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紅痛得整個背都要縮起來,胸膛炸裂般痛苦,口里只有黑中泛紅的液體涌出。
這是她修成人形後頭一次體會肉體上的痛。當她還是只龍紋樽時,輕微的磕踫已經受不住,現在直接被轟裂了肺,才發現苦心修成人形原來痛也跟著成倍。
她晃著身體,要不是非人的體質恐怕早就趴地上了。視線聚焦在秦翎墨身上。後者剛剛將一盅茶斟滿。他自泰山崩于面巋然不動,寂紅卻沒這份定力,恨得眼珠發紅。
岳長清開始以為這是個女刺客,一槍過去竟然沒見對方倒地,微有詫異。
再想補一槍時,寂紅已經隱遁身形,不見蹤影。
這還是黑風寨弟兄頭一次見妖怪,不免有些緊張。而萬心隨後自小客棧奔出來,正趕上寂紅隱身逃竄。為了保命自然是不遺余力。
寂紅知道自己斗不過萬心,再加上對剛才打中她的不知名東西的畏懼。此時逞強硬拼,只能丟了性命。她還有心願未了,絕不能就此魂飛魄散!
萬心沒有去追,他整個人像從血泊里剛爬出來,殷紅斑斑。他抿唇不言,眼中陰沉的光冷冽。
“你們這麼多人還讓她跑了?”他聲音听起來平靜,卻緊緊攥著拳頭壓下泛起的波瀾。
岳長清一攤手“我們可沒本事對付妖魔鬼怪的,她隱遁身形看都看不見,上哪抓去?倒是你這麼慢!”
“有幾個雜碎,我已經收拾掉了。”萬心皺眉。
他原本有方法可以擒獲那幾只妖,留得一線性命。可正趕上他心情不好,便直接要了命。
秦翎墨注視著右護法染血的手,殷紅還未干透,順著指尖滴落。
他開口“玄心正宗不是輕易不殺生的嗎?”
聲音低得沒幾個人能听見,所以當萬心一巴掌扇過去時,眾人俱是一愣。
“還不都是因為你!”右護法怒氣沖沖地丟下這句話,頭撇向一邊不再言語。無塵見主上被打,也怒從心頭起,上前與萬心用拳腳“理論”一番。
“哎呀!這又是鬧哪出啊?”岳長清直嘬牙花子,他看秦翎墨捂著臉也不說話的樣子,心想這一下不會打傻了?這細皮嫩肉的看起來戳兩指頭就能整個崩碎。
于是岳長清伸手戳了戳前宰相的肩頭“還有氣?”
秦翎墨搖搖頭,什麼都沒說。
留岳長清一個人風中凌亂,這搖頭的意思到底是沒氣了還是沒事了?
中間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他沒看到結果就發展成動手?他覺得自己可能一直都沒睡醒,剛才開槍也是開的假槍。
鬧成這樣也沒法再繼續停留,眾人離開露天茶肆,到達桐䉪鎮邊緣的同樂客棧暫時休息。再往前就是茫茫草原與黃沙交錯的天地,人煙稀少。他們必須在這里將食物與水準備充足,明日再啟程。
暗衛出門去采購食水,黑風寨弟兄都沒進客棧,直接就在鏢車旁休息。他們心知天鐵重要,這邊境小鎮王法可沒那麼管用。既然已經決定走詔安一途,他們是絕對說到做到的。
無塵跟萬心就像倆只貓打架,撓得滿臉花,臨別還得對著呸一口氣。各有各的顧慮,沒用殺招也就只能這樣互懟一通出氣。
暗衛統領有沒有心情好些姑且不知,萬心是更加沉郁。他心中翻攪的情緒煎熬,繼續煎熬。
路過秦翎墨客房時,他猶豫了下,抬手要扣門又縮了回來,轉身離開。
晚上戌時三刻,萬心的房門外傳來敲擊聲。
右護法此時正在床榻上打坐。以為是店伙計來推銷特色飲食,並不想搭理。只是敲門聲不輕不重就是不肯停息,終于讓萬心無法再繼續忽視下去。
他起身走到門前,已經準備好一肚子要叱責的話。結果打開一看,站在外面的竟然是秦翎墨。
“你,來干什麼?”右護法差點結巴。
秦翎墨舉了舉手中的酒壺,輕聲說︰“去屋頂。”
萬心上下打量,不知該笑還是該嘲諷好“你上的去?”
事實證明,人都是有潛力的。看起來前宰相大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模樣,其實——他也確實沒有一跺腳就上天入地的本事。客棧後面有把木梯,他是爬上來的。
總之他就是上來了,帶著酒壺。萬心扶額嘆氣“你這是標準的要推心置腹外加灌心靈雞湯的架勢啊!”
秦翎墨笑了下,被打的臉頰還微微發腫。斟了杯酒遞給他“對不起。”
萬心一愣,甚至酒杯都沒接。
“害你破了門規,理應道歉。”秦翎墨的聲音細弱,說多了就嗓子發痛。此時至誠至情訴說歉意,眼底滿是愧疚。這于黑心宰相來說是非常難得的瞬間。
萬心完全不知該如何應對,他沒想過秦翎墨會跟他說對不起。他接過酒杯,頭撇向一旁“你這樣真不習慣,我打你也不對……還疼嗎?”
“不耽誤喝酒。”秦翎墨給自己也斟上一杯,嘆了口氣。
萬心看著他“你嘆什麼?”
“待會怎麼下去。”
“……你屬貓的嗎?只能上不能下?”
“話本里不都寫著談天說地,推心置腹都得選晚上屋頂嗎?”
萬心抬手制止“你快閉嘴,听著你這麼說話難受,跟馬上要斷氣一樣。”停頓片刻,他又緩緩補了一句“你嗓子如果只能這樣,好不徹底……”
“啞巴都放過了,這也沒什麼。”秦翎墨垂眸,望見酒杯里映照著夜幕中的一彎月。他微微一笑“你知朋字怎麼寫嗎?”
萬心不屑的眼神瞟他“你當我傻嗎?”
“朋為雙月。”
“兩個月亮本來是不存在的。”萬心嗤笑。
“但現在就有兩個。”
秦翎墨的話讓萬心一怔。抬頭皓月當空,低頭一彎月鉤映酒面。他手微微一抖,從未想過要如此解析朋友二字。他本篤定,世無雙月,人無至友。現在卻突然有種心中冰殼悄悄碎裂的感覺。
“我看得出你有心事,跟在我身邊也不是自願。不過這些時候相處,我覺得你不錯,擅自當你是朋友。只不過我知你並不情願,費心讓你替我多次著想。”秦翎墨頓了下“不管你當不當我是朋友,我只想告訴你,世間情義還是有的。如我這般惡劣惹人嫌,也有至交發小。你不該放棄。”
他說得多了些,嗓子火燒火燎地痛,不得不喝酒潤一潤。
萬心已經听傻了,他簡直想把秦翎墨腦袋切開看看里面都是什麼。怎麼都一樣是人,有的人不用費什麼力氣便能知道別人的想法?
他想得太入神,以至于忘記周圍一切變化。煎熬的情緒看起來歸于平靜,實則正沸反盈天。
一點寒光自萬心背後的樹蔭間閃爍,轉瞬即逝。
秦翎墨正看到,心念一轉,立即壓住萬心的頭往自己懷里一壓。而他自己則探身往右護法背上一遮。
跌落的酒杯撞在屋角上,碎片四濺。
萬心只听到嗖一聲破空響,隨後幾點溫熱液體滴落臉頰。他整個人都懵了,大腦深處已經反應過來怎麼回事,但他拒絕相信。
又是一聲破空長鳴。
萬心抬頭,正看到秦翎墨跌倒在屋脊上的身影。他眉峰緊皺,閉目咬牙。如月華般俊美的臉此時也因錐心之痛而扭曲。
兩支弩箭分別從後肩部與脊背處射進,只余寸長箭翎在外。
萬心滿眼只看到他胸前浸透的血跡,不斷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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