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呢，你姨媽就被你舅舅給摁在床上狠狠揍了一頓，從那以後，她就再也不敢偷偷去你外公的房間里惡作劇了。”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溫柔撫摸，沐痕眼前一片迷離，宛如隔著霧氣一般。
他記得自己應該是和涅諾瓦在一家餐廳里來著。
不過——無所謂了——這里實在是太舒服……
“媽媽……”他用力蹭著那份溫柔，但輕撫戛然而止，好像有人突然熟睡的沐痕腦袋下抽走了枕頭。
“現在可不是睡覺的時候，沐痕，有人在呼喚你，醒醒——”
呼喚？
享受著本已永遠都無法再享受的撫摸，沐痕隱約听到那焦急的呼喚聲。
“大哥哥！大哥哥！”
聲音越來越近，然而母親的手卻越來越冰涼——
“啊……”沐痕睜開眼，恍惚中尋找母親的身影時，他看到那和自己對視的紅眸。仿佛要吞沒他似的，原來是涅諾瓦趴在一旁拼命呼喚著他。
沐痕想要坐起身，但幼女強硬地用小手摁住他。
“不許亂動！”
與此同時，涅諾瓦又相當老練地用清洗過的毛巾擦拭他的臉，讓沐痕一度懷疑這丫頭到底是個年僅六歲的幼女還是個溫柔體貼的小太太。
不過疑惑歸疑惑，沐痕還是微笑著享受那雙小手無微不至的照顧。他把視線轉向房間，和餐廳差不多的裝修格調，除了家具稍稍老舊外，並沒有太大區別。
“這是那家餐廳的員工宿舍，大哥哥你暈倒後，我們幾個女孩廢了很大的勁才把你搬上來。”
“啊……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嗚！”小丫頭鼓起臉頰，用力清洗毛巾又擰干，大量水滴落在水盆里，像一個縮小的瀑布。
“嚇死人了！真不知道你和忍姐姐這一路是怎麼走過來的！”
“……”沐痕很想解釋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但看著那鼓起的紅潤臉頰，他把話咽回肚子里，伸手摸摸涅諾瓦的小腦袋，再次道歉。
他望向窗戶，面南的窗口已經完全看不見太陽，時間正從下午奔向傍晚。
昏迷了這麼久嗎？
疑惑之際，沐痕問道。
“其他人呢？”
“老板去找醫生，結果到現在也沒回來，服務員姐姐去找老板，結果也沒見回來……”
“現在店里就我們兩個人？”
“嗚…還有那個吸血鬼姐姐，她在台看店呢。”
說到吸血鬼，涅諾瓦的臉色明顯暗淡不少，像是踫到了讓自己不高興的事，幼女原本恢復平和的小臉頰又鼓了起來。
“哥哥，你似乎很在意吸血鬼呢……”她呼嚕呼嚕地嘟囔著，活像只生氣的小貴賓犬。
“誒……”看著莫名生氣的涅諾瓦，沐痕一時語塞。
“而且，哥哥你昏迷的時候，除了叫媽媽——”
“等等，我昏迷的時候有叫媽媽？”
“——等我把話說完！”小幼女“啪嘰”把毛巾敷在沐痕額頭上，“而且不停呼喚‘艾米’啊，‘原諒我’之類的話……”
涅諾瓦的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起來。
“誰是那個‘艾米’？”
“哎，”嘆著氣坐起身，在涅諾瓦又想撲倒他之前，沐痕把小幼女直接攬進懷里，“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不過艾米是只吸血鬼。”
“！”
涅諾瓦瞪大眼楮，把原本要敷在沐痕額頭上的毛巾輕輕貼到自己的小臉上。
這時，房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房門“嘩”的一聲打開，原來是老板和那位總是睡不醒的店員姐姐。
“醫生出去問診不在，我、我們路上請了個巫醫，或許——啊，客人你醒了啊！”
老板滿頭大汗，看他那稍稍發福的身形起伏不定，沐痕有些心疼地揮揮手。
“萬分感謝，給您添了這麼大麻煩，耽誤您做生意了。”沐痕微微頷首。
“哪里，客人你在店內暈倒，我、我還以為——”
“哈哈哈，真是不好意思，我們這就離開，誤工費什麼的我也會付。”
聞言，老板誠惶誠恐的慌忙拒絕，可一旁那懶洋洋的服務員小姐卻嘟著小嘴說道。
“老板不要的話——我——床位費……”
“妮可斯！！！”老板慌忙捂住她的嘴巴，用拳頭狠狠鑽少女的頭頂。嘴巴被捂住，懶洋洋的服務員小姐只能雙眼含淚“嗚嗚嗚”，向沐痕望去。
“啊！我家妮可斯胡亂說的話，客人您不必介意，不妨留下一起吃個晚飯，正好巫醫也在，讓她瞧瞧你，我這心里也安心不是嗎？”
“哦……哦！”
目光從服務員小姐身上移回到老板身上，所謂盛情難卻，沐痕終于從這位老板身上體會一二。他要是再拒絕下去，就是不識好歹。
因此沐痕便欣然答應，收拾一番後，跟隨店長去一樓先找巫醫看看身體。
店里比起白天多了些客人，大抵都零散坐在角落。那位巫醫就在台附近的桌邊，身旁是那個一頭白發的吸血鬼少女。
少女雙頰緋紅，每一次巫醫那佝僂的背影動一動，少女都露出可愛的微笑。
“吸血鬼！”老板見狀直接吼出聲。
吸血鬼少女被這一聲嚇得仿佛丟了魂，差點就把抱在懷里的空托盤順手丟掉。
她不敢停留，在不多幾位客人的哄笑聲中，跑進後廚。
沐痕有些難過，老板人很好，但看到女孩子被這樣凶惡對待，他還是忍不住開口道︰“老板，干嘛對她那麼凶，對待女孩子還是溫柔些比較好。”
“就是就是，總是鑽妮可斯的腦袋，一點也不溫柔。”一旁的懶洋洋服務員小姐補充道。
“唉……”老板尷尬地苦笑道，“能收留她，已經是最大的仁慈，只要她不添麻煩，我就心滿意足了。”
“麻煩？收留？那孩子——”話到嘴邊，沐痕放棄了繼續問下去的打算，畢竟老板雖對那女孩嘴巴有些毒，但並沒有虐待她，況且收留背後，說不準有什麼更深刻的理由也說不定。
太追根溯源，容易惹禍上身。
“實不相瞞，客人您也看到店內的現狀。大約半年前，一批吸血鬼途徑此地，襲擊了住在城鎮里的居民——”
後面，老板開始講述半年前那場騷亂。
將近兩百人的吸血鬼集團短短三天襲擊了十幾個鎮上的居民，不僅僅得罪了人類，也得罪了經常來此做生意的其他魔物。在一場相當殘酷的討伐過後，吸血鬼被消滅了五分之四，只有剩下不到三十人左右的數量，被象征仁慈的模樣留了下來，但自那之後，這鎮子的客流量也只剩下原先的五分之一。
店里的這位少女就是這些幸存者中的一個，比起其他不是淪為實驗體就是淪為玩物的族人，她的確算得上非常幸運。
“有的時候我也很矛盾，希望她不要惹麻煩，又希望她能像吸血鬼一樣精明能干，唉，結果終究還是自討苦吃。”老板越發唉聲嘆氣。
一旁的妮可斯擺出一副‘別听他胡說’的表情，翹起嘴角壞笑道︰“但其實你還不是好好把她留下來了不是嗎？說什麼不是因為可愛的原因，我看老板你就是貪圖美色！”
“你、你憑什麼這麼說！”
“因為，因為她來了以後，店里的生意更不好了不是嗎，大家都不願到有吸血鬼的店里，你明明都知道的說……”
“這——”老板一臉悲傷地瞟了眼妮可斯，隨後垂下腦袋，“但要讓我看著她被賣給那些惡劣的貴族當玩物，我怎麼可能忍得下心啊！”
“就是這樣，沐痕先生，”妮可斯聞言一下子收起那份懶洋洋的狀態，轉而露出非常元氣的笑容望著沐痕，“我家老板真的只是嘴巴毒而已，本人其實算得上溫柔……？”
“嗯，”沐痕笑笑，“真的是相當溫柔。”
“誒！”被兩人這麼一說，老板的臉刷的紅到耳根。他用力把沐痕推向巫醫，隨後嘟囔著“我、我要去工作了”就逃似的跑進台里。
妮可斯緊隨其後，邊走邊拍著老板的肩膀，想必她一定對于欺負這位善良的老板樂在其中。
“哦呀！”
沐痕身前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低頭一看，原來所謂的巫醫竟然是那位佔卜婆婆！
“婆婆！我們又見面啦！”沐痕激動地喊出聲，把婆婆像小動物一樣高高舉起。
“放、放我下來！你這沒禮貌的臭小子！老生可不想見到你！”婆婆邊說邊用手杖敲打沐痕。
沐痕苦笑著忙放下婆婆說︰“真過分吶，不過沒想到和婆婆你真有緣分。”
“簡直是孽緣，哎……”
“這話說得，難道婆婆就不會預測一下會不會踫到我，你這樣說很傷人啊。”
“貧嘴的小鬼，古今東西，佔卜者是不會佔卜自己的命運，這可是常識——”說到一半，婆婆突然張大嘴巴瞪著涅諾瓦。
被婆婆那干癟雙眼一瞪，幼女嘴里發出小小的悲鳴聲，慌忙躲到沐痕身後，不論怎麼拉，都不肯離開。
“小孩子怕生，別介意啊，婆婆。”沐痕摸摸涅諾瓦的小腦袋，忙道歉。但婆婆顯然不介意這些，突然指著涅諾瓦吼道。
“沒、沒想到這麼快！”
“這麼……快？”沐痕疑惑地看看婆婆又看看涅諾瓦。
“還記得我說的嗎，臭小子！”婆婆又用手杖猛戳沐痕。
這讓少年更加疑惑，但婆婆那認真的樣子又讓他覺得，婆婆是真的說過什麼。
“哎呀！笨小子！你會因為一個女人而死，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全當耳邊風啦？！”
“啊——”
那是見到涅諾瓦之前，佔卜婆婆對沐痕做過的預言。雖然佔卜婆婆很靈驗，但沐痕覺得自己的確很關心女孩子，可為女孩子而死，怎麼想都有些夸張。
不過看到婆婆凝視涅諾瓦的樣子，沐痕心里不免咯 一下。
“那個女人，難道是她？”
婆婆嘴巴張開閉上，欲言又止，最後用力嘆口氣，輕輕點頭。
“這下預言更清晰了，你必定會為這孩子送命。”
為了涅諾瓦送命？
沐痕低頭看著涅諾瓦，顯然婆婆的話已經讓幼女混亂無比，那顫抖的眼眸死死盯著沐痕，就算她一句話不說，沐痕也能理解小丫頭在想什麼。
“別擔心，婆婆的佔卜雖準，但我的很少應驗。如果我會為了一個女孩死，恐怕要死三十次啊。”
“怎麼數字又變多了，上次不還是二十七嗎？”
“婆婆啊，這之後我遇到了這小家伙，還有另外兩個女孩，如果算上莎朵蘭的妹妹的話，就是三十二人，我這不好好的嗎？”
沐痕用力撫摸涅諾瓦的腦袋。命運這種東西他雖然太認可，卻多少覺得實際上真的存在冥冥之中的某種外力操縱著它，但要他相信眼前這個連他懷抱都佔不滿的小丫頭會要了她的命——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還是油嘴滑舌，不過老生是不會勸你的。對了，那位和你一起的黑發姑娘呢？”
“忍的話，她在鎮外，有話要我帶給她？”
婆婆閉口不言，她環視四周像是觀察著什麼，隨後並沒有繼續說有關忍研的話題。
“那就算了，無巧不成書，一路走來，老生與你們也算長久相伴，相信還有再見的機會，讓我來看看你的身體。”
沐痕還沒反應過來，婆婆就抓住他的手腕，隨後食指、中指、無名指三指並攏，摁在手腕處。
“這、這是——”
“安靜！吵吵鬧鬧，脈象會不穩，嗯——”
果然，沐痕還以為自己記錯了，還在森特城時，母親生病時有一位來自東方的醫生就是這樣給母親診斷疾病。
他不敢吵鬧，當然涅諾瓦更不敢吵鬧。不過這奇妙景象倒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圍在旁邊，滿眼好奇，靜靜觀候。
過了一會，婆婆睜開眼，有些詫異地瞪著沐痕問道︰“平脈，面色也紅潤，你這樣的壯小子怎麼可能平白無故地昏迷？”
“這個嗎……”沐痕不知該如何回答，畢竟他心里也沒答案，總不能說，自己因為回憶過去的原因而昏迷。況且假如記憶能剝奪人的意識，那段痛苦的回憶，恐怕早就殺了他無數次。
可婆婆卻目光銳利，仿佛能看透沐痕的心思似的，低語道︰“如果不是疾病，那怕是邪魔外道。最近，是不是踫到了不干淨的東西？”
說到這，沐痕想起在梅利安家里保護忍研時，被黑衣人自爆所傷的事。
對了，那時候不也做了夢嗎？難道真的和那群家伙有關？
“怎麼不回答，難道你啞巴了嗎，臭小子。”
“我——”
“大哥哥不是臭小子！”
原本沐痕想解釋一下，但之前還懼怕婆婆的涅諾瓦卻突然挺身而出。
“哦？小丫頭，那你倒是說說，這臭小子除了貧嘴，還有什麼本事？”
涅諾瓦抓緊沐痕的褲腿，兩只眼楮瞪得圓溜溜的，或像只生氣的小老虎似的，眉毛擰成一股。
“大哥哥救了涅諾瓦的命！他還救了莎朵蘭姐姐、梅利安姐姐、忍姐姐還有大家的命！大哥哥是英雄，不是臭小子！”
像是一口氣說完了一輩子的話，小丫頭吼完，開始大口大口的喘氣。沐痕望向婆婆，結果老人家並沒有生涅諾瓦的氣，反倒非常溫柔地露出慈祥的笑臉。
“是這樣嗎？但老生可不會認錯，他是你的大英雄，但對老生來講，還是那個只會貧嘴的臭小子。不過你是相當喜歡他呀，這樣的傻小子究竟哪里招人喜歡呢？”
“讓您見笑了。”沐痕尷尬地摸摸後腦勺。
婆婆苦笑著搖搖頭，又說道︰“還是繼續正題，我說得可是認真的，如果真的與邪魔有關，可不是一笑了之就能解決的事情！”
沐痕真想告訴婆婆，自己就是邪魔外道中，最厲害的惡魔。可即便是混沌之地，這樣張口就來，還是會惹上不必要的麻煩。這不僅會破壞忍研所謂的低調旅行，還很有可能被森特的家伙再定位到自己的位置。
上次動用惡魔之力的動靜相當大，恐怕或多或少被那群惡魔們洞悉了自己的行徑。
如果繼續暴露，萬一被被抓回去，那他近乎舍棄一切的決心將付諸東流。不過和婆婆說說也沒關系，興許這位凡人長者，真的有些不為人知的秘法呢？
隨後沐痕適當隱匿一些信息，將梅利安家發生的事告訴了婆婆。
婆婆听完，顯得更疑惑了。沐痕不好再多說，但就在他接過老板遞上的茶杯時，婆婆突然說道。
“你說你夢到了過去？”
“嗯，不過都是噩夢，今天的話倒是普通的夢。”
“過去……身份不明的刺客……或許，你小子踫到了夢魘。”
“什麼？”
“夢魘，一種近乎寄生蟲一般蠶食思想的低能生物，甚至有沒有智能都要打個問號，不過——”婆婆眯上眼，“一般情況下，只有相當程度的心靈創傷才會惹來夢魘，這樣，我來幫你驅除夢魘。”
沐痕一時語塞，這婆婆怎麼說得好像真就是夢魘作祟一樣。但看婆婆信誓旦旦，他也不好意思直接拒絕，索性順水推舟，欣然同意。
畢竟身為大惡魔，人類能——
“嘿喲！睡！”
啪——
沐痕眼前一片漆黑，記憶就像傳聞中大海中央的巨大漩渦，卷著他的身體，拉扯他，捶打他。
漸漸，意識越來越模糊，沐痕終于闔上雙眼，徹底陷入漩渦之中——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