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家人如今卻刀劍相向。
穆圖摸摸臉上的刺青,問忍研︰“忍,還記得你父親當初是如何教導我們何為劍麼?”
忍研啐口唾沫︰“你不配提我父親,已經墮落到依賴詛咒的廢物,根本不配稱自己為劍聖門徒!”
“是,在你看來,我和菲斯都是叛徒,但我們所做的,正是師父一生所追求的極致!”
“閉嘴!”忍研覺得已經沒必要再說下去,父親一生追求的極致並非單純的劍術登峰造極,而是將肉體、精神融合為不屈不撓的劍之精神,面對所有邪惡決不妥協的氣魄!
“你們的肉體已經被詛咒腐爛,精神也被吞噬,穆圖師兄,如果這就是你的遺言,劍聖之女忍研布雷德現已知曉,這就送你上路!”
嗡——
忍研手中長劍被白光包裹,劍氣與劍身不停踫撞,發出清脆的鳴叫聲。
穆圖並沒有做出反應,而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說︰“忍,你被騙了,我們都被師父騙了!”
“這就是你的遺言嗎?!”
忍研已無耐性,提劍一躍而起。黑色的嬌媚身影帶起地上的碎石,力冠千軍之勢,猛然沖上雲霄,又猛然落下。
眨眼間,閃著寒芒的劍刃帶著嗡嗡作響的白色劍氣直取穆圖的脖子。
然而讓忍研意外的是,她下的死手,穆圖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嘶——
劍刃在距離穆圖喉嚨只有一指遠的距離,忍研停了下來。松散的劍氣就像一陣強風掠過穆圖,吹散他盤起的頭發。
披頭散發的穆圖一笑,瞥了眼忍研手中長劍道︰“我就知道你會停下來。”
“這是最後一次手下留情,哥菲斯和你為什麼覺得被父親騙了?!”忍研放下劍,後退兩步。
“沒事,我說過,想廝殺,等我說完可以打個夠!”
其實忍研也曾思考過穆圖所說的問題。
父親對她很好,雖說非常嚴厲,但愛護她和天下所有父親都一樣。
當初被魔劍所傷,生死關頭,父親放棄了自己痊愈的機會,只為能救活她,結果一生本事因為詛咒盡廢。
然而就是這樣的父親,也有一件讓忍研很介懷的事。
他幾乎不提有關忍研母親的任何事情。
家里也從來沒有母親的生活過的痕跡,或者說,有許多刻意掩藏過的痕跡。
沒有遺像也就不說了,可是連母親生活過的痕跡也要掩藏,實在是讓忍研無法不介懷。
但穆圖的話忍研並沒有全信。父親的愛貨真價實,不能說他騙了女兒,頂多只能算他對忍研有所隱瞞吧。
穆圖稍稍整理被吹散的亂發,“忍,師父一心追求劍的極致,甚至身心都想化為劍,可是窮其一生也未曾成功,直到你出生前,他才找到了方法。”
這事忍研知道,可和她的出生有什麼關系呢?
“那又如何,你口口聲聲父親未曾成功,但你們哪個劍術造詣超過他了?!”
“哼哼,”穆圖搖搖頭,“你說得對,劍術造詣我們無法超越師父,但這也不是他欺騙我們的理由吧!如果不是從人劍一體墨龍那里听聞,我們甚至要被你父親蒙騙一輩子!”
“不許污蔑我父親!如果想著拖時間迷惑我,勸你別枉費心機了!現在舉起劍,老娘興許留你個全尸!”
“污蔑?忍研,我就問你一句——!”
穆圖的氣勢突然變了,那不像中了詛咒之人腐爛荼蘼的感覺,反倒帶有不卑不亢的怒火在他眼中熊熊燃燒。
“我還怕你不成?!”忍研提劍而立,針鋒相對,但心中對這位二師兄,稍稍有了些改觀。
詛咒還沒有完全吞掉曾經的他。
穆圖指著忍研,“那好,我問你,你可曾見過生母?師父可曾提到過她一句?!”
忍研猛睜大眼楮。
“沒提過吧,“穆圖一臉憐憫地搖搖頭,”因為當然不能說!他怎麼敢告訴自己的女兒,她是專門培養出來的,她的生母只是一個生完孩子就死的‘人胎’!”
“我、我的母親……”
“人胎”?那是什麼?超乎想象的話讓忍研無比愕然,差點沒握住手中長劍。但黑發少女馬上發動只有聖劍才能使用的“定力”,沒有放任懷疑和驚愕像毒液一樣在腦子里散開。
而穆圖開始吐露更多之前忍研或多或少懷疑過的事情。
“知道師父為什麼要求我們踫到刃就消滅嗎?真的是刃就是邪惡的化身嗎?忍研,你難道還不明白?師父就是用造刃的方法造出你,他怕再出現一把比你強的刃,粉碎他最強的幻想!”
這——
“不……不可能!”
忍研想否定,可是,回想起父親……
“再說說我們這些弟子吧,你真以為你父親是好心行善,收養我們這些無家可歸的孩子嗎?不是!他只是在找能夠揮舞你的人!他不行,只能滿世界找符合要求的孩子!”
“……”
“一切都是為了他自己而已,最強之劍。說什麼聖劍,其實你和菲斯手中的那把魔劍一樣,只是少了個宿主而已。”
和魔劍一樣?竟然將她和那個害人的狐狸精相提並論?!
怎麼可能!
“不是!”
呼——
忍研怒吼著猛揮一劍,然而劍氣還沒踫到穆圖就自行偏離、消散。
她多想否定穆圖的話,可是——
父親對母親的態度,對刃的態度,還有一心想要菲斯哥哥繼承劍聖衣缽的態度……
黑發少女用力搖頭,但動搖的心卻讓雙手無法握穩長劍。
“我說完了,忍研,你現在還要和我廝殺嗎?”穆圖擺正姿勢,站直身體,儼然一副大義凜然的姿態。
“閉嘴!”
“難道還要欺騙自己嗎?認清現實,和師兄我一起到菲斯大哥身邊吧,你屬于我們啊。這是你身為武器的宿命!”
“宿命?!”
不知何時,穆圖已經走到忍研面前。如果面上沒有那些象征詛咒的刺青,那笑容和他在聖劍莊園時,溫柔的笑容如出一轍。
啊
差點就被騙了
不。
不是被騙。
穆圖所說的一切,她不是早就有所察覺嗎?
宿命?
那的確是身為聖劍的宿命
但那不是忍研的宿命!
她只是想和菲斯廝守終身,只是想從義妹的身份變成菲斯的妻子。
“你說我屬于你們?”忍研哼笑著,肩膀開始顫抖。
腦中回想起沐痕的話——
(我可不信命,也不是說完全不信,只是覺得把一切都交給命實在是又懶又慫,分明是逃避啊)
旅行的目的是什麼?宿命?
那和她沒有關系!她要做的事只有一件事——
“本想讓你給那狐狸精帶個話,但是已經沒有必要了,我一定親手宰了她,把哥哥奪回來!”
嗡!
一劍揮向穆圖,這位被詛咒的前劍聖弟子的手差點斬斷。
倉皇中,穆圖猛架起細劍。
“這就是你的回答嗎?難道知道了真相還想和我廝殺?!”
“如果是一年前的我,或許已經被你們騙了,可惜我已經不是那個蠢丫頭了!宿命?那是你們口中聖劍的宿命,不是我忍研布雷德的宿命!”
這是從沐痕身上學來的。
‘你就是忍研,是我的忍姐。’
是啊,那個笨蛋惡魔就是這樣。
他經歷過怎樣的絕望總是淡然一笑,一語帶過甚至絕口不提。雖然掩飾不住背影里的悲傷,但從沒有自怨自艾過。
因為他能認清眼前的一切。
說不受打擊那是騙人的,如果現在有個沒人的地方,她一定會哭個痛快。
她一直被當做聖劍,連大家稱呼她更多都是“聖劍小姐”,這是真實存在的。
現在想來,沐痕“忍,忍研”的叫著,是多麼幸福啊。而未來,她要听到哥哥滿懷愛慕,以名字來稱呼她!
“那就沒辦法了,不要怪我穆圖無情!”穆圖架起細劍,標準的姿勢和他在劍聖門下時別無二致。
仿佛又回到了每日汗流浹背的道場,忍研已無半點迷茫。
“再見了,穆圖師兄。”
“啊!!”
抄起細劍,穆圖宛如一道銀白激光刺向忍研,拉出的劍痕在夜空中仿佛流星劃過,一瞬間銳利的劍尖距離忍研的額頭只有幾毫米。
忍研眼楮眨也不眨,歪過腦袋,剛剛閃過這一刺,嘩的一聲,手中長劍一提。
銳利的劍氣連帶忍研身後的森林與大地卷起,戳出一道不見頭的大半圓壕溝。
趁著轉身閃躲之際,忍研又揮砍而下,手中長劍嗡嗡作響,卻被穆圖同樣以毫厘之差閃過斬擊。
只相交兩三個回合,四周已經被兩人的劍氣盡數破壞,滿目瘡痍。到處都是被戳出來的窟窿,斬出來的溝壑。
分開最長不到一秒,兩人相視一閃而過,殺氣與劍氣會再次交融在一起。
叮叮叮——
刷刷刷——
劍刃劃破空氣,相撞相擊,迸出火花,空間中斬出數千道令人膽寒的黑色間隙。
忍研不慌不忙,但穆圖的防守簡直可以用天衣無縫來形容。
他手中細劍並不適合揮砍,也不如忍研手中長劍的破壞力強,每每只能靠著突刺來攻擊。
饒是如此,忍研半天竟然沒佔到丁點便宜,反被好幾次角度刁鑽的刺劍險些戳中。
倘若沒有自己聖劍氣息加護,恐怕根本無法與穆圖交手。
不論是執念和仇恨,還是詛咒的緣故,這個男人都是值得一戰的對手。
嘶——
穆圖突然向後一閃身,忍研揮出去的一擊砍空的瞬間,突刺直沖面門而來。
躲閃不及,忍研勉強向上架起長劍。可即便改變了穆圖細劍的軌跡,還是被挑破臉頰。
右臉火辣辣的疼,根據感覺推斷,這道口子可能已經拉到而垂下。
忍研狼狽地向後滾一圈撤出戰斗距離,用衣袖狠狠抹一把臉做好接招的準備,但穆圖並沒有追擊。
“弄傷了女孩子的臉,真讓人有些過意不去,不過別擔心。忍,只要跟著我走,這點小傷不會留下任何疤痕。”他笑道。
“呸,”忍研啐口唾沫,“我這有更好的醫生,用不著你操心。”
“嘖嘖,你這孩子為什麼還是執迷不悟,現在世上高手紛紛投靠我們,怎麼審時度勢,也應該明白與我們作對不會有好下場。這是我最後勸你,否則別怪師兄不顧同門情誼!”
狗屁情誼!
“我與你情誼早已斷絕,用不著你可憐我!”新滲出的血順著忍研臉頰而下,“你們不過是一群不敢面對未來的陰險小人而已!”
“你說什麼!”
“難道我說錯了嗎?”
忍研架起長劍。
“父親再不對,再自私,但始終沒出賣過自己的靈魂。沒錯,或許真如你們說的,我在父親眼里可能只是個道具,但他卻把未來寄托在我身上,而不是你們這群瘋子一樣,出賣靈魂!”
“是嗎!那我看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反正沐影大人要的是聖劍而已!”
“哼,總算露出狐狸尾巴了。”
穆圖已經沒有之前那麼冷靜,手中細劍也開始發顫。是奸計被識破而備受打擊嗎?還是認為她只有接受條件一個選擇?
可笑至極!
“死丫頭還嘴硬,這次我就戳爛你的嘴,看你還嘴硬不嘴硬!哈——!”
身體收縮至極致,穆圖將體內能量壓縮到極點,宛如一顆小小的恆星,地上的碎石紛紛離開地面,像衛星一樣環繞著他。
下一秒——
砰!
他右腳用力一蹬,雷霆萬鈞的突刺,夾帶著一股旋風,細劍直沖忍研的腦袋。
“——去死吧!蠢丫頭!”
然而忍研並沒有像之前一樣采取任何守式,而是高舉長劍,擺出一個縱劈的架勢。
那是長劍架勢基礎中的架勢。
難道她瘋了?
穆圖忍不住想要嘲笑忍研,還以為會拿出什麼了不得的招式,結果已經自暴自棄了嗎?
嘴那麼硬,到頭來還不是要敗在他手下。
然而——
叮!
刺中了。
穆圖確確實實刺中了忍研。
可是為什麼沒有刺穿?!
細劍劍尖與少女的額頭懟在一起,然而並沒有出現穆圖期待的血肉橫飛,腦漿爆裂的畫面。反倒交割的瞬間,劍尖與少女的額頭迸出大量火花,他手中細劍險些折斷。
“穆圖,我猜墨龍也是你們一伙的吧。”忍研面若冰霜,白色的聖劍氣息縈繞在身旁。
听到這個名字,穆圖渾身一驚——
“你,你見過墨龍?!”
“是啊,”劍氣與忍研眼中的殺氣混合在一起,融入高舉的長劍之內,“多虧他,滿嘴人劍一體,人劍一體,難道你忘了嗎?”
“誒?”穆圖嘴角的肌肉抽了下。
長劍已經舉到最高點。
“這副身體即是聖劍本身啊!!”
由內而外,聖劍之息包裹的長劍爆出強如太陽的灼光,穆圖連慘叫都來不及,自上而下,垂直閃過一道白芒。
從頭頂到股間,穆圖一分為二,而斬擊所產生的劍氣甚至穿透他的身體,在他身後斬出一道數千米長的溝壑才消散。
像所有忍研踫到的暗影族一樣,穆圖失去生命的瞬間,化為黑色的灰燼,隨風而去。
閉目致以最後的敬意,忍研回頭望向王都,那里通紅的光芒直沖半空。
一定發生了什麼大事!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