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誰?”當天夜里,文墨樓內,素來遇事不驚鎮定有加的許世嘉頭一次在妻子跟前破音咋呼,“靖安侯府的陸二爺?”
姚氏這會兒早已經摸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見了夫君的詫異,想到白天在坤鸞殿里自己的模樣,她只能感同身受的苦笑道,“你且先緩緩神,我早上在蕙妃娘娘跟前也是愣了好久才弄明白的。”
許世嘉一听,果然鄭重其事的坐了下來。甚至還大力的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才問道,“你有沒有覺得這事兒很奇怪?”
“我正是想听听夫君的意見。”姚氏如實道。
“首先,你們家和靖安侯府有多少年不曾走動了?再者,說媒保親這種事兒既娘娘出了面,又怎會單獨只喊了你一個小輩去?還有……好,就算娘娘暗中見過幾次三娘子,但那是誰啊,太子爺跟前的紅人,靖安侯府呼風喚雨的二爺,說句實話,陸承廷現在的名聲,可比他哥哥那個世子爺要響亮的多了。”許世嘉很少說話說的這麼急的,可這會兒卻是如竹筒倒豆子一樣嘩啦啦的一口氣全說完了,中間都不帶換氣的。
姚氏也沉得住氣。一邊安靜的听完了許世嘉滿肚子的疑慮,一邊倒了茶給他潤嗓子,方才不緊不慢的回道,“說不往來,也是因為母親這邊不想高攀。娘娘在宮中深入簡出,鮮少與人爭鋒,母親也怕家中人多口雜,擾了娘娘清幽,可娘娘逢年過節寄語隨禮。母親這里都是不曾落下的。再說娘娘單獨找我去這事兒,娘娘也誠言,私下同我提起這樣的事情確是唐突了,可是娘娘有娘娘的顧慮。”見許世嘉听到這里,那雙染了幽色的雙眸就直勾勾的掃了過來,姚氏便慢慢收緊了放在桌沿下的手,繼續道,“娘娘說,此番雖請我進宮,可代表的不是天家,代表的也不是靖安侯府,她只是以一個長輩的身份讓我出面問問母親,三娘子正值花齡,可有許配了人家?我覺得,娘娘如此謹慎,一來是真心替二爺著想,二來也算是給咱們許家留了一條退路。”
“怎麼說?”許世嘉問。
“娘娘的用意不難猜,若是娘娘已認定了三娘子,那大可直接大張旗鼓的請了母親進宮,又或者娘娘還能讓皇上出面。到時候不管三娘子身上有沒有婚約,只要娘娘認定,這事兒多半躲不掉。但這樣一來,若是三娘子早已許了人家,那娘娘豈不是好心辦了壞事兒?而私下喚我進宮。若是成了便是促了一樁良緣,可若是不成,那也不過就是娘娘和我這個小輩的私聊而已。即便他日說起,娘娘也好,咱們許家也罷,那都是坦坦蕩蕩的。”見許世嘉眉眼微松,姚氏也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氣,“娘娘多年信佛,她信佛緣,所以才說和三娘子有緣分。靖安侯府的陸二爺……說實話,這個事兒有榮也有險,娘娘今日只是同我提及,我也不曾許諾娘娘什麼,娘娘是心知肚明的,走的時候還特意囑咐我。不用刻意,她不是專程想做月老的,不過就是替二爺問一問。娘娘說……三娘子和已過世的二少夫人有著相似的風骨,二爺如今雖在外有些損了英氣的名聲,可陸二爺卻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損了英氣……是說他命硬克妻嗎?”許世嘉如今畢竟已是混跡官場了,這些耳風即便他無心打听,也是錯不過的。
姚氏聞言就無奈的點了點頭,“連夫君都知道了,可想現在外頭已經傳的多厲害了。”
“空穴來風罷了。”許世嘉是從來不信這些的,不過听著剛才姚氏的分析。要說不心動也是假的。
靖安侯府是什麼人家,說句不太好听的話,今天若非陸承廷是二婚,外頭又風言風語的傳著那些不利他成親的話,這樣打著燈籠都尋不到的姻緣。是根本不可能落到他們許家頭上的。
想打這里,許世嘉腦海中突然閃現出了三娘子那張日日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的臉龐來,一時半刻也拿不定主意,不由問姚氏,“那這事兒。夫人你怎麼看?”
“我一個婦道人家,又是剛過門的新婦,我哪里有什麼資格定了三娘子的婚事。”姚氏很聰明,沒有直接蓋棺定論,反倒是先摘清了關系。“按我說,這事兒還是要先告訴父親母親為妥,三娘子的婚姻大事,便是夫君你也做不了主的。”見許世嘉淡淡的點了點頭,姚氏又故作突然道。“哦,不過有一件事兒我尋思著還是應該同夫君說的。”
“什麼?”許世嘉現在滿腦子都是三娘子這幾年來低眉順眼的模樣,回姚氏的話不由有些心不在焉。
“皇上的身子……其實未必如外頭傳的那般病氣全退,皇上這次的風邪之癥,怕不過只是個前兆……”
“你怎麼知道的?”許世嘉聞言腦中一驚,這才回眸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
可姚氏卻還是那般鎮定自若,只抿嘴輕語道,“出宮的時候,我在玄武門前遇著了裴少醫。”一句話,足以道破天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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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秦氏是知道今日兒媳婦要進宮赴蕙妃娘娘之約的。是以這一整天她都是吊著一顆心的。
許家清門,撇開在朝為官的丈夫和兒子不說,府中上下還不曾有人進過宮,是以一听兒媳婦私下收到了蕙妃娘娘的銀箋,秦氏即便是想猜個中緣由。也是沒先例可照無從猜起的。
可是秦氏千想萬想,卻壓根兒沒想到進門不久的兒媳婦會帶著這麼一個消息來見自己。
當天晚上,秦氏就失眠了。
深夜沉沉,她卻輾轉反側毫無睡意,偏今兒三老爺和幾個文官大臣有要事商談直接留宿前院了。這沒了個說話的人,秦氏只感覺嗓子眼兒里憋著一口濁氣,終于還是在一更天的時候喚來了田媽媽。
田媽媽掌燈而來,一臉的清醒。
秦氏只看了田媽媽一眼,就了然于心的彎了彎嘴角,一邊任由田媽媽給她披衣穿鞋,一邊嘆氣道,“知道你也睡不著。”
田媽媽輕輕點了點頭,知道秦氏眼楮不大好,先是轉身壓暗了燈燭。然後又取了迎枕放在了秦氏的腰後,這才坐在了床下方的鞋踏上,掖了掖秦氏腳後的被子道,“一直醒著呢,就是怕太太你心思重睡不著。若是要喚個人說話,我也能馬上進屋。”
“這麼多年了,還是只有媽媽是最心疼我的。”夜深人靜的時候人心是最軟最溫的。
田媽媽是秦氏的陪嫁,也是秦家的家生子,幾乎可以說是看著秦氏長大。成親,生子的。這些年來田媽媽身子其實大不如前了,莊子上的兒子幾次來府上開口都想要接田媽媽回去享幾年清福,可是田媽媽咬著牙沒點頭。
“老奴從小就生在秦家,這輩子除了老太太,就伺候過太太你這麼一個主子,老奴不心疼太太,還心疼誰?”田媽媽笑著打了個趣兒,可眼底流淌著的目光卻是有些沉溺的。
秦氏聞言沒有答話,屋子里靜了下來,窗外有蛾子迎著微弱的燭光撲欞而來的聲音,“啪嗒、啪嗒”的倍顯驚耳。秦氏思緒亂糟糟的,好半天才捏住了田媽媽擱在床沿邊那雙布滿皺紋的手不確定的問道,“你說,我要不要點這個頭?”
相較于秦氏的當局者迷。田媽媽還是比較冷靜的,聞言就反問道,“太太覺得,是點頭好處大,還是搖頭好處大?”
秦氏聞言目光一斂。頃刻間就恢復了尋常主持中饋的冷面模樣,“嘉哥兒媳婦倒是一再說,蕙妃娘娘這次是私下打听的,既不佔了天家之顏,也不佔了侯府之勢。听著倒真是隨口起意的。”
“宮里的娘娘,那見過的嬌貴女孩兒比太太你見的要多的多,你能信娘娘是臨時起意?”田媽媽駁了秦氏一句。
秦氏附和道,“是,就是這樣才讓人覺得難辦。”
“太太還是想推了?”伺候秦氏大半輩子了,秦氏一個眼神一句話,田媽媽就能揣測出她心里頭的念想。
秦氏果然點了點頭,“沈家的事你是知道的,別說你知道,連三娘子心里都是有數的,這麼多年了,沈家一直等著,年哥兒沒那個福氣,平哥兒總算能接上了,雖這事兒我還沒點頭,可沈家……”秦氏說著說著又忽然沒了底氣,“可沈家姐姐也是,之前提過一回,後來再來信就不說了,難不成是拿喬做張想讓我們這邊先開口麼?”
“別的老奴也拿不定主意,可太太,嘉哥兒有一句話說的對,如果……如果嘉哥兒媳婦沒有夸了大話,那宮里萬一出了白事,就是國喪啊。”田媽媽聲音極輕,碎碎的似被秦氏的呼吸一吹就能散開去一般,“若幾個娘子真的遇著國喪,雖也不可能守三年,可是一年斬衰是躲不掉的。一年以後,要先三娘子嫁了才能輪到四娘子,可如今太太你這兒,四娘子的事兒是八字都還沒一撇呢,到時候萬一耽擱了四娘子,太太豈不是要悔一輩子?”(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