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軍從齊悅的信里知道她拜了黃醫生為師,所以不管他如何罵他,話都不中听,他都沒有出聲。
甚至黃醫生用消過毒的手術刀,在不給他打麻針的情況下,割掉他腰上發白的腐肉,他都一聲不吭,任由汗水如瀑,咬得眼楮睜不開。
黃醫生給他的腰腹重新捆上繃帶,看了眼他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面色稍稍和緩了些,抬著下巴示意窗邊那張空床︰“你今天就在這睡一晚,若明天不發燒就沒什麼大問題了。”
雷軍透過窗戶望了眼西墜的太陽,猛地起身︰“我還有事,今天就不住這了。”
黃醫生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剛剛誰說听我的?”
“除了這事,其他都听您的。”雷軍快速套上外衣,一邊回道。
黃醫生冷笑一聲,側身給他讓路︰“行,你現在就走,回頭我就給我徒弟找下家。”
雷軍扣扣子的手一頓,手背上青筋暴起,一股煞氣沖出。
原本有些燥熱的黃醫生陡然寒毛乍立,他下意識抬頭望向窗戶,窗外陽光正好,根本沒有變天,他正懷疑剛剛那股冷意是不是錯覺時,雷軍扣好最後一顆扣子,淡聲說道︰“我的身體我了解,我急著趕回去就是為了明天定下婚期,完事後我會再來衛生所。”
黃醫生愣了一下︰“你是說你跟齊悅明天就定下婚期?”
黃醫生很不爽,那感覺就跟自己養好的白菜馬上就要被豬給拱走一般,但這白菜,還不算他家的,他根本沒有立場開口阻攔,所以望向雷軍的目光就透出怨氣來了。
“是,明天就定能定下。”雷軍心情好了起來,點了點頭就告辭往外走。
“小子你給我回來,就算你和齊悅明天定下婚期,也是你爹娘出面,跟你有什麼關系,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衛生所。”
黃醫生叫喊著追趕出去,雷軍步子卻不停,但剛走出衛生所,恰遇到散步回轉的齊永福。
“雷家小子你回來了?哪天回來的?”齊永福看到雷軍愣了一下,眼底的笑意很快溢出來。
雷軍冷硬的神色頃刻間和緩,恭敬地喊了聲爺爺,回道︰“我今天剛回來的,您的身體好些了嗎?”
“好,好多了,你不用操心我的身體。”齊永福眯著眼點頭,“不過你剛回來就來衛生所,是不是來見齊悅的?她今天不在這,你要見她就回村里。”
雷軍自然不會拒絕,也沒說之前就見過齊悅了,只點頭道︰“我正要回村里,下次再來看爺爺。”
“回,你忙自己的,不用惦記我這。”齊永福沖他擺手。
雷軍又囑咐他一遍保重身體,就大步離開。
黃醫生全程都沒插上話,等他喊他時,他已經拐到主街上混入人流中。
“你喊他有事?”齊永福疑惑地問黃醫生。
黃醫生望見雷軍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嘆口氣︰“沒事了,他要逞強就讓他逞去,只要他撐得到明天。”
雷軍沒有听到黃醫生這番話,但他現在確實有些吃力,割肉新包扎的傷口疼痛未消,行走時牽動傷口更是加劇了疼痛,不過他記得他跟齊悅說過今天要去見她。
六月底七月初是雙搶的時節,因為養了禾花魚的緣故,禾田里不能抽干水,且要在田里挖出一片深溝將魚趕進去,所以雷軍離開後,齊悅跟著承包組的人一道去田里挖溝去了。
只是她惦記著雷軍,夕陽眼見要墜落山頭時,她起身朝村口馬路望去,引得組里的隊員們好一陣調侃,齊悅有些不好意思,但依然忍不住隔一刻鐘往馬路望一眼,
方琴的肚子有六個月了,她一直不下田,但時常拿雞蛋糖果之類送承包組的組員,請他們幫忙料理她承包的兩畝地,不過她也喜歡挺著肚子來田邊看看禾花魚的長勢,這會看到齊悅再次起身,噗嗤笑了︰“你自己不嫌累,我這看著的人都嫌累了。這樣,我正要回家,就替你等在村口,待看到他回來就扯嗓子喊你行不行?”
齊悅被調侃得臉紅了,正要拒絕,眼簾中忽然映出一個身影,正向著村口走去。
方琴看到她神色有變,轉頭望向馬路,也看到那道模糊的身影,頓時笑了︰“隔了這麼老遠,你就肯定那人就是你要等的人?”
齊悅沒有回應她的調侃,轉頭對邊上的余秀蓮道︰“娘,我先回去做飯。”
余秀蓮起身眯眼望了眼馬路上那道身影,臉上揚起了笑意,擺手說道︰“回,晚飯多做點。”
齊悅听明天她娘話里的潛台詞,臉上又紅了一下,點頭應了,抬腿上了田埂,快速清洗一遍腿腳上的泥,就快步往村口方向走。
身後是一片善意的哄笑聲。
雷軍听到水田那邊傳來的笑聲,扭過頭,看到一道窈窕的身影踩在田埂上,行在霞光中,如一只小鹿一般朝他奔來,直撞入他的心里。
齊悅抬頭就對上雷軍的目光,他的眸子映著如火一般的霞光,蒸得四周的空氣似乎都熱了起來,她低頭飛快打量了自己手腳一眼,沒有泥土,沒有草屑,很干淨。
暗松了一口氣,她加快步伐走到馬路上,離他隔著兩三米遠,這會生產隊的人陸續下工,她得避著嫌,只她站定後仍不見他動,扭頭沖他道︰“你站到什麼時候去?跟我回去。”說完往家走。
雷軍目光凝在她身上,他想靠近,想一把抱住她,但他什麼都沒做,只沖她點頭,跟在她後頭慢慢走。
听著身後的腳步聲,齊悅隱隱覺得不對,忽然停步回頭,雷軍也停了下來,開口問她︰“怎麼不走了?”
齊悅打量著他,才發現他的臉色似乎有些不對︰“你腳步有些漂,臉色有些發白,是受傷了嗎?”
她說著朝他走近,但雷軍卻倒退一步︰“我沒受傷,只是有些累了,剛剛路上出了一身汗,你離我遠點,別燻著了。”
齊悅動作僵住,她倒不是嫌棄雷軍身上的汗味,而是她看到方琴挺著肚子也來到了馬路上,正沖她笑得促狹。
“跟我回家,我給你燒水洗澡。”齊悅丟下這句話,轉身往家走。
雷軍暗松了一口氣,跟上她的腳步。
兩人一前一後到了新宅子,齊明明已經下了學,正帶著牛根在灶房燒火做飯,看到他倆,高興地跳起來喊大姐姐夫,牛根也跟著喊。
齊悅臉又紅了一下,她走進灶房,蹂躪了齊明明的發頂一把︰“你帶著牛根出去玩,我來做飯。”
“大姐,你是不是想跟姐夫在灶房說悄悄話?”齊明明黑溜溜的眼楮在她和雷軍轉了一圈,嬉笑著問道,但不等她發作,抱起牛根往外跑,“那我們不打擾了,你們慢慢說悄悄話。”
灶房里外只剩下兩人,對上雷軍灼灼的目光,齊悅有些不自在了,迅速轉過身,往灶膛里抽出一根燃燒的柴火放到另一個灶膛里,一邊說道︰“現在雖然是夏天,但洗熱水澡對身體好,水很快就燒好……”
“不用了,我要趕回家去。”雷軍站在灶房門口,望著她被火光照得通紅的臉,開口打斷她。
齊悅一愣,起身回頭︰“我媽留你吃晚飯。”
“吃完飯天就黑了,路不好走。”雷軍說完這話,嘴角又勾起一絲弧度,“或者你想我留宿?”
對上他灼灼的目光,齊悅呸了一聲︰“誰想你留宿了?我給你拿行軍包,你趕緊走!”
“行軍包你拿來,但包里的盒子是給你的,你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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