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一路開上高架橋。
迎 時不時地看初寧。第三回被抓包，紅燈停車的時候, 她突然擰過頭, “總看我？有事？”
兩人的目光輕輕巧巧地踫上, 想躲就顯得欲蓋彌彰。
迎 按下心頭那點慌張，問她︰“合同我簽了，那接下來我該干嗎？”
初寧給了個很無語的表情︰“你問我？”
迎 覺得自個兒好像又犯蠢了, 于是哦了聲, 即便沒弄明白，也要裝明白。
到c航西北門下車，初寧這回是真走了。直到車尾燈消失不見, 迎 還盯著她走的方向半天沒動彈。
回到宿舍，迎 把晚上簽的合同拿出來, 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看完得出一個結論，還真是這樣啊, 她出錢，他出力。也就是說, 除了錢，別的事都得他自己來干。
這個帽子壓得有點兒重, 提振熱情, 卻也重擔壓肩。但很快, 前者的情緒佔主要, 年輕人的士氣容易被激發, 一條康莊大道金光閃閃地降臨眼前, 仿佛邁開步伐, 就能平步青雲。
想想，還有點小激動呢！
迎 做了幾次深呼吸，然後打開電腦，豪情萬丈地做起了計劃書。
第一步，當然是弄個團隊。
可問題來了，上哪兒招人呢？
祈遇肯定是一個，這個項目的初始，就是迎 和他一塊兒做出來的可行性分析報告。論熟悉度，他能排前三。再加上他是典型的發奮圖強類，專業知識極其扎實。沒有比他再合適的人選。
這事兒迎 跟他一說，祈遇就答應了。
“你需要我幫忙，我肯定會幫的。”
“不是幫忙，你決定加入，就是一份子。無論什麼結果，不是我的，而是‘我們’的。”迎 很認真地糾正。
祈遇點點頭，他考慮比較全面︰“團隊建立好之後呢？實驗室是否能獲得學校批準使用？我們的仿真模型建立出來後，無可避免地要運用試車，數字設計體驗系統、運算系統、遠瞻一點，甚至到未來的人機工程分析系統，這些設備是很復雜的，我們往哪兒擺啊？”
迎 腦仁兒疼，雙手擱腰上，抬頭望天，“走一步看一步吧……咱們先把人招齊。”
“可是……”
“哪有那麼多可是。”迎 打斷，道︰“如果每一步都有條不紊地擺在那里，那就不叫科研創新了。”
正是因為未知，才需要勇氣踏出這一步。做都不去做，就永遠是空中花園。
就這樣，迎 開始了招人大業，而且場面異常火爆！
被吸引來的學弟學妹特別多，大一大二，想著這是個好機會，甭管能不能真正倒騰出成果，掛個名號，畢業後找工作，也有拿的出手的東西可以吹一吹。
“你為什麼要讀航空發動機專業？”
答案五花八門——
“因為我從小就喜歡做模型，這是我的興趣愛好。”
“工科呀，以後好找工作。”
“因為我爸爸在x航空公司有關系，畢業後就能去那兒上班。”
“請問你為什麼希望加入我們團隊？”
“我沒有女朋友，我要找點事兒做。”
“學長，你們有工資發的吧？”
“我沒參加社團，現在蠻無聊的，別的社團已經不招新了。”
一天下來，什麼奇葩答案都有。
迎 回宿舍後直接躺倒，揉著嗡嗡作響的太陽穴感慨，“人才，人才不可求啊！”
祈遇翻了翻篩選出來的名單，“別悲觀，這不也有幾個好苗子嗎？張明朗，李xx，哦，還有動力學系的這個大一新生，萬鵬鵬。你有印象沒？”
躺夠了，迎 連做五個仰臥起坐，衣服撩上去，腹部沒有半點兒贅肉。這個人他印象很深刻，面相沉靜，清清瘦瘦，架著一副半框眼鏡，很是斯文。
“對了，還有。”祈遇告訴他︰“你忙招新的時候，班長給我打電話了，他也要報名。挺熱心的。”
“周圓啊？”
“嗯。”
小胖班長愛湊熱鬧的性格，迎 是一點都不意外。
“我覺得他很合適，同班同學，知根知底，而且他跟老師的關系都很好，交際也廣，以後總有方便的地方。”祈遇表明了自己的觀點，問︰“迎 ，你覺得呢？”
“周圓這人吧，沒什麼大問題，但我特受不了他那咋咋呼呼的個性，又八卦，嘴巴碎，把他扔廣場，晚七點一到，準能打入中老年廣場舞內部，成為頭號領舞。”
祈遇被他這比喻逗樂，“所以？”
“所以，我覺得他不行。”
迎 盤腿兒坐床上，兩人一高一低，交流意見，“做項目可不是鬧著玩的，甲方出的是資金，是真金白銀，人家一個公司一個季度的利潤說不定都在里頭了，萬一沒興趣了，任誰跑出去亂說一通，這可是牽扯機密。”
祈遇一臉狐疑，“哎？你這說話的語氣，很社會啊。”
“……有嗎？”迎 渾身機靈，後知後覺，自己完全是模仿初寧的語氣啊。
那個鋼鐵女戰士，簡直有毒。
祈遇還挺可惜的，“但都是同班同學，就這麼拒絕也不太好吧。”
迎 想說，他的意思也不是拒絕，純屬朋友之間私下的吐槽。
“再看吧。”
這句話剛落音，“砰！”的一聲，半掩的宿舍門被踹開。迎 嚇得差點從床上滾下來，“臥槽！誰啊！”
看清人後，呃。
方才談話里的男主角，大班長周圓同學，怒氣騰騰地出現在門口。他雙手叉腰，圓臉兒都給氣爆了，怒漢一聲吼︰
“不用再看了！我自動退出！我不報名了！誰還稀罕你們啊！求我來我都不來！”
“……”
“……”
有點糟糕，背後悄悄話被听見了。
“我嘴碎，我八卦，去你的，你以為你好到哪兒去啊，你對誰都好，其實就是一個爛好人！”周圓好氣哦，連指桑罵槐都省了，正面剛。
祈遇趕緊解釋，“對，迎 說話是有失考慮，但他沒有惡意的。”
“哼。”
“就像你剛才說的也是氣話，大家同學都三年了，平時玩笑也沒少開嘛。”
“你閉嘴，我不信你。”周圓可看穿了祈遇的本真面目，“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最向著他的。”
迎 覺得自己實話實說，實在也不是什麼大罪，搞不懂對方干嘛反應這麼激烈。
于是乎，僵著唄，想讓他低頭認錯，開不了口，沒門兒。
周圓摔門而出，迎 一臉倔強，指著門︰“開什麼玩笑，我少了他就活不成了嗎？！”
祈遇頭大，沖他噓噓噓︰“少說兩句。”
得 ，團隊還沒建立起來呢，內訌倒是鬧得激烈。
年輕的心，敏感，赤熱，明亮。沒有過多社會經驗，喜好厭惡表達直接，就事論事，但少了方式。能上這樣的大學，底子都不差，比別人多了幾分心高氣傲。
都是一根起跑線，你憑什麼看不起我？
大抵就是這樣的心態，像開踫踫車，一路閃電火光。
周圓再不去迎 的宿舍，在路上踫見也跟陌生人似的。少男們的心，扭曲奇特，也分外柔軟。
迎 這邊繼續忙招人，但事實上，困難程度很大。
要麼是沖著工資來的，要麼是為了以後檔案上能夠好看一點，方便找工作。這些，都不是迎 需要的。
與理念背道而馳，就是不合適的。
好不容易有幾個還行，迎 把他們納入準隊員進行第二輪篩查。動力系的斯文小哥萬鵬鵬、計算器系的張明朗，還有兩個是同專業的學弟，其中一個長得白白淨淨，就叫他花蝴蝶。
行吧，縱有挫折，好歹也是有進展的。
迎 剛準備松口氣，某天晚上從實驗室回來，在寢室樓大門口，看見花蝴蝶學弟鬼鬼祟祟地左瞧右瞧，然後捂著手機講電話。
也不知為何，一向心大的迎 ，這刻突然多了個心眼，他溜到大槐樹後面，假裝是順路經過。
花蝴蝶的聲音有點小，但激動起來，還是能夠听清的。
“他們的人招的差不多了，動力系的，計算機系的都有，三個，對，三個……成績都挺好，但人好老實……”
“對啊，迎 好像是和他們班長鬧翻了……嗯嗯，好的表哥，你放心吧，有事情我一定跟你講……”
“當然了，他們這個水平，跟你們設計系的還是差的遠……”
臥槽，我方陣營還混入了間諜！
太社會了吧！
一陣冷風呼呼刮過，迎 抖了抖肩膀，一臉無語。
花蝴蝶這逼是不能再留了，娘里娘氣的，啊呸！都不是好東西。
又過了幾天，另一個學弟，也說考慮良久，學業為重，還是不參加了。
“……”
學業為重你個球啊！報名前咋不想清楚呢！
拉倒拉倒！
迎 氣的，連飯都只吃得下兩碗了。
夜深人靜，他睡不著，在床上生煎油炸扭啊扭的。
原來從零開始，是一件這麼難的事情。
室友漸漸入夢鄉，男生微重的呼吸像是悶錘頭，一聲一聲敲打在迎 心頭。他把自己蒙進被窩里，聞著被套上淡淡的藍月亮洗衣液香味，失眠了。
士氣大打折扣，迎 望著自己豪言壯語的計劃書，覺得那就是一紙玩笑。
他甩甩頭，“不行不行，振作振作！”
迎 揉了揉頭發，然後深呼一口氣，拿起手機。
初寧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從工廠出來，工作很順利，開車上四環，她語氣還算輕松︰“有事兒？”
迎 揪了揪自己的大腿，讓語氣活潑︰“沒事兒，想請你吃火鍋！強哥那兒上了個新的火鍋底料，怎麼樣，去不去啊？”
電話那頭很安靜。
好像能听見她柔軟的呼吸聲。
迎 更加用力的，擰了擰大腿。
初寧再開口時，還是那句話︰“你有事。”
這次不是疑問猜測，而是肯定。
迎 一口氣吊在那兒，忽然就泄了，他語氣很喪，“我踫到點難題，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初寧問︰“你在學校？”
“嗯。”
她看了下表，說︰“二十分鐘後，你在東南門等我。”
比預計時間早五分鐘到，意外的是，迎 比她更早，他今兒穿了件飛行服款式的棉衣，深藍色的牛仔褲，膝蓋上還挺時髦的做成破洞效果。迎 個頭高，往路邊一撐，回頭率還挺高。
初寧把車停在他面前，滑下車窗，摘下墨鏡的時候，迎 這一天終于是笑了。
兩人就在學校附近找了家咖啡館。
薩克斯聲悠揚，復古歐式裝潢，桌上擺了個孔雀毛的裝飾。
是個適合談話的地方。
初寧靠著座椅，一只手搭著椅背，說︰“好了，說說你的難題。”
迎 看她一眼，發現她同樣專注。
像是找到了一個出口，一肚子的話就這麼傾瀉而出了。
他語速快，咬字卻清晰，說到激動的地方，還會略微停頓，很有節奏感。
“……事情就是這樣的，你說，周圓是不是大題小做？我靠，這話我又不是第一次說，聚在一塊開玩笑的時候，說過不知道多少回了。”
這些私下友情初寧沒興趣，她只問︰“這個周圓的能力怎麼樣？”
迎 客觀道︰“專業成績很好，人比較外向，跟老師們的關系挺好的，還在學生會，認識的人也多。”
初寧︰“如果我是你，我會想方設法留住人才。”
在她面前，別別扭扭也沒必要。
迎 嘆了口氣，“可是他缺點很明顯。”
“誰沒有缺點？你也有。”
“我哪有什麼缺點？！”遇火就燃，迎 有點受挫。
“浮躁，沉不下心，直來直去，不講究方法。”初寧直言不諱。
安靜久久。
迎 竟然沒有反駁。
他扭過頭，伸出食指和中指，假裝自摳雙目︰“啊，我為何要跟你聊天，自取其辱！”
初寧笑，說︰“但是你優點也很多，專業過硬，熱情向上，這些品質，是做項目的過程里，最難能可貴的。”
兩權相利取其重，兩權相較取其輕。
當你明白這個道理，輕重緩急也就自然排序齊整了。
迎 被她夸得心花怒放，又好像明白了些什麼，豁然開朗的感覺太好了。
他又想起件事，于是問︰“你既然這麼看好我，那為什麼那天晚上，在酒吧，你還對我撂狠話，說合同愛簽不簽？”
初寧的手從椅背上放下，交疊在桌面上。淡粉色的半透明甲油，襯著她的手很是白皙。
她看著他，輕聲說︰“還能為什麼，被你氣的呀。”
迎 的心，跟貓爪子撓似的，輕輕癢了一下。
“那如果，我真的不簽合同呢？你會怎麼辦？”
像是一種試探，一種渴望得到答案的沖動，他想要知道。
停頓數秒，初寧目光淡淡，說︰“還能怎麼辦……第二天來哄你唄。”
平聲靜氣，卻如雷轟擊。
這一刻，迎 呼吸急促，覺得自己要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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