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是慢粒病人的家屬嗎？”
簡單的一句話，是或者不是，一兩個字就可以回答，可是卻讓老白愣了半天。
說不是，那是打自己的耳光，如果說是的話，可能後面需要編無數個謊言來為這一個字圓謊。
猶豫間，素影又說話了。
“是不會打字吧？沒關系，群里上歲數的人多，很多人都不太會用電腦，常發言說話的也就那麼幾個人，我們是一個慢粒患者互助群，在群里共享一些信息，交流一下病情，相互鼓勵，相互加油，就是這樣，如果有不懂的，可以隨時來找我，不會打字也沒關系，我的電話是︰xxxxxx……我們可以線下交流。”
老白想本能的回復一句︰謝謝，可是都輸入完了，回車鍵卻遲遲按不下去。
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甚至在網上都一個字沒說，她先把自己的電話發了出來，或許為了只是給絕望的人一點溫暖。
看著手機，老白捏呆呆發愣，這時，又一條消息彈了出來︰“孽龍請求添加為好友。”
孽龍？這一定是聶小龍的網名，老白搖頭苦笑，點了同意。
“哥！是你嗎？一定是你！這個時候加群的沒有別人！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小龍顯得很興奮，隔著屏幕似乎都可以看見。
老白沒辦法，回道︰“只是好奇來看看。”
那邊，小龍仿佛是看到了什麼希望一樣，興致勃勃的為老白介紹，消息一條接一條的發過來。
“看看也好，我們這個群和其它群不一樣，這里的人都可好了！剛才和你說話的‘素影’，是我們群管理，我們都叫甦大姐，熱心腸，群里不管是誰有什麼事都是她張羅！”
“還有一個管理，冰成衣，取義久病成良醫的意思，群里面外號叫假大夫，本身也是慢粒患者，十多年了，對這個病方方面面，幾乎沒有不懂的！病理、藥理，還有國內外最新的研究成果，說是假大夫，有時候比真大夫都管用！”
“大馬猴，他不是管理，不過也是群里的大名人，線下活動的時候我見過，瘦的皮包骨頭，一嘴大黃牙，我們都叫他猴叔！猴叔全身上下都是主意，蔫壞蔫壞的！怎麼辦低保，怎麼買藥省錢，怎麼用信用卡買藥攢積分，不管是誰，經他指點一番，準能剩下點錢，有時候槍爺公司的事拿不定主意也去問他！”
“槍爺，是咱群里唯一一個有錢人，干工程的，買賣挺大！一個月兩萬多的藥費在人家那里不是問題，而且他還總接濟群里買不起藥的病友，也是個大好人！”
“那個肖醫生是真正的醫生，在醫大一院的血液科，有時候我們群里會討論買國外的仿制藥，甚至原料藥的問題，所以他不方便發言，只是偶爾會普及一些慢粒疾病的相關知識，有新的病友他也會拉到群里來，介紹給大家認識。”
“小靈通，她是父親得了慢粒白血病，消息最靈通！哪有慈善機構有慢粒援助項目了？哪個醫院為了臨床研究招募確診患者了？或者是哪里把慢粒納入醫保什麼的，總是她最先告訴大家，幫了群里不少人呢！”
小龍滔滔不絕，信息一條接一條的發過來，群里四百多人，似乎每一個他都認識。老白注意到，群里所有的管理員他都介紹了，但唯獨沒介紹群主。
群主沒在線，名字是灰色的，id叫老山羊。
“老山羊呢？”
之前十分活躍的小龍突然沉默了，半晌才發來一條消息︰老山羊已經不在了。
在新藥“伊馬替尼”發明以前，慢粒白血病病人的生存期只有三到五年，現在好了，患者十年的生存率高達93%，也就是說只有不到7%的病人活不到十年。
不過，對于沒錢買藥的人來說，死亡率是100%。
“老山羊58歲，其實還不算太老。”
老白沉默，實在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听他家里人說，他不是病死的，是自殺。”
為什麼自殺，或許不需要再問了，之前心存死志到底小龍也是如此。
“之前，在天陽有白瓶藥，其實成分、效果和原廠的都一樣，一個月三千來塊錢，大家日子雖然緊吧點，但還不至于過不下去，後來，白瓶藥沒了，只能吃進口的原廠藥，有很多病友吃不起，就把藥停了，最近一個月，群里已經走了四位了……除了老山羊，還有蘿卜姨，老蔡頭，水煮魚不放辣，如果不是遇上您的話，我可能是第五個……”
如果新聞報道，本月，我市因慢性粒細胞白血病死亡四人，你可能不會在意，如果告訴你他們的名字，你才會意識到，那並不是一個普普通通抽象的數字，而是四個活生生的人。
老山羊、蘿卜姨，老蔡頭，水煮魚不放辣……
或許，這只是個開始而已。
在天陽，一個月花兩萬塊錢吃藥，沒有幾個家庭能夠承受得了，沒有錢就沒有藥，沒有藥則意味著病情惡化乃至死亡……這時候的生命是有價的，你手里有十萬，好，可以活五個月，有二十萬，能活十個月，只有五千元嗎？對不起，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你只有等死了。
像是老山羊、水煮魚他們，或許還可以支撐一段時間，不過，他們也許並不願意用20萬去換十個月的壽命，與其這樣，倒不如把錢留給家人。活著，對于他們來說，太奢侈了。
按照小龍所描述的，最近一個多月，群里也是一片愁雲慘霧，全然沒了往日的熱鬧。除了咨詢病情，互相介紹兼職，或者偶爾發布一些相關消息外，幾乎沒人說話，即便是甦大姐也很少說給大家鼓勁兒的話了。
群里四百多人，有人手里有十萬，有人能湊出十五萬，每個人都在根據手里的鈔票估算著自己的壽命，或者思考著生存還是死亡的問題。
生存還是死亡，這是一個問題……
一個悲傷的問題。
“哥，他們都是好人啊，救救他們吧！”
……
老白看著手機，久久不語。
醫者父母心，獸醫也是。
群內患者四百多人，不算零頭，一個人每月藥費需要兩萬塊的話，一個月下來就是八百萬！老白摸了摸口袋，意識到自己並沒有救人的實力。
這藥的確是太貴了！
高昂的藥價，仿佛是漸漸升高的海水，他們在海水中努力的向上劃，使勁撲騰，想要把口鼻露出水面，可是，水漲的太快了，即便他們用力掙扎，還是在慢慢的向下沉。
老白面前，仿佛是四百多個落水的人，他一只手，能拉上來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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