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修道後, 文帝喜好修身養性, 很少有睡不著的時候,但今夜的文帝卻怎麼也隨不安穩, 腦海不一會兒是福建海寇、一會兒是大同的匈奴人,不一會兒又是青州的韃子和薊州的蒙古人, 這些盤亙在大順朝周圍的四股勢力沒有哪一個是簡單的, 朝中大臣如果真有哪一人勾結外敵, 都將會給大順帶來莫大的災難,想到這里他根本睡不著。
到了半夜實在累得慌,又服食了兩幅丹藥才算睡著, 睡了不到一個時辰又猛然驚醒, 耳旁是一聲聲“叮叮咚”自鳴鐘響徹的聲音,他睜開眼看著朦朧的天色,才發現原來這麼早天就已經亮了。
他起身洗簌好後就開始每日的必修課“打坐”之後,才對站在外面的小太監吩咐道︰“去把李延年給我喊來。”
文帝這個人雖然聰明, 但也是個怪人,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很多時候, 他做事都是憑直覺喜歡跟著性子來, 像這次葉長青彈劾李延年的事,按照正常思維他本應該召葉長青過來了解事情始末才對,然而他不是,他偏偏反其道而行, 召李延年過來, 因為在他的心里重要的不是證據, 而是心中的那桿秤,只有他認定的事情那才是法紀。
一早就起來上衙的李延年,還沒有走到閣老議政處,就被一路小跑過來的太監帶到了清心閣。
北京城的天氣冷得能讓人一開口就冒白氣,而剛剛步入清心閣的李延年卻是一路奔波的額頭冒汗。
“坐。”文帝一邊用飯一邊道。
李延年剛剛跑得本來就有點累了,听了文帝的話自然而然的坐了下來,平時私下里他和文帝也經常會一起對弈、用飯,是以他覺得根本就沒什麼,自然是沒有注意到文帝眼里一閃而過的不悅。
“聖上召微臣來有何要事?”李延年隨手接過小太監遞過來的茶水,正準備品嘗。
“愛卿,嘗嘗這個?”文帝卻阻止了他,而是把手邊的飲品遞了過去,見他喝了又問道︰“味道如何?可喝的習慣。”
白色細膩的瓷盞,里面淌著奶白色的液體,還有一點點清澈,李延年一口就飲盡了︰“不錯,這奶酪味道香醇。”
听到“奶酪”兩個字,文帝的眼楮眯了眯,這可是前些天匈奴人找他討了一批絲綢,作為回禮他們才進貢了那麼一小桶的自己研制的特質乳,一般漢人第一次喝都會不習慣,這東西要喝多了才會喜歡,這個李延年竟然第一次喝就能那麼滿意,而且還能一口就嘗出來這是“奶酪。”
他心里愈是發涼,而臉上卻愈是帶著笑,親自給李延年夾了一筷子菜道︰“來,吃菜!”
而他收回手後才發現自己的手竟然有點發抖,面前這個人是他相信了幾十年的人,也是相扶相持了幾十年的人,可他卻從來沒想過他除了諂媚之外的另一面。
見李延年吃得正歡,文帝幾乎是賭氣似的問道︰“好吃?”
“好吃,當然好吃了,這魚可不常見,也就只能在聖上這里才能吃到了。”李延年就是這樣,無論什麼時候都不忘拍文帝的馬屁。
听多了他的馬屁的文帝卻沒有哪一次像今天這樣仿佛是吃了翔樣的難受︰聲音也低了幾度,試探道“這魚是靖海侯進貢的。”
“靖海侯對聖上實乃忠心一片,遠在千里還記掛著您的飲食。”
文帝笑了笑,這靖海侯對他忠不衷心,他不知道,但是此刻他卻明白了靖海侯必定是對面前這人忠心耿耿的,這樣的海魚他第一次吃都不知道怎麼下嘴,而李延年卻能吃的津津有味,這樣的事情還有很多,只是平時他都沒有注意罷了,比如前段時間匈奴使臣帶來的牛肉粒,他還不知道是啥,首輔大人竟然一眼就認出來了,讓匈奴人以為大順地大物博無奇不有,失了面子,那個時候的文帝還在心里得意自豪,此時一想卻是一陣心驚。
他沒有心情再吃了,放下筷子就問道︰“什麼時辰了?”
昨夜的自鳴鐘他嫌太吵了,已經讓人移走了,所以他現在問時辰,小太監也不是很清楚,只有無奈的搖了搖頭,準備喚人去看,然而這時候對面的李延年卻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塊懷表道︰“卯時三刻了。”
他靜靜的看著他手中的懷表,那可是從西洋過來的稀罕玩意兒,他記得過年祭祀那會兒還看見老昭王戴過,款式倒是一模一樣的,那他手中的這個是老昭王送給他的,還是老昭王手中的那塊是他送的。
沒想到只是簡單的一頓飯就能讓葉長青折子上所奏的那三件事都應驗了,他心中的火氣蹭蹭的往上冒,也沒有再吃的心情了,看著李延年走出去後,就命人撤了席子就開始坐在龍椅上沉思了。
“去宣兵部尚書楊永昌和兵部郎中葉長青過來?”最後他沉了沉氣道。
“算了,還是朕出去見他們。”不過一瞬,文帝想了想又改變了主意道。
“聖上,您已經有十幾年沒有出過西苑了,還是讓老奴去宣他們過來。”
文帝修道不喜歡見太多的人,是以這些年他很少出西苑的,就連宮里的妃子都少見,今兒還是他第一次要出門,所以伺候的太監也是緊張。
“朕不放心。”
當夜不放心的文帝就襯著夜色在大太監的的陪同下,悄悄出了西苑,乘著馬車來到了兵部尚書的府邸。
只是月黑風高的假山後,卻有一人看著漸行漸遠的馬車,悄悄露出了頭顱,問身邊的宮人道︰“聖上真的出去了?”
“是的,我看見汪總管準備車駕就馬上來通知你了。”
“他們去了哪里?”
“我只隱約听到了兵部兩個字。”
“兵部,是楊永昌那個老匹夫,內閣那邊今兒可是李大人當值?”
“是。”
“快去尋他來見我。”那人的聲音還有點緊張。
而楊大人的府邸里,陡然听聞文帝駕到的消息,正在商討彈劾李延年之事的葉長青和楊大人都是一頓震驚,眼皮一跳,聖上這時候造訪是什麼意思?他肯深夜來這里,是不是已經相信了他們的證詞,找他們來了解事情來了,想到這里兩人都是一陣激動。
連忙小跑著就把文帝迎到了書房,看著自從一進來就一聲不發、臉色陰沉的文帝,兩人都是緊張的屏住了呼吸。
葉長青看了一眼楊大人,見他點了點頭後,就猛然朝地上一跪痛心疾首般道︰“臣要參首輔大人李延年三條罪狀……”
葉長青正準備醞釀情緒就將李延年做過的那些事情,都一一聲淚俱下的展現在文帝的面前,然而文帝卻是阻止了他繼續說下去,而是轉過身背對著他們,看著窗外掛著一彎明月道︰“李延年的黨羽還有哪些人?”
楊大人和葉長青都是一驚,只不過同時懸著的那顆心也放了下來,太好了,聖上相信了他們的話,聖上站在了他們這邊,那麼他們還有什麼可怕的。
文帝問李延年的黨羽,葉長青這個朝廷的新秀才當了幾月的朝廷命官,自然不可能了解那麼多了,楊大人就站了出來,看著文帝蕭索冷情的背影,斟酌一番才小心道︰“大同總兵、戶部、禮部、吏部、甚至工部和刑部皆是他的黨羽。”
原本以為已經做好最壞的準備的文帝,听聞楊大人的話後,還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朝廷一共六部,就有五部都是他的黨羽,更何況還有大同總兵一起和他勾結匈奴,這還只是看見的冰山一角,還有其他的沒有看見的呢?
還好兵部還在,如果兵部都到了他的手中,讓他掌握了調兵遣將的權利,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恐怕這時候他已經奈何不了他了,他也要玩完了。
“還有福建靖海侯也是他的人。”盡管深深震驚,文帝還是忍不住補充道。
聯系到李延年勾結匈奴的前科,葉長青再大膽給他補了條罪證道︰“靖海侯這些年在西南一帶對抗倭寇,雖屢戰屢勝,但是沿海一帶的海寇卻絲毫沒有減少的跡象,反而呈遞增的跡象,臣斗膽敢問靖海侯這些年真的是在對抗倭寇嗎?還是和他們同流合污?”
葉長青說到這里,略微停頓了下來,看著文帝的背影卻看不見他的表情,心里還是有點緊張的,交疊在一起的手也開始冒虛汗。
都說伴君如伴虎,今日這番話他是豁出了性命來說的,他只有一個信念,就是扳倒李延年及其黨羽,還大順朝一個吏治清明的萬里河山,想到這里他又繼續鼓足了勇氣道︰
“靖海侯既然是李延年的黨羽,那勾結倭寇的幕後指使究竟是李延年還是靖海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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