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艾, 20歲,對自己好管閑事的性格有點生氣。
但一想到如果不管閑事,那就和某個不管“別人家的事”的人差不多——就更生氣了。
當天下午,“刀鋒彩”工作室失火的新聞出來了。過氣設計工作室, 就算整棟樓都燒著了,也只被當地新聞微博關心了一下。
許艾也是多管閑事地搜了關鍵詞才看到的。那條微博3贊, 2評, 0轉發。
照片上,六層居民樓焦得像塊從灶底下抽出來的柴。底下幾樓的情況倒是還好些,六樓燒得幾乎只剩下牆壁和天花板;就算是許艾這種外行人, 也能看出來火是從哪兒開始著的。
微博報導上說, 失火原因“尚在調查”,但“不排除人為縱火的可能”。
許艾想起之前去工作室的時候,看到小胡子是用指紋開的門。
如果工作室全樓用的都是指紋鎖……那就算有外人想要進來,至少得有人給他開門?
許艾又打開和“櫻桃蟲”的私信——沒有回復, 也沒有閱讀。不知道她去哪兒了,但許艾希望她只是暫時沒上微博。
——自動門“叮咚”一聲開了,許艾趕緊放下手機, 挺直腰背,回到工作狀態。
今天她是下午的班,2點到7點。
從門外進來的是上次那個講究的叔叔。今天他穿了件白色立領襯衫,還是一樣挺括, 一絲不皺。許艾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胡子也刮得干干淨淨, 手上只戴了一塊銀灰色的機械表, 沒有串子,沒有鏈子,穩重得體,毫不油膩。
他在貨架前站了會兒,望著架子上的飲料點心,似乎遲遲下不了決定。于是許艾從櫃台後探出身子,試著招呼了一聲。
“那邊的雜錦堅果是剛進的新品,”許艾說,“高蛋白低脂肪,對牙齒也好——今天會員日,買一送一。”
講究的叔叔轉過頭,認真地听她說完,然後笑了笑,走到許艾說的架子前,拿了兩包堅果。
“再給我一杯豆漿,”他指著櫃台里的豆漿機說,“不要加糖。”
于是許艾拿了紙杯,給他打了一杯原味豆漿。
“你是剛來的?”那叔叔靠在櫃台邊上問她。白襯衣的袖口挽起來了,露出清晰有力的肌肉線條。
“是啊,剛來一星期。”許艾說著把豆漿放到櫃台上,接過兩包堅果,拿起掃碼槍對著條形碼“滴”了一下。
她手里掃碼槍的線一扯,不小心踫到了裝豆漿的杯子,杯子晃著晃著就朝前撲倒下去。許艾趕緊用手去扶——杯子倒是沒倒,然而還是潑了半杯豆漿出來,全灑在台面上。
“……不好意思。”許艾一邊道歉一邊馬上找了抹布來擦。櫃台倒還是其次,客人就靠在櫃台邊上,要是豆漿流下去——
她看到桌面上的豆漿攤成一個不太自然的形狀。
杯子是向前倒的,但灑出來的豆漿好像被一道看不見的屏障隔阻,又順著屏障朝兩邊流開,流成一條奶白色的小溪。
小溪彎曲的弧度正好避開了靠在櫃台前的人。
雖然覺得奇怪,但許艾也只愣了一秒,然後擦完桌子,接過對面客人的錢,把杯子蓋上蓋,連同堅果一起遞給他。
講究的叔叔出門了。許艾看著他穿過馬路,上了一輛白色的轎車。
晚上7點,接班的同事來了。許艾打包了一盒臨期的便當做晚飯,就下班回去。等車的時候她又想起下午的事——當時她還覺得,這叔叔運氣真好;現在想想,應該是自己運氣好才對。
對方一看就是那種又認真又嚴格,甚至有些苛刻的人。萬一他被燙著,或者衣服弄髒了,一個投訴要自己負責……她的工資倒貼不說,搞不好直接被掃地出門,省得麻煩。
還好自己運氣好,許艾想,不過下次就得小心點。
然後她又運氣很好地趕上了直達大學城的班車,運氣很好地正好有座位;一路听著歌回到學校,走進宿舍樓的時候,還不到七點半。
許艾提著盒飯走上樓梯,一抬眼看到自家寢室大門口圍了好多人,嘰嘰喳喳的,好像麻雀開會;再走近一看,地上全是水,都流到走廊上了;寢室里反而黑漆漆一片,只有一點微弱的光亮從人群里透出來。
“都在這兒干嘛?”許艾用手分開人群,擠進門里。
——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大攤玻璃碎片,還有大片大片雪白的牆皮,全都和水泡在一起,又濕又爛地糊了一地。
空氣里有一股刺鼻的焦味,好像是塑料和紙片燒起來了。
“你可回來了呀!”小莫大聲叫她。她手里提著一盞應急燈,現在房間里就靠這小燈照明。
“這里怎麼了?”許艾問,然後抬頭一看——果然,頂上的日光燈掉了,天花板也剝下來好大一塊。
“我剛剛去樓下打水,走到樓梯上听見‘踫——’的一聲,還想是誰家的燈管炸了,”小莫說,“結果是我們家的燈管炸了。”
燈管炸了,還短路起火,要不是她回來得早,可能屋子都會燒起來。
“但是挺奇怪的,我進來的時候,只有你的桌子上有火,”小莫說,“我趕緊去配電箱那兒把閘拉了,然後往你桌子上潑了盆水。”
許艾一愣,二話不說接過她手里的應急燈,跑到自己的位置上。
她的桌子上全是燒焦的碎紙,台燈和插座的電線也被燒著了,發出一股刺鼻的惡臭,燻得人頭暈。
……等等,碎紙?
許艾立刻把應急燈朝書架上一照,看到架子上的書本冊子被翻過了,有幾本本子掉下來,燒得黑黑黃黃。
“我進來的時候就是這樣了,”小莫說,“你再檢查檢查,作業啥的還在不在>>
,萬一被燒了可就白做了。”
但許艾找的不是作業。她放下應急燈,伸手探到書架最里側,手指使勁往里夠去——摸到了。
速寫本還在。
雖然寢室里沒人會翻她的東西,但她總覺得不太放心,于是出門前把這本子藏了起來;快遞箱子也是先撕了上面的送貨單,再一面一面拆下來,才扔到垃圾桶里的。
許艾非常慶幸自己的“多此一舉”。
十來分鐘後,電工師傅過來換好了頂燈,其他兩個室友也回來了。大家把寢室打掃了一遍,宿管阿姨來檢查登記了財物損失(除了頂燈天花板和許艾的桌子本子,幾乎沒有損失),隔壁和隔壁的隔壁寢室先後來人采訪慰問,然後又恢復成了一個平常的夜晚。
11點,熄燈了。室友們洗漱完畢,抱怨著那股散不掉的焦糊味,各自上床。
許艾抱著速寫本進了衛生間,開燈,鎖門。
雖然電工師傅說,是燈管質量問題,加上線路老化導致的短路起火,但她總覺得未免有些巧合。
為什麼只有她的桌子燒著了?
她的書架還被翻過?
被翻動的是放在外面的書本,如果小莫晚來一會兒,是不是藏在最里面的那個東西,就要被找到了?
許艾看了看手上的速寫本。
如果是因為這個東西招來的危險,那就說明——
它很重要。
它繼續存在,對某個人來說,會是一個威脅。
對方並不想得到它,只是單純要毀掉它。
微博上,“櫻桃蟲”依然杳無音信。許艾也打過那個快遞單上的號碼,無人接听。
她把那天晚上兩人的對話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再榨不出更多的信息。
那現在……還能問誰?
手機屏幕一直停留在通訊錄的頁面,許艾已經盯著看了幾分鐘。手指朝下一劃,又朝上一劃,最後還是懸停在那個號碼上。
……但他現在是和小胡子一個陣營的,許艾想。也許他轉頭就會把這些事告訴小胡子。
然而她又想起明叔說,“先生沒有壞心”。
沒有壞心。
既然沒有壞心,那他又為什麼要幫小胡子?就為了和那個人一決高下?
勝負就這麼重要,比良心還重要?
許艾又想起他說的那些話來了。
葉負雪說,他需要一個對劉書一來說,傾注了心血,寄托了感情的東西。
他得到這東西之後,會用來做什麼?作為媒介召喚生魂?
那召喚出生魂之後呢?
許艾的手指又上上下下地劃動,最後還是按下he鍵,退出通訊錄。
不知道該不該信他,也不知道還能信誰;許艾多少有些理解了——也許“櫻桃蟲”把速寫本寄給她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心情。
……那“櫻桃蟲”說的那個人,背棄了她的信任的那個人是誰?
雖然心里有個大致的答案,但還需要證實。許艾打開微博,點進“櫻桃蟲”的主頁,從頭翻起。
這個微博是三年前開的,寫的都是零碎的個人生活片段︰加入工作室的記錄,第一件獨立作品的記錄,新作被否之後,得到前輩的指點的記錄……看得出來,博主是個沉默又細膩的姑娘,說話很少,但心思深沉。
許艾繼續往下翻,看完了“櫻桃蟲”在工作室第一年的生活。
然後是第二年。
——@櫻桃蟲︰人渣
——@櫻桃蟲︰資本萬歲
——@櫻桃蟲︰不知道說什麼,戲劇來源生活,但生活畢竟不是戲劇
——@櫻桃蟲︰要是真的有正義女神就好了
一連幾條都是這樣的抱怨,雖然理解她的感受,但這些都不是許艾需要的信息。她的手飛快地朝下劃動,劃過那個姑娘最低落又無助的時刻。
——@櫻桃蟲︰他說可以幫助你,要相信嗎?
……來了!
許艾立刻頓住手指,放慢了劃屏的速度,從那一條開始,慢慢細看。
@櫻桃蟲︰就這樣,雖然很討厭,但我不走了,直到他為你報仇為止
許艾覺得眼前豁然開朗︰留下來,直到“他為你報仇”——這就是“櫻桃蟲”一直留在工作室的原因。
她想起她在私信里最後說的話。
——我不相信他,他可能在騙我
許艾知道“櫻桃蟲”說的人是誰了。她說的那個人,確實不需要速寫本,他只想毀掉它——因為他不需要召喚生魂的媒介。
他已經得到那個魂體了。
而她明明不喜歡這個工作室,還堅持留下,是為了作為他的內應。
比如,進入裝了指紋鎖的倉庫,放上一把火。
許艾退出微博,打開通訊錄,找到那個號碼。
然而要點下“撥打”的時候,她又猶豫了一下。
現在快到半夜12點了,他應該已經睡下,突然打電話過去,不知道會不會打擾……
這樣的念頭只在許艾腦內閃過短短一瞬,下一秒,她立刻打定主意︰打擾就打擾,怎麼著,她還偏要打擾他了。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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