,奠基儀式結束了,學生散場,嘉賓合影。許艾一直在場地旁邊,遠遠看著周婷蘭拍完了照,又走到一邊和助理說話了。
接下去,嘉賓們還有一個接待會議要開,她就圍觀不了了。但這種會議無非是校方吹吹牛,嘉賓捧捧場;看ts最近的走勢,應該也用不著上台發言。
更何況,“吉人自有天相”。
許艾又朝周婷蘭遠遠一望,然後回去上課。
距離72小時結束,還有75分鐘。
還有15分鐘。
許艾下課了。
她看著手機走出教室,算算時間,那個接待會上哪怕有再多的牛要吹,這會兒也該散會了。
于是許艾一邊給小莫發約飯短信,一邊走到電梯口 ,按了下去的鍵。
許艾︰火速食堂佔座
小莫︰[ok]
剛收到這個[ok],電梯“叮”一聲到了。許艾就低頭看著手機走進門里。
“許小姐。”脆生生清亮亮的女聲。
許艾一愣,抬起頭來,看到周婷蘭站在她面前。
電梯門關上了。
許艾及時地剎住那個快要出口的名字,咬咬嘴唇,把那三個字咽下肚里。
“……你怎麼在這兒啊,”許艾說,“開完會了?”
“讓小張去開會了,”周婷蘭說,“反正也沒什麼要緊事,我去和她去都一樣。”
“那為什麼你們公司要派你來?”許艾看看她的表情,煩躁又疲憊,臉上的粉都有些浮起來了,“你未婚夫也是,知道你最近不方便,還要讓你過來?”
周婷蘭原本好像要說什麼,張嘴變成了輕輕一笑。
“他說另外找不到合適的人了,何況只要在椅子上坐著就行,有事可以讓小張代勞。”她說著轉過頭,對著亮閃閃的電梯牆壁理了理頭發。
“他說我形象好,撐得起門面——就讓我來了。”
“哦。”許艾點點頭。說來說去,還是一個面子。
周婷蘭的電話響了,她接起來便是一聲嬌滴滴的“阿利~”。許艾翻了個意念的白眼,抬頭看電梯上方的數字。
6樓,然後是5樓,4樓——
數字不動了,“叮”一聲之後,門開了,進來的是剛才在奠基儀式上見過的那兩個大三的學生。
她們自然不認識許艾,只是一眼看到周婷蘭,其中一個立刻抬手扯了扯另一個的袖子。
“你那個學姐。”壓低聲音說的。
周婷蘭正滿臉桃花開地打著電話,大概是沒听到這一句。
兩人走進電梯,許艾往旁邊站了站,為她們讓出空間來。
電梯門又關上了。狹窄的空間里,周婷蘭的笑聲格外悅耳。
細碎的議論聲也響起來了。
“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當然是真的,騙你干嘛。”
“我不信,你別是隨口胡扯的吧。”
“這有啥好扯的……”另一個女生說著,朝周婷蘭一望。
大概是為了證明自己確實認識這位傳說人物,她大大方方,親親熱熱地打了個招呼,好像在路上遇到熟人——“周學姐~”
周婷蘭正打著電話,听到這一聲,本能地朝她望了過來。
下一秒,整個世界都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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