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痕走在前面,不時回頭觀察忍研。
黑發少女笑得就和手握無數糖果的孩子一樣。看著這樣的忍研,沐痕很是擔心,他不禁想——
那個墮落的男人真的隱藏在這嗎?連他的惡魔之力都感知不到?
不……
倘若那個菲斯布雷德真在這,那現在城鎮里應該不可能還會有活人。
按理說,作為聖劍的忍研要比沐痕更了解魔劍;以詛咒一切為生的魔劍,怎麼可能大發慈悲,饒過這座城鎮,放過這麼多“新鮮”的人類呢?
忍研不可能意識不到這一點,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沐痕看著忍研胸口起伏頻率越來越快,意識到恐怕在這長久追逐菲斯的過程中,她已經變得太過狂熱。
她的旅行目的只有菲斯,仇恨一旦蒙蔽雙眼,哪怕她忍研修行到“心眼”三百六十度無死角,也看不清路上有多少坑在等著她。
“喂,你慢點,我都不急你急什麼!”忍研重新把“災厄”背到身後,明明身負五噸重的黑色巨物,甚至每前進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腳印,卻還是難掩她目光里的興奮。
能不急嗎?!
沐痕忍不住心中吐槽的同時思考——
忍研對菲斯如此執著,必定不會存在什麼誤會、看錯之類的問題,一定是找到了什麼線索她才會咧開嘴,笑得那麼自信。
然而那微笑之下,躍躍欲試,捏緊拳頭,尤其用力握住“災厄”握柄的忍研實在讓沐痕有些心驚肉跳。
假如菲斯真的在莊園,那必定少不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戰斗。
沐痕沒有自信能在和魔劍對弈的同時,去保護涅諾瓦她們;而且更讓人擔心的是,已經興奮起來的忍研萬一控制不好力道,那開山裂地的巨劍……
“忍研——”按捺心中的苦悶,沐痕決定從忍研那先了解下,她是如何確定菲斯就在莊園里。
“有話快說,我要非常華麗地登場,保準嚇哥哥一跳,啊,然後砍下那狐狸精的頭,然後……”
“忍。”
“……啊,然後哥哥就能醒過來,回家,我會和爸爸解釋,殺死師兄弟是因為被蠱惑,你也會一起幫忙——”
忍研說得正起勁,但目光剛和沐痕相交,少女立刻蹙眉,面露慍色。
“干嘛那樣看著我!就像看個瘋子一樣,用不著你擔心,再吊臉子能麻煩你死一死嗎!”
“可你現在的樣子讓我沒辦法不擔心你啊!”沐痕徹底轉過身,幾個大步沖到忍研身邊,一把將她抱住。
“放、放開我!信不信我現在再把你骨頭砸碎一次!”忍研惶恐了一秒鐘,隨後用力掙扎,但沐痕無懼威脅,就是不松手。
“放開你可以,但算我求你,就算真見到菲斯也要保持冷靜,好嗎?”
“……”
“忍!”沐痕將臉貼緊忍研的臉,“你是我非常重要的人,我能不明白你想什麼?!我怕你現在這樣子,別說拯救菲斯,連自己的命也要搭進去!”
“要……要你管……三年了,”原本掙扎的忍研仿佛中電一般楞了一下,隨後垂下肩膀,接著沐痕的臉頰傳來一陣溫熱“整整三年才找到這唯一能確定是他留下的痕跡,我……我怎麼能……”
“當然不能就這麼放過這線索。”
“我知道!”
知道你還這麼激動?沐痕抱緊忍研,他並不是想要阻止,只是如他自己所說,如果這個樣子貿然對菲斯發起進攻,很可能連命都不保。而且情況還沒搞清楚,沐痕怎麼也不相信,菲斯真在鎮子上還會對他和忍研不管不顧。而且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沐痕看到忍研這樣癲狂,很難過。如果胸口擁堵著一口氣的感覺是難過的話。
他一直摟住忍研,左手撫著她的後腦勺,直到她情緒穩定後,仍有些不放心地抱了一會才接著問︰“冷靜下來的話,就說說,你為什麼確定菲斯就在這鎮上?”
“嗯。”忍研深吸口氣,貼著沐痕的臉點頭,鬢角的發絲掛在他臉上,有些癢癢的。
“鎮上活動時踫到一群襲擊我的人,消滅他們時,有一個人已經被詛咒完全吞噬……”
詛咒?!難怪忍研這麼激動。
听忍研這麼一說,沐痕自己都差點叫出聲。事實上魔劍真正的力量並非她匹敵聖劍的破壞力,而是那些令人膽寒的詛咒。比如永遠無法恢復的傷口,如果不是劍聖當年拜托靈族把唯一的解咒機會讓給沐痕和忍研,他倆可能一輩子都要掛著不停流著黑紫鮮血的傷口。
那麼果然那個菲斯來過這里?
可是——
沐痕不理解,他真的就只是路過而已?真的就放過這鎮上的人類,還留下人去襲擊忍研?
疑問就像嘴里的蜂蜜,化開的同時也變得甜膩難耐。
沐痕又問道︰“那襲擊你的人,實力水平如何?”
“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忍研突然咬緊牙關,隨後——
砰!
黑色巨劍“災厄”轟然墜地,數噸重量這一砸,足足陷入地面三四十厘米深。
“忍?”
“我、我真是太蠢了!”
原以為忍研會因憤怒而發泄一番,沐痕甚至準備好隨時接一拳,可她卻雙手掩面,一下又癱坐下。
“我怎麼就沒想到,菲斯哥怎麼可能會讓那麼弱小的家伙……家伙……”忍研放棄般艱難地吐出聲音,在沐痕的懷里開始哽咽。
沐痕能理解,同時也慶幸忍研能在關鍵時刻恢復理智。
詛咒的威力有多強大,他倆心知肚明,倘若真的殘存那樣的怪物,當初劍聖大人也不會到現在還臥病在床,任由女兒出面追逐叛徒了。
“別難過,這至少說明佔卜婆婆說得對,”沐痕捋捋忍研的黑發,“菲斯就在西南方。”
“謝謝。”忍研已經冷靜下來,推開沐痕,她重變回那冷若冰霜的表情但眼楮里還殘留著一圈淚花。
“我——”沐痕還想說些什麼,但看著忍研凝視“災厄”的樣子,他總覺得自己的那些安慰肯定會吃力不討好。
“——我去莊園里看看到底潛藏著什麼妖魔鬼怪,就算你不去,我正好也打算去好好探個究竟。”
“隨你的便,不過冷靜下來後才發現——”忍研翹起嘴角,露出一個不屑的笑容,“你果然很擔心那只魔族幼女啊,恐怕你拼了命說服我,有至少四成理由都是因為她在那莊園里……”
“你這冷靜下來突然這麼可怕,不論多少次都讓人受不了啊。”沐痕聳聳肩,他的確很關心涅諾瓦,但,“的確因為涅諾瓦的原因,不過你可別搞錯了,忍——”
“……”
沐痕瞪著忍研,凝視少女那黑色的眼眸。
“不論是為你還是為涅諾瓦,我都是百分百投入自己的感情,保護你還有涅諾瓦,不是二選一。”
————————
忍研答應沐痕讓他先去調查一番,自己留在森林里等。沐痕和忍研告別後立刻趕回莊園,趕到時,正踫見托德領著衛隊巡邏。
“哎呀,這不是沐痕嗎!你跑哪去了?”一照面,托德拽住沐痕就問。
“我去追逃到森林里的刺客。”回想起那個女魔族,沐痕由衷希望她別再來了。
“結果什麼情況?抓到了嗎?還是——”
“逃掉了。”
“嗚……”托德微微蹙眉,露出有些失落的表情。
沐痕很理解托德作為侯爵家的武官,主人家出了這樣的事卻什麼也不清楚是多麼胃疼,但為了不打草驚蛇,他決定先隱瞞從女魔族那里知道的消息。
他又向托德說了說戰斗的詳細狀況,而托德也告知沐痕,梅利安還有涅諾瓦她們已經安全從沐痕的房間轉移到了侯爵家的避難密室里。
隨後托德安排兩個僕人帶著沐痕穿過迷宮一般的地下通道,終于在潛藏于地下的密室里重新和幼女們相遇。
“大哥哥!”涅諾瓦一躍而起,撲進沐痕懷里,接著緊緊摟住他的脖子,那架勢仿佛一輩子都不肯松開手似的。
“啊,小家伙你力氣還真大,”感受著幼女細嫩手臂的力道,沐痕托著涅諾瓦的小屁股,穩住她的身體後,輕輕拍拍幼女的後背,“大哥哥說過不會丟下你不管,所以別一副被拋棄了的小狗一樣的表情啊,不許哭!”
“吸溜”“吸溜”。涅諾瓦的小鼻子抖動兩下,徹底將臉埋進沐痕懷里。
沐痕長呼一口氣。
還好,小家伙沒事。
這時一旁的梅利安有些不滿地也跑到沐痕身邊。
還來不及打招呼,亞麻色長發的幼女已經雙手叉在腰間,趾高氣昂地教訓道︰“雖、雖然感謝你救了我,但是、但是——”
她的目光凝視沐痕懷里的涅諾瓦。
“——但是這也抱太久了!”
“哦呀?”沐痕忍不住想笑。
梅利安那急不可耐,有些戒備地盯著他的樣子就像只警惕生人的小狗,也可愛的讓沐痕忍不住想要摸摸她的腦袋,況且這小丫頭似乎真的非常喜歡涅諾瓦,不如……
“干、干嘛那樣看著我!”梅利安又向沐痕走近一步,小腦袋仰得更高了。
“不知道,不過梅利安啊,你就那麼不喜歡我抱著涅諾瓦嗎?好歹我也是你們的救命恩人啊。”
“可、可是就算你救了我的命,也、也抱太久啦!我、我都還——”突然意識到自己險些說出什麼秘密的梅利安慌忙低頭,接著叉在腰間的兩只小手“咻”地捂住小嘴,隨後惱火地盯著沐痕。
“眼楮都瞪出來咯,傻小鹿。”沐痕毫不客氣,他單手托住涅諾瓦,伸出空出的右手狠狠揉揉梅利安的頭頂。
梅利安的頭發很柔順,真的和小狗的毛發一樣,毛毛軟軟,還帶著一些溫暖手心的溫度。
之後他倆又打鬧了一番,沐痕才放下涅諾瓦。剛一松手,梅利安像撲向骨頭的小狗,一個猛撲把涅諾瓦撲進懷里,一邊戒備地盯著沐痕一邊低聲對涅諾瓦嘟囔。“那個金發男人很危險”之類的氣話和沐痕拉開一段距離。
沐痕放任兩個孩子一邊去玩,轉向從一開始就一直微笑目睹一切的女僕小姐。然而在場的只有莎朵蘭,並沒有見那個一頭白發的女僕。
“誒?莎朵蘭小姐,那位一頭白發的女僕小姐呢?”沐痕問道,他挺感激那位女僕告訴他有關侯爵家的一些事情,好讓他能為涅諾瓦多考慮一些。
“啊,那個孩子啊。”莎朵蘭的聲音略微提高,沐痕看到,她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額……怎麼了嗎,莎朵蘭小姐心情不好?”
“嘶——!”莎朵蘭閉上眼,鼻子用力出氣。
“當然心情不好了!發生了那樣的事,怎麼可能心情好。刺客可是險些要了梅利安小姐的命,而身為女僕,卻躲在客人身後,成何體統!”
“額……”沐痕被嚇了一跳。原以為莎朵蘭是那種非常溫柔的女性,但看她現在用力抓緊裙擺,緊咬嘴唇說話,咬牙切齒的樣子哪里有半點溫柔啊。況且,那種情況下真的不能怪那位白發女僕啊,如果不是沐痕,換做托德恐怕真就血濺當場了!
“話、話也不用說這樣,莎朵蘭小姐,小姑娘肯定也沒見識過這樣的場面,再說梅利安還有大家都沒受傷,過去的就過去……”
“沐痕先生您太溫柔了,或許您對她抱有些私人感情,但作為侯爵家的女僕,隨時都要做好為主人獻出生命的覺悟,如果連這份覺悟都沒有,那還是趁早離開的好。”
“莎朵蘭小姐!難道說——!”听莎朵蘭這樣說,沐痕差點沖過去抓住她,還好他忍住沖動。只是,那個白發女僕,難道——?!
“嘖!”沐痕狠狠咂舌,用力捏緊拳頭。
莎朵蘭被沐痕一開始的氣勢給嚇壞了,即便少年沒有沖上去,她還是嚇得後退一小步,身體也有些發抖,右手始終護在胸前。
等了一會,女僕深呼吸一口氣道︰“哎——還請您放心,我們一般不會開除員工,她只是被罰在禁閉室待一天,我可沒有可惡——”
“好!!”
“噫!”
原本就有些害怕的莎朵蘭不單被沐痕這一聲“好”打斷了話,還被嚇得原地跳了起來。
沐痕再看莎朵蘭時,女僕已經沒有剛才那麼惱火;眼中只剩下對他的困惑與害怕。
沐痕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不過怎麼講,結果好就行——
只要那位女僕小姐姐沒有被開除,那就好。
“果然,莎朵蘭小姐你是個溫柔的人啊。”沐痕咧嘴笑道。
莎朵蘭沒有接話,她苦笑下說︰“是嗎?”
說完,她把一縷棕色發絲送到耳後,將目光轉向涅諾瓦和梅利安。
沐痕又說︰“當然,莎朵蘭小姐你的眼楮可沒有撒謊。”
“哦?”
“你是真的愛著梅利安小姐啊,感覺比起僕人,你更像一個姐姐。”
“我——”莎朵蘭轉過臉沖沐痕笑笑,但並沒有繼續去看梅利安她們。少女垂下腦袋,像是想到了什麼補充道︰“要是真的能當梅利安的姐姐就好了。”
沐痕還想說話,但莎朵蘭已經向幼女們走去。望著那身著黑白相間女僕長裙的柔弱的背影,沐痕忍不住吞口口水。
不能心軟!
他告誡自己。
那個女魔族的話現在還在他腦海里。
“那莊園里有我們的人。”
沐痕又凝視莎朵蘭一會,最後他決定,果然必須先從梅利安身邊的人開始排查!
決不能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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