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
看著含淚的少女，沐痕不知所措。
沐影的命令很少這樣含糊其辭。殺掉就是殺掉，留條命就是留條命，什麼叫處理？
殺掉她嗎？沐痕捏捏右手，雖然剛見識過吸血鬼不死的能力，但如果真想殺了她，資料上的那些方法他大可以一個一個試著來。
但眼下
“能站起來嗎？”少年問道，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可看著少女那緊抱雙肩縮在一旁的模樣，仿佛心中有一股沖動讓他必須這樣說。
“……”少女警惕地抬頭瞟他一眼，接著開始整理之前被沐影弄亂的衣服。
雖然只是把掉到一旁的連衣裙肩帶重新穿好，可在沐痕眼里卻有一種很高貴的感覺。那一舉一動，無論是縴細的胳膊將頭發送向後勁，還是精致的手指勾住肩帶，都讓少年想起森特城里，總是穿著華麗衣服的媽媽。
忍不住仔細端詳少女的長相，沐痕終于從亂糟糟的金發下，看清那稚嫩卻可愛的小臉。
一雙大而亮的紅眼楮散發著淡淡紅光，長長的睫毛微微上翹讓這雙眼多了一份不似少女的嫵媚；鼻子和嘴唇都很精致，如果不是嘴唇血色了無，沐痕還以為是不是兩瓣花瓣瓖嵌在她臉上。
越看越出神，當沐痕意識到自己看得太久時，發下右手不知何時正扶住少女的下巴，強迫她仰起臉頰。
那雙紅眸似乎擁有奇怪的引力，讓他無法移開視線，但那感覺並不壞。
“要不要成為我的僕人？”少女突然問道。
僕人？沐痕感到詫異。
他的意識非常清醒，可還沒反應怎麼一回事，嘴巴卻已經回答︰“遵命，真祖大人……”
這他麼是我說的話？沐痕嚇了一跳，這才發現身體竟然不受自己控制，向著少女緩緩靠去。
他想取回身體的控制權，可注意力稍稍轉移，就會被那雙紅眸重新吸引，仿佛整個世界都沉浸在那猩紅之中。
“好孩子，好孩子，為你的主人獻上鮮血，獻上你今後的人生，好孩子，好孩子……”少女的聲音漸漸游離，听起來好像在群山中的回聲。
就在沐影感到身體越來越飄渺時，猛然從脖子傳來一陣刺痛！
刺痛就像解藥一樣驅散那飄渺感，恢復身體控制權的瞬間，沐痕赫然發現那吸血鬼少女竟然咬著他的脖子！
“你這——”怒火瞬間竄上頭頂，沐痕右手插入少女和自己之間想要扯掉吸血鬼，但還不等自己動手。
“嗚哇——！”吸血鬼像是踫到了什麼讓她非常痛苦的東西，“啪”一聲將自己猛推離沐痕。
接著她吐出粉色的舌頭，兩只手像扇子一樣拼命對舌頭扇風，喃喃道︰“燙、燙死我了！”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搞得沐痕竟然忘了剛才想要揍她來著，轉而有些擔心地問道︰“你沒事？舌頭受傷了？”
“嗚！”少女柳眉緊鎖，瞪大紅眸帶著哭腔答︰“你的血是開水嗎？還有，還有——”她欲言又止，還沒說完話，眼淚就嘩嘩順著眼角而下。
“喂喂！我這還沒揍你呢，你怎麼就哭了？”沐痕手足無措，他想伸手扶少女一把，卻覺得這麼做好像不太好，但放著不管，心里感覺更不好。
想了一會，沐痕還是主動扶起少女，而這麼一扶，她哭得更厲害了。
“作弊，簡直是作弊！”少女背對著沐痕抽噎，語氣充滿憤恨。
“這又是哪跟哪啊，你別哭了好嗎，哭得我心煩。”
“就是作弊，你也是，那個男人也是……”
沐痕一陣無語，他清楚少女說的那個男人就是沐影，多少能理解面對沐影時心情是多麼絕望。
他摸摸脖子，被少女咬過的痕跡還在流血，齒痕就像兩個疙瘩，摸起來滑滑的。怒氣也漸漸消散，看著那因抽泣而顫抖的背影，沐痕覺得她似乎更小了。
“別哭了，我和你一樣，面對他，我們都沒有希望可言。”
說完，沐痕伸手摁在那一頭亂糟糟的金發上。發絲穿過指尖，傳來一絲溫暖，搞不清那是少女的體溫還是自己的體溫，沐痕輕輕晃動手臂。
被晃著腦袋，少女緩緩轉過臉，和沐痕對視不到一秒就垂下視線，推開他的手一臉委屈地說︰“我還是第一次見魔眼和‘誓約之吻’都無法奏效的人類，而且還是一口氣兩個……”
沐痕想起之前混身飄渺的感覺，原來那猩紅的世界是自己中了魔眼的緣故啊！
“虧你被沐影那樣揍，還想著控制我，難道你覺得這樣就能逃出他的魔掌？”沐痕又摸摸脖子上的齒痕，不免有些佩服眼前的少女到了這個地步還想著反抗。
沐影那一拳不僅僅是實驗那麼簡單，不管有意無意，那是他用最簡單的手段告訴對方實力差距。
惡趣味也好，性格使然也罷，沐痕突然想，或許沐影把吸血鬼交給他只是一時覺得有趣而已。
少女垂著腦袋，一副備受打擊的樣子，看到她總算認清現實，沐痕頓感輕松不少。
但還不到兩秒鐘——
“怎麼能就這樣放棄！”
充滿自信的猜測就被少女鏗鏘有力的喊聲錘爛。
沐痕驚訝地瞪向眼前的少女，他一度以為自己的眼楮花了。之前少女蜷縮身體，看上去無助又悲哀，然而現在的她——
憤怒地撇著小嘴，那猩紅的眼眸閃爍著不屈的意志，仰起小腦袋凝視著沐痕。
她瘋了嗎？沐痕一時語塞，看著那倔強的嬌弱身體，他很焦躁！
“你不會是想死？”他想伸手摸少女的頭頂，卻被用力推開。
“你以為我是誰？第十二代真祖艾米利亞怎麼可能死在這種地方！我不僅不會死，我還要救出我的子民，向人類復仇！”
明明不過一米四幾的小丫頭，沐痕卻被這不到自己下巴的少女慷慨激昂的氣勢給鎮住。
看著艾米利亞那因為大聲說話而起伏的小胸脯，沐痕覺得自己的心髒也在狂跳。
這是為什麼？為什麼心跳會如此快？
少年摸摸胸口，艾米利亞這在他看來無疑是瘋狂的舉動卻像一顆隕石，擊中他的心房，蕩起陣陣漣漪。
“你難道就不怕沐影殺了你嗎？”沐痕被少女的舉動徹底鎮住。
他忘了生氣，忘了嘲笑少女，只是驚訝，為什麼——
為什麼面對不可能打敗的對手要這麼頑強？
“怕，我當然怕。”少女正確的回答讓沐痕稍稍有些失望，但看著那斗志昂揚的紅眼楮，沐痕覺得答案似乎沒這麼簡單。
果然，少女用手背擦去淚痕張開小嘴︰“但如果身為首領的我害怕，我的子民們……他們該怎麼辦？”
沐痕無言，他的腦海中迅速流過自己長這麼大所經歷的人生。
因為是混血兒的緣故，自幼便和母親分別，好不容易靠著努力回到母親身邊，卻被沐影盯上身為混血兒的血統，擄來這天空城。
似乎那天的痛楚還有貫穿肉體的感覺再次回到身邊，沐痕意識到，從一開始他就只是在逃避。
百人也好，千人也好，無論他殺死多少人類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
他從沒想過要逃出沐影的手心。
想到那血液沸騰的痛楚，那被沐影霸佔身體貫穿人體的驚恐，沐痕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忍不住顫抖。
他陷入迷茫，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但唯有一點——
“你叫艾米利亞？”像是再確認一邊，少年問道。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現任吸血鬼真祖艾米利亞真是在下！”艾米利亞已經站起身。她仰視著沐痕，之前恐怖的獠牙不知什麼時候縮緊嘴里，變成有些可愛的小虎牙。
“我叫沐痕。”
————————
老板已經出離憤怒，他正打算咆哮時，婆婆伸出拐杖，對著他後腦勺一敲，老板“嗚“的一聲倒在一旁。
妮可斯大吼著“你做了什麼！”忙跑過去扶起老板，這才發現原來婆婆只是讓他昏睡過去而已。
雖說如此，妮可斯還是滿臉怒火，一副想要發飆的樣子。但婆婆卻一點也不畏懼她，用拐杖戳她的腦門呵斥道。
“現在不是吵鬧的時候！”婆婆用下巴努努，順著方向，涅諾瓦看見吸血鬼大小姐的身影。
大小姐還在哭，只是從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變成默默流淚。她側臉看上去給涅諾瓦的感覺很像那個艾米利亞，這時涅諾瓦才想起，她似乎稱呼艾米利亞為姐姐來著。
艾米利亞跟在大哥哥身後，而大小姐則跟在艾米利亞身後。每一次艾米利亞回頭，大小姐的眼淚都流得很凶。
妮可斯恢復冷靜，他雙手托起老板放在沐痕身旁，望著艾米利亞和大小姐緩緩說︰“我是第一次見真祖大人，婆婆您也注意到了，小姐其實是真祖的妹妹。”
“老身又不是木魚腦袋，當然一清二楚。不過沒想到這背後竟然會牽扯到那位沐先生……”
“那個叫沐影的男人嗎？如果讓我逮到他，絕對要打掉他的下巴！”妮可斯說著，狠狠一跺腳，地板發出“砰！”的一聲脆響。
“這話老身只當你是說玩笑，你可知道那位沐先生在我等修行之人中，有著多麼響亮的名號嗎？”
“我怎麼可能知道，那種垃圾！”面對一臉嚴肅的婆婆，妮可斯賭氣般嘟起嘴巴。
“魔神、接近神的男人、天下第一的施法者這類名號從我入行那天起，就被我的師父天天灌輸，沒想到真見到本人，卻是這樣一個年輕人……”
“……”妮可斯微微蹙眉，“那這個男人到底多少歲了？”
“所以我才告訴你話不要亂說，天下之事都講究一個緣分，我們今天能看到這一幕，命運中恐怕早與這沐先生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系。哈哈哈哈，沒想到老身修行一輩子，最後竟然能與傳說中的大佬卷入同一命運，實在是令人唏噓啊。”
這話似乎嚇到了妮可斯，雖然她嘴硬地小聲嘟囔“我才不怕他呢”，但涅諾瓦卻看見這位小姐姐藏在背後的手臂在微微顫抖。
比起這個沐影，涅諾瓦最關心的還是沐痕。看著艾米利亞，涅諾瓦偷偷瞄了眼婆婆水晶球里的自己。長相上涅諾瓦和艾米利亞並不像，她覺得自己嘴巴比起吸血鬼真祖厚一些，也更可愛一點！
小小的嫉妒讓幼女重新回到沐痕身邊，就像宣誓主權一樣，明明那只是記憶的幻影，她還是隔在沐痕與艾米利亞之間。
這時妮可斯似乎想到了什麼，突然說︰“對了婆婆，原本大小姐是要繼承真祖之位，但是根據長老們的魔法，真正的真祖還活著。”
“哦？”婆婆咧開嘴，露出不多的幾顆牙，“所以呢？”
“婆婆你不是說自己不是木魚腦袋嗎？還要我把話說清楚嗎？”妮可斯瞥了眼涅諾瓦。那目光讓涅諾瓦很不舒服，感覺就像盯著壞孩子看一樣。
婆婆似乎明白了什麼，她緩緩點頭說道︰“連那麼小的孩子都提防，恐怕這次行動也不是你們吸血鬼長老的意願。”
聞言，妮可斯瞪大了眼楮，嘴巴張張合合欲言又止，好一會才悻悻地說︰“大小姐很疑惑，明明知道真祖還活著，長老們卻要推選新的真祖，所以才一路追查，好不容易才找到這條線索…”
“哦，結果姐妹重逢卻虛實相隔，哎……回頭，你們的長老並非不願找你們的真祖，只是牽扯到沐先生……”婆婆皺起眉頭，“我們繼續看，這孩子恐怕能告訴你答案。”
——————
“嗚誒？！”艾米利亞停了下來，原本正打算跟著沐痕離開實驗室的她突然張大嘴巴，一只手叉在腰間，一只手指著沐痕，“你不是人類？！”
“啊，能不能小聲點，明明沐影那樣的家伙都見過，我不是人類至于這麼大驚小怪嗎？”沐痕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嬌小的吸血鬼少女。來到天空城這半年，他從來沒對什麼人有過這樣的耐心。
對了……沐痕望向艾米利亞，她不是人來著。
“嗚…”少女露出一臉委屈的樣子，隨後吸溜著鼻子說︰“難怪魔眼不起作用，明明都咬到了，還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沐痕摸摸還留著的齒痕，“怎麼就一副沒事人的樣子了？現在摸起來還有點疼，倒是我還想問你，我的血就那麼難喝？”
“呸呸！”少女吐吐舌頭，“舌頭差點沒燙掉，哪能知道什麼味道…”
沐痕無語，艾米利亞突然這麼一鬧，之前那沉重的氣氛似乎也漸漸消散。看著少女抱怨著“真想洗個澡”摸摸自己枯燥的金發，沐痕徹底把沐影的事拋之腦後。至少只看著艾米利亞，他的心情會好很多。
“你也真心大，難道你忘了自己的處境？”沐痕笑道，順勢幫艾米利亞稍稍整理下頭發，將她被自己頭發纏住的縴細手指從金色枯草中拯救出來。
“我當然明白，但只要活著我就有辦法，而且——”少女歪著小腦袋，翹起眼角瞥視沐痕，“——我覺得你不像壞人。”
“……”沐痕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該怎麼回話，凝視少女那狡黠的笑容突然發現自己竟然笑了。
難道這很開心嗎？沐痕搖搖頭，他懷疑是自己潛意識里嘲笑少女的無知才會發笑。但不知為何，他不願再說多余的話，一方面覺得多說無益對牛彈琴，一方面又覺得艾米利亞似乎已經把這種可能性納入思考之中。
“不像…壞人啊……”
“嗯，你雖給人一種不知禮數的感覺，但本質上和那個怪物不同，我也說不清怎麼回事，嘛，就當做少女的直覺！”
“那你的直覺可真不準。”
“嗯？！你是在質疑本真祖嗎？”
望著少女那元氣地雙手叉腰質問的樣子，沐痕搖搖頭，他突然涌起一個壞念頭。
砰！
他猛地把艾米利亞逼到牆邊，一個璧咚將少女扣在自己身前。
“那麼真祖小姐，如果告訴你，面前這個看上去不像壞人的家伙親手殺死了數百人，你還能這麼自信嗎？”
“……”艾米利亞抿住嘴唇，小腦袋緊貼在牆上，凝視著沐痕。
良久，少女微微移開視線。
“靠、靠得太近了……笨蛋……”
意料之外的回答讓沐痕無語，但看著身前的嬌小少女，他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其實這樣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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