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永樂宮中,處處淨水潑地,花團錦簇。
明黃與鮮紅的錦緞交織鋪地,彰顯出奢華與隆重。
來往的宮人絡繹不絕,有條不紊的將各種賀禮分類入庫。喜氣彌漫著整座宮殿。
華貴的 衣勾勒出曼妙挺拔的身姿,精致的妝容憑添雍容之色。朱丹潤唇舒展成好看的弧度,唇邊的笑靨精巧嫣紅。她柔軟的手指輕輕的拂過精致的鳳袍。
那極為莊重的顏色,以及精妙的做工,彰顯了一國之後的奢華與高貴。
可是陰凌 抑制不住心的顫抖,所有能讓人看見的表象,她已經竭盡全力,就快要繃不住了。這一日,她真的快要累死了。
“小姐,皇後娘娘,不如早點睡吧,奴婢替您卸妝可好?”莫玢腳步輕快的走進來,手中的盆里的溫水氤氳成光,在這被耀亮猶如白日的廂房里,清晰可見。
“陛下呢?”陰凌 回過神,凝眸看著她。
“無稜特意來過,說是有急奏入宮。陛下這會還在書房里與大司馬、大司徒商談國事。怕是不能來陪皇後娘娘了。”莫玢笑笑著說。
不知道為什麼,陰凌 總覺得“皇後娘娘”是別人,而不是她自己。
不然怎麼听到這向往已久的尊稱,竟然覺得如此的陌生。她的臉色一分一分的沉下去。“從早期的冊封大典,到現在,我一直維系著臉上的笑容。當真是累極了。陛下不來也好,他不來,我就不用再這麼勉強自己,說起來也是可笑。”
“娘娘……”莫玢深吸了一口氣,放慢了語速。“您別多心。陛下冊封您為皇後,就足以說明陛下對您的隆寵。其余的事情,只不過是一時不能周全罷了。陛下雖然貴為一國之君,可卻也不能事事都憑自己的心,左右還是被朝政和臣子麻煩著。娘娘您又何必去計較這些難以掌控的事情呢。只要陛下心里有你也就足夠了。”
陰凌 接過她打濕又擰干的絹子,指尖感覺到了溫熱與濕漉漉的柔軟。“你還不明白嗎?我就是覺不出陛下的心啊。既然被冊封為後,陛下為何不肯將未央宮賞賜給我?在他心里,或許我根本就不配為後。左不過是母家外戚之功罷了。陛下忌憚陰家,在清河王有所異動的時候,他不願意再與陰家有任何摩擦。倘若不是因為如此,也許陛下寧可讓後位繼續懸缺,也不會退而求其次,推我上位。”
“越說越懸乎了。”莫璃笑吟吟的端著湯羹進來。“皇後娘娘怎的這樣多心呢。這是陛下讓人熬好了送來的。還是溫熱的呢。即便百忙之中,陛下也惦記著皇後娘娘您,又哪里是退而求其次。再者,這宮里根本就沒有人能比娘娘您更好,怎麼能說是其次呢!”
看著那碗溫湯羹,陰凌 的心稍微舒服一點。“有些事,不是不說不挑明,就能當做沒有發生過。”
她想住未央宮已經很久了。從前只是個貴人,皇帝不許就不許了。
可如今既然冊封為後,即便不能馬上搬入未央宮,他也可以下一道聖旨,著人修整待合適的時候遷宮。
可聖旨上絲毫未提這件事。
“未央宮的由來,你們不是不知道。”陰凌 心里有道坎過不去,言語之間難免顯出失望︰“我想去遷宮已經很久了。陛下和你們一樣,都知道我這心思。可如今冊封為後,陛下仍然只字不提,這便是他心里或許已經有了更合適的人選,比我更適合住在那里。我又怎麼不是那個其次了!”
“小姐。”莫璃將湯羹遞到她手邊︰“現在清河王那里不安寧,陛下難免分心。朝廷上又有不少支持清河王的黨羽,若在這個時候大興修建宮殿,又或者翻新未央宮,重新布置皇後的宮苑,只怕都會引來那些謀逆之臣的不滿。倘若因此而使陛下失了民心眾望,豈非是幫了旁人的忙。皇後娘娘數年待陛下情深義重,何不在這個時候忍一忍?”
知道莫璃是故意哄自己高興,也讓自己別往壞處去想。可是陰凌 心里就是難受的不行。“我從前也以為陛下待我萬般好,可是漸漸的,我總算明白很多好,不過是自己臆想出來的假象罷了。否則我失去了孩子,陛下怎麼會不知道原因,既然知道原因,又怎麼可能沒有任何補償。他的心里,終究沒有把我放在妻子的位置上。”
陰凌 摘下了手腕上的鐲子,拔下了鬢邊的步搖,將身上的飾物一件一件的摘掉。“如果只是得到一個後位的虛名,也沒有什麼意義。陛下最終還是赦免了她。”
心里忍不住去猜想,陛下這麼對她,難道真的是因為鄧綏嗎?
她有什麼本事能讓皇帝短短的日子就傾心以待?
黑緞瀉地,輕盈而柔軟。陰凌 垂下頭,秀發遮住了臉龐。
“你們都下去吧,我累了。”
“諾。”莫璃和莫玢又把端進來的東西都端了出去。
自從那位鄧貴人入宮,小姐的心情就沒見好過。孩子白白的沒有了不說,就算是做了皇後,也不見順心遂意。真是叫人心里難過。
陰凌 凝望著遠處默默出神,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奪回陛下的心呢?
鄧綏這時候也是滿腹的心事。
“小姐,這最後一片藥服下,您的身子就沒有大礙了。”思柔端了溫水送過來,笑吟吟的說︰“咱們才不要去理會別人的事情呢,只要您平安無事,奴婢就放心了。”
別人的事情,指的就是新後的事情。
鄧綏把藥片送進了嘴里,仰脖喝下了半碗溫水。
說來也是奇怪,這藥遇到水就融化,很快那股苦澀的味道就在唇齒間蔓延開,一直流進心里去。
擰緊了眉頭,鄧綏很不喜歡這種味道。
“貴人不必憂心。這宮里自有宮里的生存之道。”妥�聜r趴砦浚 松狹嗣勱ォ蛻介 !昂芏嗍焙潁 環質且換厥攏 柙蚴橇硪換厥隆;褂瀉芏嗍焙潁 環種換嶠 桓鋈送葡蚍緲誒思猓 晌 謔鋼 模 肭寰慘彩遣灰住! br />
其實鄧綏在意的不是陰凌 成了皇後。
她是害怕陰凌 成了皇後,族中那些老頑固會對娘不利。
“新後登基而大赦天下,陛下免了我的罪過。”鄧綏勾起了唇角︰“妥�t 鶴永 褂瀉枚 勖親約褐值男﹝耍 髟縋愫兔朗縑糶┤誓劭煽詰模 急感┘頁5男﹝恕N縞胖 埃 腿盟既崛Ы氡菹鹿 從蒙擰! br />
“可是……”妥�策璇{S牽骸骯筧嗣髟綺淮蛩閎ж覽止 菁 潞舐穡俊 br />
“自然不去。”鄧綏正色道︰“一則我身子還沒好利索,以免病氣過給了新後,觸了霉頭。二則,我想請求陛下的恩旨,讓我母親能入宮探望。”
妥�蒘M廈鰨 幌倫泳兔靼琢說斯筧說牡S恰!芭 久靼琢耍 疽歡 嵐湊展筧說姆願覽窗 ! br />
服了藥,心口熱熱的。
鄧綏兀自走到床邊,緩緩坐下。一垂頭,黑緞一般的發絲就自然而然的散開,看著很是讓人舒心。“希望明天一切都順利。”
“會的,小姐您早點睡。”思柔走過來替她整理好被子。
“你們也都早點歇著去吧。”鄧綏不喜歡房里有亮光,那一星半點的光亮,反而襯得一室幽暗。
所以妥�贗斒獺@ 薊嶠 牡拼迪 br />
雖然說心里很多事情放不下,可靜靜的躺著,不一會兒的功夫就睡意朦朧了。
一只冰涼的巴掌,忽然落在她臉上。
鄧綏猛然睜大眼楮,借著窗外透進來幽暗的光,她隱約看見床邊黑衣蒙面人的輪廓。
“別出聲。”那人輕聲說︰“是我。”
鄧綏將他的手拔開,皺著眉頭坐了起來。“你好大的膽子,可知道這里是什麼地方?”
“自然是知道才來的。”劉慶扯下了蒙面的黑布,冷著臉︰“嘉德宮連個像樣的守衛都沒有,可想而知他根本就不在意你。趁著現在沒有人,你趕緊換身衣裳,我帶你出宮。”
“出宮?”鄧綏听見這兩個字,只想笑。“我為什麼要跟你出宮?”
“難道你還想留在這里嗎?”劉慶滿臉的疑惑︰“只差一點,你就沒命了。這宮里還有什麼值得你留戀的?”
“你能帶我去哪?”鄧綏鄙夷道︰“能帶我出宮,能帶我離開皇城嗎?然後呢?我娘怎麼辦?你能保證陛下不會一怒之下降罪整個鄧家?還是你打算一把火燒了這嘉德宮,讓他以為我送命火海了?這法子若有效,我入宮之前你為什麼不帶我走?”
一連串的發問,讓劉慶無言以對。
實際上,他也不是真的非要帶她出宮不可。只不過,他想讓她知道,他心里還有她這麼個人。“你不和我走,你會後悔的。”劉慶斂眸,語氣有些低沉。
“我和你走就不會後悔嗎?”鄧綏只覺得很失望。要入宮選秀的前一晚,她就已經送了書信給他,趁著還沒有選秀,求他帶自己離開這里。畢竟那時候走了,她不會是皇帝的女人。只需要鄧家一口咬定她死了,便是沒有什麼不可能了。
然而他竟沒有來。
鄧綏怎麼也忘不掉,那一晚,她是怎麼度過那漫漫長夜的。
傷心,委屈,擔憂,畏懼,她不知道自己會走上一條怎樣的路。最渴望的人竟然沒有來,最期盼的日子卻永遠不會到……
“趁著沒有人,你趕緊走吧。我只當沒有見過你。”鄧綏打定主意,心反而安了。
“你知不知道,如果不走,我可能會死。”劉慶的聲音比方才更沙啞︰“我本想冒死一搏的。只要不死,我就能有機會取代他,呵護你。可惜,棋差一招……但不管怎麼樣,我現在就是要帶你走。”
這一場博弈。
至少劉慶是這麼認為的。真的到了這個時候,他就想知道鄧綏心里還有沒有他這麼個人。
“你……肯不肯和我走?”他凝眸看著她,那個昔日只待他溫柔的女人。“綏兒。”
鄧綏沉默了,起先是看著他的眼楮,隨後垂下了頭。
“綏兒……”劉慶心里很不是滋味。“你別這樣好不好?你告訴我,你到底……”
“我不可能和你走。”鄧綏打斷了他的話,明確的表達了自己的態度。“你趕緊走吧。”
“為什麼?”劉慶難以置信的看著她,她竟然回答的這麼干脆利落。“難道連你也貪戀這宮里的權勢和榮華嗎?”
“隨便你怎麼以為。”鄧綏不想解釋,也無從解釋。
“我知道你是在怪我,怪我之前沒有早點決斷。可是綏兒,我有我的不得已。即便是你入宮了,我也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對你的思念。從前我如何待你,如今和以後……”
“好了。”鄧綏很不耐煩的打斷了他的話。“劉慶,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很多事情都已經改變了。從前我心里只有你一個人,可如今我是皇帝的女人。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是你自己的事情。可我是有權決定留下來。”
“從前你心里只有我一個,那麼現在你是他的女人……”劉慶斂容看著她,語氣凝重而涼薄︰“也就是說,我現在已經不在你心里了是嗎?而他取代了我的位置,是嗎?”
陡然提高的嗓音把鄧綏嚇了一跳。她竭力壓制著自己的情緒,用最平常的口吻道︰“我心里有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我都已經選擇了自己要走的路。既然已經是決定了的事情,又何必再多此一舉折回頭呢?”
“好。”劉慶看著她平淡自若的樣子,心如死灰。“是我不該來,我走便是。你既然舍不得這里,那你就好好留在這里吧。”
鄧綏平靜的睡好在床上,把被子也蓋好,舒舒服服的閉上了眼楮。
劉慶整個人愣在原地,留在這里只會是自取其辱,可就這麼走了,他當真不甘心。“綏兒,你就真的這麼狠心?”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鄧綏溫和的說︰“清河王鴻鵠之志,何必在我這小小女子身上浪費晨光?”
原以為入宮和她這樣見上一面,會大有收獲。可萬萬沒有想到,她竟然這樣無情。她還是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綏兒嗎?難道宮里的一切,真的就如此容易的腐蝕去一個人的心?
“但願你不會後悔。”
劉慶急匆匆的離開之後,鄧綏才睜開眼楮。堆積在眼底的淚水一涌而出,眼下灼熱的疼。(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