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諤的大帳里,他的案前擺放著一張沾著鮮血的麻布,上面所寫的就是那半闕滿江紅,看了這首詞以及這張沾有血跡的碎布,已經將一場瀕臨絕境的血戰展現在他的面前。
他心里其實對自家的兒子在這次的表現甚為期許,絕境下親率選鋒沖陣擊潰強敵,不愧是種世衡之孫,他種諤之子,當真虎父無犬。
同時種諤也萬分欣慰種師中和種師閔在關鍵時刻不顧生死奮力一搏俘獲了嘉寧軍司的監軍使,里應外合解圍功成,種家新銳在此劫難面前的表現的有勇有謀,堪稱人杰,種家接下來三十年無憂矣,只是他們現下再次失陷在西賊重圍中,而余下的不足千人的軍卒再也無法創造一個以少勝多的奇跡了。
“種帥,這秦延的詩詞說的都是實情,斷糧的日子里曲鈐轄和種副將等軍兵就是靠饑餐胡虜肉渴飲西戎血堅守下來的,”
一旁的馬忠拱手道,最後的結果只有他返回大營,種師中、種師閔、秦延沒有一個人選擇和他返回,而是留下和曲珍、種樸一起與西賊決一死戰。
種諤的目光盯著上面胡虜肉、西戎血那里久久無語,臉上的筋肉抽動著,他沒想到他種諤的嫡子有一天會這般煎熬。
種諤的兩側是他最信任的兩人,穆衍和種建中,兩人的目光也看著這半闕詞,內心里也是相當的復雜,特別是種建中,一想到種樸、種師中、種師閔一同深陷重圍危在旦夕,既為他們的安危擔憂,又為兩個弟弟放棄生路留下陪種樸慷慨赴死而欣慰,
大帳里一時寂靜無聲,氣氛相當的壓抑,穆衍想了想抬頭看向馬忠,
“曲鈐轄、種副將等人還有其他留言否,”
穆衍只想打破大帳內的沉寂。
“曲鈐轄和種副將只說堅守待援,其他的沒有多言,倒是種指揮言道西賊須得用萬人的性命才能攻下土山。”
馬忠拱手恭敬道。
“小子荒謬,不足千人多半受創的疲敝之軍如何殺傷萬人西賊,”
種諤斥道,種諤是想當然的認為種師閔又在大言不慚,在絕境里還能說出這樣的大話倒也頗為豪放,符合種師閔的性子,但是作為堅守時間的考量的話簡直不值一提。
‘這個,’
馬忠遲疑道,
“種指揮倒也未必是虛言,”
馬忠鼓足勇氣反駁了一下種諤,因為他可是上次種師閔、秦延大勝西賊的親歷者之一。
種諤、種建中一怔,一向來馬忠在種諤面前如同家臣般恭順,今日怎的這般。
“馬都監,難道老十八還有其他的布置不成,”
雖然知道不大可能,但是種建中還是希翼道。
“確有功成的可能,因為寫這首詞的那個秦延也在土山上,”
馬忠不知道種師閔、秦延能否再次創造奇跡,不過他不會忘記當時看到 車擊殺近千西賊的場面,因此他對秦延多少抱有一些信心,雖然他也認為曲珍等人無法幸免于難,但是大量的殺傷西賊是極為可能的,也許種師閔所言萬人是吹噓了,但是殺傷兩三千西賊未必不能做到。
“哦,秦延,”
種諤想起了這個名字,也就是他心中猜測的可能的變數,有了這個秦延輔佐後種師閔就像換了一個人取得一個又一個的勝利,已經數次急報大功,
“馬都監繼續說說,”
馬忠將上番糧秣營秦延造出了 車後給西賊猛烈一擊,擊殺過千的西賊的情況詳細的講了講。
他是經歷過的,說的相當的具體,經過他的講解,種諤等人放佛身臨其境般,此番不是急報上那些干巴巴的說辭,幾人更加曉得當時局面到了何等危急時刻,甚至焦思耀有了突圍逃歸的想法了,後軍的種師閔、秦延一起卻大敗敵軍主力,讓糧秣營逆轉大勝,轉危為安。
只有數百息的時間就取得這般大勝,種諤也被震驚了。
他詳細的問了問這個 車的情況,馬忠盡其所能的講了講,但是很遺憾,作為一個羌人,他對格物一類一竅不通,說的不多,只是說這個 車比守城的矮小許多,這才能隨軍行動,其他的就說不出太多,讓種諤十分的無語。
接著話題轉到秦延身上,馬忠將秦延精于醫傷,救助藩騎的事情詳細的一說。
“對了,這次我等撲殺赤麻花藏就是他的提議,當時是這般,”
馬忠將當時他們看到種樸親自帶人沖陣,秦延立即提議他們轉向直撲赤麻花藏所在,擒賊擒王,打亂西賊對種樸可能的圍攻。
“秦延弓馬嫻熟,可挽兩石強弓,勇悍非常,當時他不畏箭矢當先從中部破開敵陣,擒獲了赤麻花藏,”
馬忠不知道他的口氣里對秦延所為充滿了贊嘆,從他的描述中幾人面前浮現的是一個有勇有謀有情有義戰力強悍的青年才俊。
種諤又提問了幾個問題,馬忠一一解答,當听聞曲珍惜才讓秦延也撤離,但是秦延當面說只有他留下可讓守軍堅持到大軍到來之時,種諤的眸子里精光一閃。
“我家老十八也許別的不成,但是交朋會友是其強項,昔日我也勸過他交友不要過濫,有些人別有心思的,他就是不听,不過今日看來也就是他能交到秦延的這樣的好友,今日助力良多,我不如也。”
種建中慨嘆道。
種諤笑了兩聲,頗為贊同,看到萬年面癱臉種諤難得開懷笑了,馬忠和穆衍也隨著笑了起來,大帳里方才幾乎沉凝的氣氛一去不返。
“馬都監,你認為曲鈐轄等人能否受到大軍到來,”
種諤的眸子突然變幻,冷然的盯著馬忠。
馬忠在這樣的目光下猶疑了片刻,終于抬頭道,
“是否能守到大軍到來屬下不知,不過屬下以為沒有三四千人的傷亡西賊決拿不下土山,”
馬忠說的極為篤定,他在種諤的目光下沒有絲毫的躲避。
“大帥,西賊統帥葉悖麻恐怕無法付出這樣的傷亡的,因為他無法抽出萬余的兵力攻擊土山,屬下恭賀大帥解圍成功,”
穆衍首先拱手笑道。
大帳內所有人都知道兩軍如今基本勢均力敵,而如果傷亡數千人才能拿下土山,那就意味著葉悖麻要派出萬人左右的精銳攻擊,在宋軍拼死攻擊下葉悖麻絕無可能抽調這麼多的軍卒,否則本陣絕無可能阻擋宋軍的如潮攻勢,因此曲珍、種家三兄弟有很大的可能堅守到宋軍主力到來,前提是宋軍的攻勢要猛烈,擊敗當前西賊的主力。
“哈哈哈,老夫月來隱忍,終于有了決戰之機,擊破葉悖麻就在此時,”
種諤眼中精光大盛道。
馬忠離開後,種諤將血書遞給了穆衍,
“以往數次報功,本將未曾重視,有些發了,有些留中未發,現下看來本將對種師閔和秦延的戰功過于輕視,現下你立即書寫報功奏報一封,附上這封血書立即急報沈相公和朝廷,”
這首詞道盡西軍血火征程,它的功用無窮,種諤當然要發揮最大的效用,他很想親眼看看皇上和宰輔看到這首詞以及俘獲嘉寧軍司監軍使的奏折的表情。
當然,最可惜的是這首詞只有半闕,美中不足了。
穆衍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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