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奶奶給的地址,丁驛輕松地找到了地方。章柳的家在一個老舊的小區里,在小區的東南角,順著圍牆用簡易的石棉瓦搭起了一個小屋,房門向北。這種房子不遮風不擋雨,夏天是火爐,冬天是冰窖子,一年四季都潮濕不堪。
小屋外面有一群人在,有個年輕人在和一個婦人在爭辯。丁驛認識他們,年輕人是章柳的男友趙安國,婦人是章柳的媽媽。他還看到了章柳的爸爸和大哥章玉。
丁驛有些意外,趙安國沒和章柳分手?丁驛沒有馬上湊過去,而是站在一旁裝成了看客,看看形勢。
趙安國衣著很樸素,皮鞋上滿是灰塵,“叔,嬸,金陵市那邊我已經聯系好了康復醫院。”
章媽苦著臉道︰“小趙,家里沒有錢給她看病了,這兩年她花的錢太多了,我們都欠了一屁股債了。”
看看章媽一身簇新的衣服,手腕上的金鐲子,丁驛有些不相信。
趙安國急忙解釋︰“嬸子,這治療費我來出,我每個月的工資還能支撐。”
章媽臉有些拉長了,“我女兒都傷成這個樣子了,到金陵市還這麼遠,怎麼去啊?要是加重了病情你負責啊?”
趙安國︰“我可以去咱們縣醫院租一輛救護車,會有護士陪同,直接送到康復醫院。”
章媽一看兩個理由都被趙安國輕松化解了,她有些惱羞成怒了,“為了給她治病,我們欠了一堆外債,你們這拍屁股走了,借的這錢怎麼還?”
趙安國遲疑了一下,最好還是咬咬牙說道︰“嬸子,欠了多少錢?”
“三十多萬,這債都是給章柳看病欠下的,你可得還。”
趙安國也被這個數額嚇了一跳,“這,這,我每月的工資要支付康復醫院的治療費,還有我和她的生活費,差不到就勉強夠,實在拿不出錢了。”
有一個老太太看不下去了,勸道︰“章媽,既然小趙有這個心,就讓你女兒跟著去金陵唄,那里……”
結果章媽白了老太太一眼,“這是我家的事,我的女兒我說了算!”
老太太被噎了,滿臉不爽,不再說話,而是站在一旁冷冷地看著笑話。
章媽也是一肚子怨恨,她早算計好了,等女兒參加工作了,就讓她出錢給章玉買房、買車,章玉一天不結婚她就不能結婚,以後章玉有了孩子,還可以讓她繼續貼補;等孫子大了,她就和老伴去投奔女兒,讓她養老。
女兒大三的時候要考研她都沒同意,讓你讀四年大學已經不錯了,再讀三年,那你哥的房子怎麼辦?你哥還結不結婚?
後來女兒的工作單位都簽好了,是一家外資企業,工資高的嚇人,章媽滿世界炫耀,做夢都會笑醒,結果一個晴天霹靂將她劈暈了︰女兒爬山摔癱了,她所有的計劃都被打破了,他兒子的房子,孫子的花銷,她和老伴以後的養老,……,都沒了。
在金陵看到女兒躺在病床上,胸以下毫無知覺,她只剩下失落和怨恨。她徹底對女兒不抱希望了,更舍不得花錢給她治療。當她拿到學校給的一百多萬元人道補助金和同學的三十多萬元捐款,她的心思活泛了,想辦理出院手續,醫生卻不簽字,結果她就和章爸竟然將女兒偷偷背了回來。
章媽對趙安國說道︰“小趙,你看這樣吧,你還是按月打錢過來,我們就在家里治療。你別看我們這是小縣城,醫院還是有幾個厲害的醫生的。我們再找一位老中醫,給開個方子調理一下。”
“嬸子,金陵市的那家康復醫院是專門針對脊椎損傷的,很權威。”
章媽斜著眼看了看,“吆,大學生,看不起我們這小地方?嘖嘖,大城市什麼都好?大城市的月亮都是圓的?什麼意思嘛!”
趙安國滿頭大汗地解釋,“嬸子,我不是這個意思。”
“想帶人走,那就拿三十萬來。”
“我暫時沒這麼多錢啊。”
“你看,你看,你都沒錢還想帶我女兒去金陵看病,誰知道你到底怎麼想的,這人心隔肚皮啊,我可听說外面有不少利用殘疾人要錢的,你不會是想讓我女兒去金陵要飯吧?”
趙安國不善言辭,被章媽的胡攪蠻纏弄的滿頭大汗,昨晚坐了一夜火車也沒休息好,在烈日下他只覺得頭暈腦脹,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和章媽商量。
~
有鄰居在一旁竊竊私語,“她這個女婿每個月都打錢過來,可是他們一分錢也沒花女兒身上。”
“本來指望女兒大學畢業貼補家里的,沒想到癱瘓了,他家三口恨死章柳了。”
“章媽天天罵她閨女,沒事跑山上浪,結果一個金娃娃摔成破布袋子了。”
“听說她女婿給寄來的藥,都被她拿出去給賣了,都是進口的藥啊。”
“不可能?有什麼不可能的?她就賣給了門口那家藥店,藥店的人親口告訴我的。”
“要錢干嘛?他兒子章玉的供的房子、養的小汽車都需要錢啊。章玉又沒什麼像樣的工作,還打扮的人模狗樣的,錢從哪里來的?剝削他親妹妹唄。”
“章玉都三十多了,整天游手好閑,還沒處上對象呢。”
“他長的尖嘴猴腮,好吃懶做,嘴巴還欠,哪個姑娘願意嫁他啊。”
“他們家名聲都臭大街了,他媽眼光還高的很,還挑挑揀揀,以為有個房子了不起了,也不想想誰家姑娘願意進他們家的家門。對自己親生閨女都這麼狠毒,對兒媳婦能好了?”
“章柳現在天天做棉簽,都是她媽在外接的活,做少了就罵。要不是小趙按月打錢過來,她小姑隔三差五來看看,她早被整死了。”
“可憐啊,這孩子,太可憐了!”
丁驛在一旁听了,只覺得渾身發冷,雖然已經日上三竿,陽光有些毒辣,他卻感到刺骨的寒冷。
丁驛想了想,拿出手機打了兩個電話,然後走到小屋門口,推開碎木板隨便拼湊的門走了進去,一股熱浪撲面而來。
丁驛沒有理她,而是打量了一下小屋,收拾的很干淨,只有一張床、一個舊桌子,一個水盆,別無他。丁驛甚至認出了那張桌子,是章柳小學的時候用的書桌。舊桌子上有一個飯碗,上面落了幾只蒼蠅,碗邊已經發黑,里面有些剩飯。
床上躺著一個人,瘦骨嶙峋,只剩下皮裹著骨頭,衣服空蕩蕩地掛在身上,臉色蒼白,兩腮深陷,眼楮大而無神。
丁驛眼淚已經流了下來,從面相上他依稀認出了這就是章柳,在他小時候保護他的大姐,前年春節還摟著男朋友的胳膊,圓潤的臉蛋洋溢著滿滿的幸福,現在卻已經像骷髏一樣了。
章柳的左手邊有兩個筐,一個裝了小半筐做好的棉簽,一個裝了半筐小木棍;右手也有一個筐,里面裝的是脫脂棉。只見她左手拿起一個小木棍,右手拿起棉花纏上去,左手轉了轉,轉眼間一個棉簽做好了。
她的手還是那麼靈巧,像當年給丁驛折紙,她能折很多花樣。章柳將棉簽放入左邊的棉簽筐里,然後重復剛才的動作。
章柳根本沒看一眼進來的丁驛,像一台機器般循環往復地做這棉簽。
丁驛的眼淚吧嗒吧嗒落在地上,淚眼朦朧地看著曾經神采飛揚的大姐;章柳眼神空洞,面如死灰,不停地做著棉簽。
章媽看到一個陌生的青年進了女兒的房間,頓時大叫道︰“你誰啊?干什麼的?”
丁驛沒有理睬她。(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