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太陽暖融融地照著，沉寂了一個冬天的青湖村終于在和煦的春風里活了過來，重新煥發著生機。
村民們或下田翻地準備兩個月後的春播，或上山挖野菜充饑，讓這青黃不接、食不裹腹的日子慢慢有了盼頭。
村頭臨湖的地方有幾棵大柳樹，春風一過也抽出了細長的枝條，將新綠的影子倒映在湖面上，就像畫一樣。
然而，柳樹底下的一臉焦急的男娃卻沒心思欣賞這幅畫。他邁著瘦長的雙腿不停地在長滿了嫩草的湖邊踱著步子，像是在等著什麼人。
過份的緊張和焦慮讓他把袖口的補丁都揪下來一半，露出里面又黑又硬的破棉絮，但他硬是沒有發覺。
這男娃看上去不過八九歲的樣子，可是又黃又瘦的臉上卻帶著與他年齡不符的緊張和……大姑娘似的羞澀。
要是有村民路過看到他，肯定能一眼認出，他就是村北頭李來富家的孫子，名喚李小喬。
這娃從小就生得跟大姑娘一樣，體弱多病不說，性子還要懦弱，八桿子打不出一個屁來。
在私底下，七姑八婆們都叫他一聲‘廢物崽子’。
“你找我有啥事？”一道冷漠的質問聲突然從李小喬身後響起，瘦小的他被嚇了一跳，連忙站起來轉身循著聲音看過去。
來人叫宋木生，是個十二三歲的半大小子。
跟村里差不多大的半大小子不同的是，他穿的是一件不方便下地做活的長衫。
而且這長衫被他打理得干淨整潔，全身上下沒有一點褶皺。
最重要的是，他長得又俊朗又白淨，通身一種俊朗儒雅的書生氣，在李小喬看來，就跟畫里走出來的人似的。
只是這會兒，他臉上的嘲諷之色卻破壞了的他的俊朗，讓他看上去通身散發著陰郁冷漠的氣息。
看到宋木生那一刻，李小喬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心里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就跟跳到了嗓子眼兒似的。
他低垂著眸子，不敢看宋木生，可是又忍不住拿眼角余光情不自禁地瞥著他。
木生哥看起來比以前又高了一點，長得也更好看了，怪不得村里那麼多姑娘總是偷偷看他呢。
想起這個，他心里緊張的同時也多幾絲幸福感，要知道，木生哥可是他的心上人呢！
“木……木生哥……”李小喬吶吶地開口，只看了宋木生一眼就匆匆埋下了頭。在沒人看到的地方，他的臉紅的就像煮熟的蝦子，心髒更是怦怦跳得厲害。
至于他話里的嘲諷，或許是他因為緊張和羞怯沒有听出來，或者是因為被罵得太多，已經習慣了。
“有什麼事就快說。”宋木生只瞥了他一眼就移開了視線，偏著頭不耐煩地催促道。
他原本就看不起李小喬，看到他這副比大姑娘還扭捏的樣子，臉上的嫌惡之上更明顯了。
“木……木生哥我……”李小喬頭垂得低低的，一雙眼楮只敢看著自己的腳尖。若是仔細看他，還會發現他全身都在微微地顫抖。
他昨晚一宿沒睡，準備了很多話要跟他說，可是這會兒，卻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哼。”宋木生冷哼了一聲，面上的鄙夷之色毫不掩飾，抬步就要走。
村里那些人果然沒叫錯，這個李小喬果然是個廢物崽子，就這樣的廢物，還有臉跟他扯上關系？
他回去就得讓家里把那件事盡快解決了，否則，他看到這個廢物崽子就會想吐。
“木生哥，我……我們的婚事……還做數不？”李小喬突然抬起了又瘦又黃的臉，直直地望著他，用盡了畢生的勇氣來說這句話。
沒錯，他跟宋木生是有婚約的，當初連信物都換了呢。家里還留著當初定親的宋家送的桃木梳，所以這事不能不做數的。
雖然他看著只有八九歲的樣子，可是他跟宋木生同年，已經十二了，過了年就十三了，已經到了議親的年紀，這件事不能再拖了。
“婚事？”宋木生本來想走的，听到他提這件事不由得一陣冷笑，雙眼陰鷙地望著李小喬，面上盡是深深的嘲諷和冷漠，“你想嫁給我？沒想到，平時看著你不男不女的，你還真是個兔兒爺？”
“我……”李小喬嘴唇有些語結，因為太過心急，身子抖得更厲害了。
他其實很想說，他不是男的，他是完完整整的女兒身，他是可以履行他們之間的婚約的。
他今天找他來，就是為了告訴他這個天大的秘密。
可是他心跳得厲害，身子也抖得厲害，薄薄的唇瓣微微顫動著，越是急著跟他解釋，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要找男人就找別人去，我宋木生就算看上一頭母豬也不會看上你！好歹，那也是個母的。可是你呢？”
宋木生惡狠狠地瞪著李小喬，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恨恨說道。
他是真的惱羞成怒了，這樣一個廢物崽子竟然要跟他好？還要跟他成親？
把他宋木生當成什麼人了？
他是整個青湖村最被人看好的後生，是老宋家的希望，他是要光耀門楣出人頭地的！
眼前這個廢物，也配跟他相提並論？
宋木生一面說著一面朝李小喬走了過去，可是這時候的李小喬不但沒有想象的興奮和滿足，更多的反而是害怕和絕望。
這時候的宋木生太可怕了，簡直就像一頭要吃人的野獸。
“不……不是的……”李小喬怔怔地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望著他，干瘦的臉上現出痛苦至極的神色。她不停地搖著頭，想把宋木生臉上的冷漠和嘲諷抹去，可是她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
從小到大，羞辱的話她听了很多，別人不管再難听她也只是傷心一段時間，可是她沒想到木生哥竟然也這樣罵她。
這比往她心上扎刀子還疼呀。
“你呢？你就是一個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李小喬，你就是個不男不女的廢物！”宋木生陰鷙至極的雙眼死死地瞪著他，一步步朝她逼近，越來越高的語調中透著越來越多的陰冷，就像來自寒冰地獄那般，“哼！就你這樣的，還想自薦枕席？廢物崽子，你真是賤，夠賤！”
“木生哥，我不是我不是……”
宋木生越來越大的聲音在她耳中回蕩著，震得她的耳膜嗡嗡作響。她不想讓她打小就擱在心里的木生哥誤會她，于是她拼命地搖著頭，拼命地不讓自己相信那樣惡毒的話是木生哥說的。
可是她越是傷心難過，就越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有眼淚不由自主地往下掉。落到腳底下的野草上，就像天下撒下的露珠。
她被逼得步步後退，眼看著已經到了湖邊，宋木生慣性地將她往前一推，冷哼了一聲就踩著地上的野草朝村子的方向走去。
而李小喬本就挨近了湖邊，被宋木生這麼一推，腳後腳跟一滑，整個人就朝後面的湖水倒下去。
“撲通”一聲，在水面上濺起了一個大大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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