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的茶雖苦,但人心卻很暖。
太子爺帶著陸承廷先是去看了幕府大臣昨日剛剛送來的疆域圖,又和陸承廷一起品了剛出窖的梨花釀,最後還親自將陸承廷送至了宮門口。
“殿下留步!”陸承廷是知道太子的性子的,這個看著好像什麼事兒都沒有放在心上的男人,其實心思比誰都細膩。
太子聞言,笑著拍了拍陸承廷的肩道,“新夫人若這兩日身子欠恙。你就在家再多待幾日,左右還有薛卿讓我使喚呢。”
“劉太醫又在您跟前多嘴了。”陸承廷心里也和明鏡似的。
“噯,你別這麼說他老人家,若沒有他的多嘴,咱們又怎麼能知道這兩日毓貴妃的心悸癥又犯了呢。”太子笑的欣慰,替劉老太醫正了名聲。
“不過就算她再犯,也是煩不到父皇了。”直到這一刻,太子爺的眼中才閃過一抹哀思,“許真的是因為他大限將至,本宮竟覺得如今父皇看起來好像已經沒有當年那麼面目可憎了。”
“殿下,您多寬心,後頭還有很多事要等著您親力親為去定奪。皇上那邊,有太醫院的人看著呢。”君臣之禮,讓陸承廷沒辦法說出什麼僭越的話來,這真切的關心,也只能點到為止了。
太子爺聞言,寬柔的點了點頭,視線旁落至陸承廷手中拎著的那只布袋,又道,“回去幫本宮問問,若是雲姍喜歡這樣的女伶,本宮明兒再給她做。”
“殿下費心了。”陸承廷拱手作揖,然後目送著太子殿下轉身回了殿內。
深宮四月,春景盎然。正是海棠垂絲墜墜沉,芍藥競艷引蝶香,一片荼蘼相于階,唯嘆嬌色滿園芳。
陸承廷順著湖心亭,一路往南,在走過石齋橋的時候,忽見前面翩然而至一抹明朗的白色。
大周國內,能將白色衣衫穿得如此出神入化又能在深宮禁地這般肆意走動的人,為數還真的不多。
“裴太醫。”
“陸參領。”
兩個人分明打年少時就是混熟了的,可眼下在宮中偶遇,卻人模人樣的偏要喊對方的官稱,也是矯揉造作的緊。
不過見著裴一白。陸承廷還真就想到了什麼,不由開口道,“有一件事兒想和你打听一下,不知道現下可否方便?”
裴一白腹誹一笑。方才還裝腔作勢喊他的官稱,這會兒竟連個尊稱名諱都沒了,這個陸承廷還是一樣這麼為所欲為隨性不羈的。
“我正好忙完了。”不過腹誹歸腹誹,陸二爺的面子裴一白還是不敢駁的。
“前兩日,听聞有一支南召來的商隊,進了帝都賣藥材,你可知道?”
陸承廷知道,裴一白是個妙人。妙就妙在他空有貴冑骨,卻毫無貴冑心。
其實裴一白的醫術確實是超然卓群的,以他的年紀,他的家世身份,若想要站個隊,那消息只要一出,裴家的門檻估計不消半日就會被踏破的。
偏他在裴家實屬異類,兒時輕狂不羈,無人可馴,如今雖日漸年長成熟,可依然是個不受約束的。什麼朋黨什麼陣營,在這位年少成名的公子爺跟前,怕都是抵不過一記脈動來的緊要的。
所以,關于南召的事兒,陸承廷問的也是直截了當的,因為他知道,裴一白不會拿了他的話去做文章。
“鎭?”而裴一白聞言,竟略感驚奇道,“二爺什麼時候對藥材那麼感興趣了?”
“這麼說確有其事?”陸承廷就知道,整個帝都,但凡涉及到醫術藥材的,只要問裴一白就準沒錯。
“是,我今兒一早進宮以前才剛得到了一味藏紅花,那品相,絕對是不錯的!”談到藥材,裴一白的眼楮便放出了光。
“那商隊的人你認識?”陸承廷也驚訝了。
“不認識,是有人引薦的。”裴一白如實道,“他們好像是第一次來中原內陸,更是第一次進帝都,人生地不熟的,怕被人騙了,所以在西市找了個引者。這才找到我這兒來的。”所謂引者,就是收了銀子專司牽線搭橋之事的人。
第一次來帝都!
陸承廷躊躇著點了點頭,雖裴一白說的如此肯定,而且他也不會騙自己,可陸承廷總覺得這賣藥的商隊進京的時間有些不對勁。
南召商旅,以前是少之又少的,如今非但來了一隊人,還帶了藥材貨物來。這要陸承廷不起疑也是難的。
“你約了要和他們踫頭嗎?”陸承廷又問。
“我要買他們的藥。”裴一白點了頭。
“如果你方便,那和他們見面的時候能不能帶上我?”
“怎麼,這些人有問題?”裴一白並非害怕,純粹只是好奇。
陸承廷也不隱瞞,承認道,“有沒有問題要查了以後才知道,不過八皇子如今在關東擁兵自重,太子爺之前派了探子去查,但是消息斷在了南召。”
裴家是杏林世家,裴老太爺更是三朝輔臣政績卓然的一方人物,生在這樣的府宅里,裴一白就算再不問朝事,可從小到大也是耳濡目染的。
是以一听陸承廷的話,他就知道了輕重,“我約了對方三日後午時整在西市的何記藥鋪見面,你若想查就直接來。”裴一白說著,又思忖了一下,補了一句,“不過你就算真的要抓人,也一定等他們把藥賣給我了以後再動手啊!”
陸承廷聞言,哭笑不得的點了點頭,正想就此和裴一白致謝別過,忽然就想到了那日劉福正來給三娘子看病時說的那幾句話,當下就從腰際的暗袋中抽出了一張銀票。遞給了裴一白。
裴一白低頭一看,一百兩。
“好處費嗎?”他恍惚的問了一句,暗嘆陸承廷什麼時候竟出手這麼大方了。
誰知陸承廷卻搖頭道,“不是。這是內子的湯藥錢。”
“啊?”裴一白愣住了,“三娘子嗎?”
一听他竟如此直接的喚了三娘子的閨名,陸承廷嘴角微微一抽,黑著臉道。“前兩日你替內子開的藥里頭有一味名貴的藥引,這湯藥錢,是我理所應當出的。”
“藥引啊……”裴一白蹙眉回憶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哦,你說那味麻心草吧。”見陸承廷無聲點頭,他便挑眉輕笑道,“難道是劉福正那個老頑童告訴你的?”
麻心草這個事兒,最近他只和劉福正一人說過,因此裴一白也不難猜陸承廷是如何知道的。
“看病收錢,裴太醫不用扭捏。”見裴一白遲遲的不接銀票,陸承廷便徑直就把票子塞在了他的手中,然後說了一句“三日後見”,便頷首作揖,揚長而去了。
看著陸承廷那修長挺拔的背影,裴一白有些為難的晃了晃手中的銀票,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誒……麻心草值千金這件事根本就是他騙劉福正的啊,誰讓他這個老家伙願賭卻不服輸,不肯把手上的那只千年高麗參拿來讓他研治新藥。
可現在倒好,他不僅騙到了劉福正,還一並騙到了陸承廷。
一百兩哦,如果真的要拿一百兩去西蜀買麻心草,那沒裝滿個百兒八十斤的話,人家賣藥的商販都不會放你走的呢……(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