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草帽星約五萬光年之外,一個哪怕動用最先進的天文望遠鏡也觀察不到的星系。
之所以動用天文望遠鏡也看不見它,是因為恆星的光芒極其黯淡,幾乎連距離它最近的小行星都無法照亮了,整個星系都籠罩在無邊的黑暗之中。兩顆輪流升起的人造小恆星環繞著整個星系旋轉,為整個星系提供著最低限度的光明和溫暖,而那顆恆星,那顆幾乎已經燃燒殆盡的恆星,也竭力釋放著能量,讓整個星系不至于被黑暗徹底吞噬。從恆星內部噴射出的能量流近乎藍紫色,這樣的能量流帶著非常強烈的輻射,讓整個星球幾乎寸草不生,如果沒有相對應的防護技術,地球人搬到這顆行星去,恐怕不必一個世紀,就會盡數死于能量輻射,或者基因變異,變成一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
這是一顆令人生畏的星系,怎麼看都不可能有生命存在。
然而,令人驚訝的是,它偏偏擁有四顆岩質行星,每一顆行星上都遍布著規模龐大的城市,人口之密集,建築物之雄偉,令人瞠目結舌,草帽星的城市跟它們一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機器人和飛行器幾乎遮住了天空和地面,無數連最基本的防護服都沒有的人在機器人冷酷的監督之下沒日沒夜的干活,稍稍怠慢一點,等待他們的就只有死亡。一批死光了,太空艦馬上又運來一批,累累白骨堆積如山,骨殖如同肥美的肥料,雄偉的建築物在上面瘋長。這是一個極為特殊的星系,它看起來像是地獄,卻擁有天堂一般的城市;它看起來只存在于神話中的伊甸園,卻又是不折不扣的惡魔!
幽靈星系,光明先鋒軍的大本靈,令銀河系甚至兩百二十萬光年外的仙女星系都為之戰栗的惡魔之眼。多少個世紀以來,一支支艦隊就是從這里出發,將死亡和火焰傾泄到一個個繁榮的星球之上,將那些星球變成一片焦土,兵鋒所向,赤地千里,名城焚之,老弱屠之,青壯擄之,一個個輝煌的文明被他們用最血腥的手段生生終結。光明先鋒軍就隱藏在這片無邊的黑暗之中,冷眼看著整個銀河系,享受著無數人的仇恨和詛咒,以及絕望的悲泣,隨心所欲的擴張著,發泄著無窮無盡的野心和精力,將兵鋒指向更遙遠的星球!
一艘飛船進入了這個可怕的星系,在最大的城市降落,驢臉帶著他那些讓梅里西亞修理得體無完膚的手下走下飛船。前來迎接的人看到那幾個粽子的慘樣,驚奇萬分︰打從光明先鋒軍發跡以來,就很少再有過使者受辱了,因為敢于侮辱他們的使者的聯邦,無一例外被他們以摧枯拉朽之勢掃進了歷史的塵埃之中!如今光明先鋒軍已經打敗了銀河系中最為強大的諾河蘭聯邦,聲威達到了頂峰,居然還有人敢侮辱他們的使者,而且將他們的使者打得這麼慘?真是奇了怪了!
驢臉也顧不上解釋什麼,他通過層層關卡,來到一座極為黑暗的大殿深處,待大門關上,只剩下他自己之後,匍匐在地,整個臉都貼在冰冷的地面上,聲音微微顫抖︰“主人,你最最卑微的奴僕回來了!”
這顫音倒不像是裝出來的,而是實實在在的。一來,這里確實很冷,哪怕是最耐寒的人呆在這里也受不了;二來,這里有著一股令人血液幾乎凝固的可怕氣息,籠罩著整個大殿,置身其中,沒有人有勇氣不讓自己渾身發抖!
大殿里靜悄悄的,驢臉使者那顫抖的聲音很快就消失在化不開的黑暗之中,壓抑的死寂沉沉壓在他的心頭,令他透不過氣來。沒有人,大家一眼就能看出,這里面沒有人,驢臉是在自說自話。然而,他的恐懼卻直線上升,整個人都趴到了地上,聲音顫抖得更加厲害︰“主人,你的奴僕沒能完成你賦予的使命,並且讓你的顏面受到了損害,請你征罰!”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寂。
驢臉使者這回不光是聲音在顫抖了,渾身都在發抖,心髒收縮得只剩下核桃大小,眼看就要停止跳動了。就在這時,一個非常特殊的聲音在一團漆黑中響起。這個聲音非常特殊,像老人的嘆息,像嬰兒的啼哭,又像少年爽朗的笑聲,誰也說不上它到底像什麼,詭異無比︰“草帽星聯邦那些軟弱無比的廢物居然敢侮辱我的使者?他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膽了?”
听到聲音響起,驢臉大大的松了一口氣,整個人幾乎虛脫了。他的聲音停高了兩調,帶著幾分憤怒︰“草帽星聯邦對我們極為不敬,非但拒絕了我們的調停,還試圖襲殺代表團的聲員,望主人降下天威,懲罰那幫膽大包天的家伙!”
那個聲音含糊的笑了笑,說︰“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我。”並沒有說“如果膽敢有半點隱瞞,就……”之類的話,不需要,因為沒有一個人敢在他的面前稍有隱瞞,也瞞不過他。
驢臉暗暗叫苦,打起精神來,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道來,不敢有半點隱瞞,因為他很清楚在這位隱藏在黑暗中的主人面前耍小心眼是什麼後果。
等驢臉說完了,大殿又陷入了令人不安的死寂中,驢臉的心又懸了起來,渾身汗毛根根倒豎而起————如果他有這玩意兒的話。好在,這次他並沒有等太久,那個聲音很快就響起了︰“你是說,你們在碧落湖和墜星島撒野?”
驢臉諂媚的說︰“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湖泊和一個小島而已,哪里算什麼聖地?只有主人說它是聖地,它才能算是聖地!”
那個聲音低不可聞的哼了一聲,沒有領情︰“把在碧落湖和墜星島撒野的使團成員全部處死!”
驢臉駭然︰“啊?這……這是為什麼?”
“你有資格問為什麼嗎?”
那個聲音帶著幾分輕蔑,更多的卻是令人肝膽俱裂的威嚴,令驢臉幾乎昏死過去。他明白自己拍馬屁算是拍到馬腿上了,心里暗暗叫苦,更將那幾個蠢貨恨得咬牙切齒,回頭一定要將他們一個個掐死,省得他們老是給自己添亂!
那個聲音再度響起,帶著幾分感慨︰“雅蘭也走了啊……三百年前的她是那樣的美麗,那樣的勇敢,富有智慧,我曾經斷定她將成為堪與光明先鋒軍匹敵的強大對手,沒想到彈指一揮間,她便已化作永恆的石刻,而她一手建立的聯邦,從她退出權力中樞那一刻起便開始墮落,只有在聖地受辱的時候才能爆發出一點點血性……”
主人居然認識雅蘭元帥,而且听他的語氣,似乎對那位有能力挑戰光明先鋒軍的使者印象很好?
驢臉幾乎哭了,他們闖禍了,闖大禍了!
“很驚訝我是怎麼認識她的對吧?”那個聲音似乎能看穿驢臉的心思,而他的心情似乎還不錯,極其罕見的跟這個卑微如螻蟻一般的下屬說起了往事。“兩百年前,我們與諾河蘭人的戰爭打到最慘烈的階段,雅蘭以中立方的身份來到幽靈星系,試圖調停這場戰爭……我對她說,只要我還活著,就不會有和平,光明先鋒軍終將統治整個宇宙,統治千億星辰,我的統治將忘情的持續下去,直到最後一顆星辰墜落……”
驢臉由衷的說︰“主人的英雄氣概,宇宙中無人能及。”
那個聲音不理會他,繼續說︰“我的話令她身邊所有人都變了臉色,只有她鎮定自若,平靜的問︰‘就算你統治了整個宇宙,當最後一顆星辰墜落之後,你又還能剩下什麼呢?’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直到今天也無法回答……你說,當最後一顆星辰墜落之後,我還能剩下什麼?”
驢臉窒住,根本無法回答。
那個聲音繼續說︰“從那一刻起,我就將她當成了對手,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我期待著她強大起來,向我發起挑戰,可沒想到彈指之間,她便像一顆燦爛的流星一樣消逝在這浩翰的星河中了……這樣的例子實在太多了,吉迦尼亞、車蓉、特拉西比諾、哥斯蘭、諾河蘭……這些曾經無比輝煌的文明一個接一個在我面前消失,哲人王、雅蘭、白鴿女王……一代代杰出的人物在我面前像烈日下的朝露一樣消失,曾經不死不休的抵抗在兵鋒下瓦解,曾經繁榮無比的星球變成廢墟,只有我,是永恆的。”說到最後,這個聲音帶上了一絲疲倦。永恆的生命,听起來讓人羨慕無比,可是當你真的擁有了永恆的生命之後你就會發現,這是一件何等痛苦的事情。你的親人,朋友,對手,仇家,子孫後代,在你眼前不過是一具具會移動的、轉眼間就要變成一堆白骨的肉體而已,你所熟悉的一切,熟悉你的一切,很快就會離你而去,留給你的,是一個個陌生的時代,一群群陌生的人。所有人都用看待聖人或者怪物的目光仰望著你,所有人都記不清楚你的過去,再也沒有人敢跟你做朋友,再也沒有人敢跟你稱兄道弟,因為,你跟他們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這就是永恆的生命帶來的後果。神靈是公平的,在賦予你永恆的生命的同時,也賦予了你永恆的痛苦,這種痛苦起初並不明顯,但是隨著斗轉星移,時光流逝,會一點點的加深,直到你崩潰為止!
“找到諾河蘭公主的下落了嗎?”
驢臉的些沮喪,尋找諾河蘭公主的下落的行動已經持續了二十年之久,還是沒有任何進展,那個小女孩仿佛早已從宇宙中消失了一般,任憑他們怎麼挖地三尺,也找不到半點跟她有關的蛛絲馬跡!
“沒有,我的主人。”他顫聲回答。
“找到她,把她帶到我的面前來。跟諾河蘭人的戰爭已經持續太久了,該結束了,只有白鴿女王的僅剩的血裔成為我們的俘虜,倔強的諾河蘭人才會真正停止抵抗。”
驢臉小心翼翼的問︰“草帽星聯邦該怎麼處理?”
那個聲音說︰“讓他們賠一大筆錢,加大對吉斯科人的扶持,讓他們跟吉斯科人繼續糾纏去。他們太弱小了,我提不起征服他們的興趣來。”
點點螢光在無邊的黑暗中亮起,迅速膨脹,變成一顆顆美麗的星球,一團團一簌簌,成千上萬,令人眼花繚亂,胸口煩悶。驢臉低著頭,不敢去看,他知道,他的主人又在挑選新的獵物了。
無數星球按著自己的軌道飛速旋轉,它們無一例外都在發光————一種非常奇特的光芒,一顆小小的藍色星球也不例外,只是它的光芒實在太黯淡了,不為人注意罷了。然而,不為人注意並不代表沒有人會注意到它————
“又有一個文明沖破束縛,邁入宇宙大航海時代了。”那個聲音有些驚奇。
驢臉不大在意︰“一個蹣跚學步的嬰兒罷了,這樣的文明,銀河系實在太多啦。”
那個聲音說︰“這次不一樣……它非常特別,它邁入宇宙大航海時代的速度實在太快了,這個星球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驢臉趕緊說︰“主人,你的奴僕馬上去查清楚!”
那個聲音說︰“去吧,不要輕舉妄動……也許,這個星球將會像諾河蘭人那樣,成為我新的對手……”
驢臉無言的翻了個白眼,主人這是怎麼了,為什麼一天到晚淨想著怎麼尋找對手?
他並不知道,他的主人實在太孤獨了,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戰友,什麼都沒有,只能不斷尋找新的對手,這已經成了他那永恆的生命中唯一能讓時間過得快一點的事情。如果找不到對手,他就只能跟自己打了。
人無論如何也斗不過自己的,哪怕是聖人,哪怕是光明先鋒軍的首領。(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