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事府的田有光躺在床榻上,是有出氣沒進氣眼見著人已經形同槁木。
他夫人還算鎮定,只遠遠望著病榻上的夫君默默流淚就沒停過。其他姬妾才鬧騰得歡,有的甚至興起收拾包袱走人的心思。
御醫們束手無策,不是沒見過就是不確定,除了開點安神靜氣的藥外再無他用。
太子秦風也在此。
詹事府掌管府坊局之政事,以此輔導太子。除了帝師之外,左右詹事也跟太子極為親近。現左詹事田有光病重,很可能就一蹬腿歸西。于情于理,太子都得過來探望探望。
“臣不能見太子您榮登大寶……死不瞑目啊……”
“老師不必如此悲觀,就算老師去了,本太子也還是太子。”
“……”
田有光一口氣沒倒上來,差點直接撒手人寰。
見此情形,御醫們連忙恭請太子在外間休息。不然還能怎麼辦?也不能看著田大人被太子噎死啊!
而太子秦風說了,父皇有交代,不能因皇族身份就失了禮數,老師病重做學生的應該在病榻前伺候。
當然啦,太子沒人敢指使,更不能讓他在病床前多待。這樣田有光興許還能多活半個時辰。
陸陸續續有相熟的大臣舊友來探望,說是這麼說。見過情形的都暗自嘆氣這怕是最後告別了吧!
天逐漸黑了下來,各處掌燈。為了不打擾病人情緒,田有光房里只有兩盞小油燈,昏明不定的光暈籠罩在年過半百的老頭身上,已經隱隱有腥臭的氣息彌散。此情景甚為淒涼。
就在此時,下人來報相爺駕到。
田有光的夫人寧氏一驚,他們家老爺跟這黑心宰相沒什麼特別交情啊!不會是有什麼事吧?
又听金士力之子金嘯也一同前來,寧氏這心才悄悄放下來。
金士力白天里剛探望過老爺,許是派他兒子再來見見他田伯伯最後一面……
寧氏強打起精神,雖說有點失體面可她也沒心情再梳妝打扮。
“田夫人,這麼晚打擾失禮了。”秦翎墨頜首行禮。“得知田詹事病重,特來探望。”
“這是哪里的話,承蒙相爺前來,妾身如此儀容不整真是羞愧!”
寧氏說著說著悲從心中來,忍不住抽泣。
她兒子田雨澤見狀上前沖秦翎墨他們施禮說道“宰輔大人,金郎將,家母悲傷過度,有什麼不周的請見諒!”
“不必多禮,說正事吧!”秦翎墨及時打住。
再磨嘰下去黃花菜都涼了,田有光也就真哏屁歸天了。
玄晏早就被這周圍的氣氛所感染,孤兒寡母——當然這只是他的想象。昏燈病榻——這倒是現實。兩廂交融一起就一個字慘!
這大大刺激了他濟世救人的心,不等秦翎墨介紹,他就跨前一步問道︰“病人呢!”
寧氏與田雨澤都被嚇了一跳。眼前這俊俏小哥風度翩翩像個大家公子。可身後背著箱籠,旁邊還跟著頭坡梅鹿,馱著小藥簍。一時間不知道他是何身份。
“快點!病人呢?一但冰心結成不爭分奪秒就凶多吉少!”玄晏此時只想著救人,管他什麼規矩禮節都玩蛋去吧。
寧氏也回過勁來,這八成是個大夫。看他說的估計知道這病癥!
眾人趕緊引著他到了田有光的病榻前,剛一見那氣色,玄晏就吩咐身旁人“趕緊給他催吐!吃的什麼亂七八糟的藥,不對癥不說還耽誤治。”
他身旁就是王御醫,眼見這跟他兒子差不多的年輕人上來就指手畫腳,一句話就磨滅了他們所有的功勞,死得直跳腳。
“你什麼人啊?竟然敢指責本官!”
玄晏已經轉身從自己箱籠里拿東西,听到王御醫的責備,他頭也沒抬說道︰“病人面前請保持安靜,另外沒事的請出去。”
從醫這麼多年,王御醫這還是頭次被人要求從病患面前出去。
他氣得發抖,身邊的其他御醫署同僚也滿臉慍色。寧氏連忙解釋“這幾位都是御醫。”
玄晏這才抽空抬頭,眸光依次掃了他們一眼,笑了笑“那真是抱歉,原來都是前輩。恕我直言,後浪推前浪,看樣你們已經死在沙灘上了。”
“你!無恥小兒!”
“出去!”玄晏忽然臉色一沉,眉間怒容發冷“保持肅靜不懂嗎?什麼時候了還在糾結論資排輩,老而不死是為賊,你們就是賊頭匪首。”
說完不再理會眾人,全心全意救治田有光。
御醫們氣得要吐血,又沒發當場發泄。不然就真坐實“老而不死是為賊”了。
門外,金嘯滿臉震驚“看他斯斯文文的,說話這麼狠!”
“回天殿的弟子,就是再純良的切開也是黑的。”秦翎墨倒是沒什麼意外。
“居然敢罵他們老不死的,有魄力!”
“……那句話意思是說沒德行沒操守的人老了還不死就是賊。”
“哦哦!”金嘯恍然大悟“那更狠啊!不僅罵他們老東西,還講明是從小到老都混蛋的老東西!”
秦翎墨瞟了眼周圍臉色青紫的御醫,沖好友贊賞地笑道︰“可以這麼解釋,水平見漲啊!”
“那是!”
這些御醫可以說是皇帝出錢養著,老百姓拿糧供著。宮廷里待久了,醫者父母心是沒見到長。見風使舵,跟紅頂白倒是同那些太監宮女們學了個通透。
正在此間,屋外傳來幾聲鴿子叫。照理天已黑,鳥禽早就歸家。眾人都沉浸在田有光病重上,並沒什麼人注意。
以至于秦翎墨飄出屋外都沒人留心,除了金嘯。
“怎麼了?”
金公子走出來時,正看到秦翎墨站在牆角,一抹黑影閃過消失不見。
也許只是重新融在黑暗里。
宰相大人將什麼東西收起來轉身向著金嘯走過來。一時間倆人之間都無言語,沉默是金。
“田有光命好啊!”秦翎墨輕嘆一聲,神情隱在重重陰影中“踫上回天殿的玄晏,不然今晚不死明天也得死。”
金嘯眉頭一皺“這什麼意思?”
“你當那些御醫都是來給他看病的嗎?”
“……”
“有些人來可有別的目的,就連他這病如此突然都叫人不得不多想啊。”
秦翎墨說得不疾不徐,金嘯卻听得有點冒汗“你是說有人想…可田伯伯沒得罪什麼人啊!”
“那是你以為。”秦翎墨一頓,又娓娓道來“二皇子今年已經十四,也到了想些什麼的時候了。”
“你是說……可二皇子不像是爭權奪勢的,他還是個孩子啊!”金嘯壓低聲音。
秦翎墨望著前方屋檐下燈火朦朧,他彎唇一笑“可他外公是安國公啊。”
金嘯也沒了言語,忽然覺得冬夜真冷。即便他神經大條,也知道方才是怎麼回事。只不過相處這麼多年,他從來沒問過。
“你沒什麼想問的嗎?”秦翎墨突然開口。
金嘯想了想“是不是我家發生什麼,你也能全知道?”
秦翎墨剛要說,卻又被好友打斷,他擺擺手“算了,你不用說我也知道的。你也不用解釋,我都明白。你跟我不一樣,我就守好王城就行了,有太多雙眼楮盯著你了,我只跟你說一句,不管你做什麼,我都只信你。”
“……謝謝。”
冬夜的寒冷似乎也慢慢散了,在無月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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